第三十章 自選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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廟外傳來車轔馬嘶,接著就是爽朗的大笑,一個身影先是猛地從廟門飛過來,那身影嬌小,一下就跌到唐香蘭腳下。
張大真定睛看向那身影,驚訝道:“這豈不是那個盲女?”
門外那人走了進來,一隻手抓著一把漆黑斷刀,一隻手提著一個包裹。朗聲笑道:“這條母狗豈不是在等這個鬼鬼祟祟躲在廟外的女人偷襲你?”
看他的麵相頗為年輕,嘴角時刻勾起,仿佛隨時準備著笑。
唐香蘭看著伏在自己腳下有出氣沒進氣的師妹,臉色變得鐵青,這其中竟然也包括了對這名盲女的怨毒,仿佛在怨恨她為什麽遲遲不出手,又為什麽把真的解藥放在蕭七郎的喉嚨上,迫使自己犯險。
可看到那渾身上下隻穿了一件麻衣的人,她的臉上卻露出喜色。
她笑道:“果然是事事坐享其成的塞北飛鷹,你來得可真是時候!”
那人道:“你看我這把刀。”
他手裏攥著的刀刀柄漆黑,刀顎漆黑,半截刀身也是漆黑無光。光是看著這把刀,就有種讓人靈魂都被吸引的深邃吸力。
唐香蘭撫掌笑道:“這是小黑的刀。”
那人道:“這刀現在卻在我手裏,代表什麽?”
她想:當然是代表小黑告訴張大真的話已經泄密,而且蔡大人也製定了相應的“將計就計”,在自己的計劃之外又套上了一層保險;這更代表著這把小黑視如性命的刀落到他手裏,小黑自己也凶多吉少。
唐香蘭卻眉頭一皺,道:“我卻不知道蔡大人還有後手,他向來都很信任我。”
那人笑道:“蔡大人的確很信任你,我卻不太信任你。”
他居然是自己來的。
唐香蘭眉頭一挑,揚聲道:“你瞞著蔡大人做事,不怕他怪罪下來?”
那人笑了,冷冰冰的仿佛過體的寒風,帶著七分譏諷,三分冷酷。
這笑聲讓唐香蘭第一次產生事情不由自己掌控的情緒來,她隻能道:“你都來了,為什麽還要殺了我師妹?你看不出她和我是一夥的?”
那人道:“我當然看不出,她可是救了張大真一命。”
唐香蘭道:“這是定下的章程,她是必然要出手,如果當時讓張大真暴露出來,我們倆都得玩兒完!”
那人把眼睛瞥向張大真,咧嘴笑道:“張一劍,這麽長時間不見麵,你怎麽越活越回去,被這她這種貨色騙得團團轉?”
張大真苦笑道:“高飛鷹,你應該早點給她看看另一個包裹裏的是什麽。”
高飛鷹笑道:“你不怕我把孫觀的腦袋拿出來?”
張大真歎氣道:“我以為他很能忍,那個蔡昌平義子拿著的名冊都被他忍到了手,沒想到”
高飛鷹道:“沒想到他在土裏忍了三個月,在大漠裏走了七天,這份名冊還是落到我手裏。”
張大真道:“因為你比他還能忍,你是能在臭水溝裏泡三天,水刑兩天兩夜都不吭聲的人物,這名冊到你手裏我早已想到了。我隻是沒想到你突然轉了性,願意幫我這個忙。”
高飛鷹道:“這名冊很重要。”
張大真喃喃道:“隻有馨蘭知道這件事,就是她交給商平的”
高飛鷹道:“他們兩個想必已經死了。”
他止住他們兩個的話頭,兩個死人的確沒有談論的價值。
張大真點頭道:“你是因為我給你這名冊的消息,才肯出手幫我的?”
