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他是她如蛆跗骨的情癡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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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睜開眼,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撐在桌麵上。

    中指上白光一閃,讓她想起酒吧裏的那隻敲開她心門的手。

    她原本想動的,卻又立刻頓住了身形。

    她知道,陳晨停就在離自己兩寸的地方,一轉頭,她就會碰到他的唇。

    而他一動不動,仿佛張好羅網的獵人,篤定地等她自投死路。

    韓梅鬧不清他是什麽個意思?賊心不死地想要來撩撥她死灰複燃的心?還是到處測試自己的孔雀魅力?

    賭氣之下,她又趴了回去,把後腦勺留給他,眼睛也緊緊閉上。

    她聽見他從鼻腔裏發出極輕的一聲笑。仿佛小寵物鬧別扭時,主人對它那無邊際的縱容。

    那種被當成所有物的親昵感讓她頓時如鯁在喉,要不是現在“睡著了”,她肯定要氣得跳起來。

    她就這樣趴著,好久聽不見動靜,正被晾得心裏發毛,卻突然聽見了拿筆時和筆筒碰撞的聲響。

    她眉頭一皺,當即就緊張起來了。

    從以前開始,陳晨那些氣死人不償命的小伎倆就多不勝數。

    她還記得有次午休,她在辦公室睡得昏昏沉沉地,突然感覺手臂發癢,還以為是蚊子在飛,胡亂揮過去,卻“啪”地一聲打在了皮肉上。

    她惺忪著抬頭,居然見手臂上被人寫了鬥大的“陳晨”兩個字。

    肇事者反坐在她辦公桌旁的凳子上,一手拿筆,麵無愧色地對她笑。

    韓梅都傻眼了,問:“你幹什麽?!”

    趁著墨跡未幹,她趕緊擦掉。

    陳晨一臉得瑟地:“別費這個心了,這是油性筆。”

    又說:“我得給自己的所有我做個標記啊!作業本還要寫名呢。”

    誰是他所有物呀!

    而且隻有小學生才會在搶到的蘋果上立馬咬一口,小貓小狗才會在新占來的地盤撒上泡尿吧!

    害她快40度的大熱天裏,穿著件長袖外套,室內室外地不敢脫。

    都說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韓梅悄悄把袖子又往手背上拉了拉,不料卻輪到麵頰上忽然一涼。

    韓梅這下連裝睡都忘了,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緊張之下,連木凳帶翻在地都不曉得。

    陳晨站在一旁,還故作驚訝狀,手裏兩指夾著張便條紙:“不好意思,不巧碰見你在午休,怕打擾到你,就想留張便條。”

    韓梅驚魂未定,氣呼呼地在臉頰上猛搓幾下,確認沒有墨水跡,才惱怒地瞪向陳晨。

    他嘴角帶笑,低頭點開手機:“教學主任給我轉了你的電郵,讓我來跟你商量商量學生出國熱這事兒。”他稍稍停頓,才若有所指地:“我才知道韓老師原來那麽反對學生出國呢?”

    韓梅沒想到這事兒會這麽快就傳到他這兒。

    韓梅擺出公事公辦的麵孔來:“出國當然不是壞事,可那要等學生有獨立的判斷能力,而並非盲目地一窩蜂想出去。”

    “所以你就怪到我頭上了?”陳晨麵上似笑非笑,“我倒願意跟你解釋一下,可惜下午的課馬上要開始了,這樣吧,”他把便條紙上遞過去:“這是我的號碼,有什麽問題,你隨時給我來diàn huà?”

    韓梅不情不願地接過來。

    剛要回話,她便整個人愣住了。

    她一眼便認出了,這個就是被她從通訊錄上刪掉的老號碼。

    當年他一聲不響地出了國,她怎麽都找不到人,是直到後來才聽說他已經在家長安排下到在外國繼續學業的。

    回想她每天無望地重複去撥那個號碼,等來的從來都是“你撥打的diàn huà已關機”和“你撥打的diàn huà是空號”。

    她以為那就是盡頭了。

    她沒想到,diàn huà會有被人重新接起的一天。

    她的欣喜若狂,卻迎來了diàn huà那頭的當頭棒喝。

    一把陌生的男聲問她:“你是誰?”

    她反問:“你是誰?”

    “我是機主啊!”那人說這是他新開的diàn huà,並生氣地責怪:“怎麽一開號就接到騷擾diàn huà!”

    那一刻,她問自己:連中國移動都宣判這段關係的死刑了,你還不放棄嗎?

    她也說不清自己怎麽還在diàn huà本裏一直留著那個號碼,本以為刪掉就能一了百了,他卻不知道有意還是無意,又把這個號碼從別人手上又拿了回來。

    他從來都是她如蛆跗骨的情癡妄想。

    所以才能讓她一眼認出了號碼,才能讓她擺脫不去關於他的夢境,讓她為著他的一舉一動而感到緊張。

    甚至,他隻用一個小小的diàn huà號碼,便能讓她胡思亂想,潰不成軍。

    幸虧接下去又是個汲汲忙忙的下午,讓她無空再審視自己內心的波瀾。

    可惜身體的總是有極限的。

    才從會議室出來,她就覺得頭越來越重,扁桃體下邊也如有兩把文火在燒,下巴一低,鼻水止不住就稀裏嘩啦地往下掉。

    她摸一摸額頭,比上午更燙了。

    韓梅戴上口罩,跟老彭說了一聲,請了病假,收拾東西早點打道回府。

    下摟出到大門,才發現天灰沉沉的,不慍不火地掉著雨夾雪,地上一片濕漉漉。

    韓梅有些後悔傘沒帶。

    這學院離宿舍的少說也得二十分鍾的距離,她這麽衝回去,回去肯定都濕透了。

    申市的雪,是矛盾筆下那雪花模樣的凍雨,看在天上是雪,落下來便融成了水。

    她站在大門口,被冷風吹得又打了個噴嚏。

    正在衝回去和等等看間犯著嘀咕,男人的聲音隨同靠近的腳步聲在她身後響起:“韓老師,你不舒服?”

    她轉頭,果然又是陳晨。

    她退後一步,像被踩了尾巴的貓,全身都戒備起來了。

    她不安地拉了拉麵上的口罩,才輕描淡寫地:“沒事,一點點喉嚨痛。”

    他好像沒聽見一樣,扔下一句:“你在這等著,我開車送你回宿舍。”就豎起了大衣的領子,邁步進了雨中。

    韓梅被雨雪困在了原地。

    眼看一輛黑色特斯拉正朝這邊開過來,有個男生剛好拿著傘從教學樓裏出來。

    正要和她擦身而過,韓梅轉身而上,如獲救星地拽住對方的胳膊。

    那車果然開到了階前,降下的車窗後露出了陳晨神色不明的臉。

    他對她招呼一聲:“韓老師,上車吧!”

    韓梅興高采烈地婉拒他:“不用麻煩陳老師了,我剛好碰見有個學生也要回宿舍區。”

    男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一句:“我和女朋友約了在食堂,不到宿舍。”剛出了口,已經被韓梅匆匆拽走了。

    韓梅緊張地掰回男生回望的腦袋:“趕緊走吧,李達你一個男生,怎麽那麽八卦呢?”

    李達本來就是人來熟的性子,因為混過幾年學生會,和韓梅挺熟的:“我怎麽是八卦呢?我這是為免你遭受生命危險。

    我新交的女朋友知道吧,管院出連名的醋壇子。早兩天被她碰見我幫學妹搬宿舍,發了頓