高飛鷹笑道:“其實我更想看看你現在是不是還不能使劍”
張大真道:“不能。”
燭火熄滅。
唐香蘭臉色變了,變得蒼白無血,對張大真嘶聲道:“你們早就認識?他他怎會來此?”
張大真艱難的露出一絲笑意:“xìn hào彈難道不是你親手放的?”
唐香蘭道:“你不是故意在騙我?”
張大真悠然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世間的事誰又說得清呢。”
他繼續道:“我早就說過你的時間非常寶貴,你偏偏要等,殊不知你等的越久,我就越安全。”
說完他就一頭栽倒在地上,五官因為痛苦而扭曲,汗水蹭蹭的往外冒,喘氣也時斷時續,臉色變得青紫一片,顯然是中毒至深的現象。
唐香蘭驚道:“你你怎會”
高飛鷹看他的樣子歎了口氣,道:“他恐怕是事後諸葛,一切都是他中毒之後才反應過來的。他能裝到現在,都快比得上唱戲的了。”
張大真咬牙嘶聲道:“我隻是好奇她連兵刃都沒帶為何會帶蠟燭”
唐香蘭倒退數步,低頭看著破碎的瓦片,道:“高飛鷹,你放了我,我替你在蔡大rén miàn前美言幾句,不讓張富嶺治你的罪!”
高飛鷹道:“哦?那個張大人就叫張富嶺?你們用一紙罪狀逼我來殺張大真頂包,我卻沒想到這濟州府還有第三個人能閃電般殺掉吳重山。”
他看著唐香蘭手裏握著的那把短劍,道:“殺掉吳重山的人想必就是你了,你若是幫我”
唐香蘭見他有幾分意動,急忙道:“這個好說!吳重山的死已經放出話來是你殺的,江湖中人好勇鬥狠,塞北十八路綠林強人,他結交的英雄豪傑不知多少,排幫幫主還是他的丈人”
高飛鷹打斷她的話,道:“你覺得我會怕這些人來找我報仇?”
唐香蘭呼吸變得急促起來,仍然臉上帶著冷笑,:“你的確不怕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蔡大人向九千歲說上幾句,你認為自己一個人能擋住東廠番子手裏那幾千把快刀?殺了我,你也活不了!”
唐香蘭眼中有露出迷離之色,道:“你應該明白,我與蔡大人的交情,他非但不會怪罪你獨斷專行,梁王地宮的寶藏,還會分你一份!”
高飛鷹笑道:“好,太好了,你這條母狗伺候的蔡昌平很舒坦,你說的話他一定會聽!”
唐香蘭低著頭,眼中怨毒之色一閃而過,但抬起頭的時候卻露出哀傷的表情:“我也是被他強迫,我怎麽會自甘下賤去服侍一個老頭子我喜歡的,還是還是,”說著,她的眼圈就紅了起來,仿佛要哭出來的樣子。
高飛鷹笑道:“可惜你今天哭的實在太多,眼淚已不夠用了。”
唐香蘭後退著,不慎踩中一個瓦片,整個人立刻栽倒下去,露出嫩白如玉的腳,身上的衣衫也裸露大半,晶瑩的玉體配合她那雙楚楚可憐的表情,端的是如同風中浮萍,讓人忍不住去愛惜。
高飛鷹眉頭一動道:“如果你用你的浮萍劍法,她會不會說真話。”
張大真不知何時已經坐了起來,雖然臉色仍然不好,但剛才與唐香蘭對峙時遭到的毒性反噬已被他用內力壓了下去,他輕聲道:“聰明的女人從不會說謊,因為她們知道謊言是一把雙刃劍,傷人傷己。”
高飛鷹嗤笑道:“這世上不撒謊的女人要麽太醜太老,要麽太蠢太傻,至少我還從沒見過哪個聰明漂亮的女人不撒謊的。”
張大真道:“你說的撒謊是她們自衛的一種手段,我說的撒謊,是她們傷人的一種wǔ qì。所以此說謊非彼說謊。”
高飛鷹道:“你很了解女人?”
張大真自嘲道:“自認為了解女人的人豈非都會被女人騙得很慘?”
兩人同時笑出了聲。
高飛鷹扔掉手裏的包裹,一顆中年男人的腦袋就滾在張大真腳下,道:“這位大人也為怎麽處置這個笨女人頭痛呢。”
那顆頭顱雖然已經滿是血痂,但從亂發中還是能看出他的本來模樣。
張大真輕笑道:“不管怎麽頭痛的人你都有法治。”
高飛鷹一腳踢飛那顆頭顱到唐香蘭麵前,笑道:“飛鷹義診,治病不收費!”
頭痛他收頭,手痛他就收手。
唐香蘭卻不知什麽時候消失了。
她當然是逃了,她也當然不敢動手,因為她知道高飛鷹的劍有多快,快到足以在她動一根手指之前就隔斷她的喉嚨。
但兩個人都沒有露出驚訝的表情。
張大真道:“她看了眼瓦片。”
高飛鷹道:“燭火已滅,沒有月光她怎麽看得到瓦片?”
張大真道:“月光是哪裏來的?”
高飛鷹指了指頭頂,大笑道:“當然是頭頂的大洞。”
張大真道:“豈非每個人都會給自己留條後路的?”
高飛鷹道:“若被人提前發覺的後路還硬著頭皮走,難道不是在自投羅網?”
張大真歎了口氣:“若非她等得那麽久,又怎麽會是這種下場。”
高飛鷹嗤笑道:“若非蔡昌平想著過河拆橋,鳥盡弓藏,又怎麽會人頭落地?”
張大真皺眉道:“小黑”
高飛鷹拿起那把黑刀,道:“這刀上還有血跡。”
漆黑的刀身上血跡明顯,猩紅一片。
張大真道:“這把刀主人肯殺的絕不是牛羊豬狗。”
高飛鷹道:“死在這把刀下的是一個人,這人咱們兩個剛剛見過。”
蔡昌平頭顱上的五官貼在地上,五官驚懼莫名扭曲在一起,粉塵泥巴粘在臉上,顯得有些滑稽,反而說不上嚇人。
張大真道:“這把刀讓他渾身罪惡滿手血腥,舍棄,難道不是對他更好?”
高飛鷹凝聲道:“人若是能卸下禁錮自己的枷鎖,斬斷自己的心魔,再珍貴的東西又有什麽舍不得。”
張大真吸了口氣,道:“他們死的不冤。”
高飛鷹踢了踢生死不明唐花蕊的身體,本該有進氣沒出氣的盲女此刻卻悠悠轉醒,揉著腦袋,嗅著血腥味,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高飛鷹道:“隻要尚心存善念,就應該活著。否則哪裏去給你找解藥?”
張大真淡笑道:“人的結局豈非都是自己選的?”
廟頂的破洞外,一群大雁在圓月下飛過。靠前的那一隻大雁渾身傷疤,但淋在月光皎潔的光輝下,反而說不出的清冷高貴。
高飛鷹抬起頭,指著頭頂不停發出鼓舞同伴叫聲的鴻雁,大聲道:“它的結局不也是自己選的?”
張大真滿臉笑意用力點頭
潔白如紗的月光撫著兩匹通體雪白的健馬向前飛馳,窄道在前方已越來越寬,大雁在闊道上空高飛,兩匹馬上的騎者也仿佛在追著那南飛的雁。
一人道:“你為什麽要找一把沒有丟的劍?”
另一人笑道:“我豈不是被找的一方?”
一人大聲道:“那麽到底是劍在找人還是人在找劍?”
另一人悠然道:“劍找人,人就躲起來,人找劍,劍就藏起來咯~”
兩名騎者相視一笑,馬蹄揚起的漫天飛塵遮蔽了兩人的身影,轉眼間就消失在了朦朧的夜色中。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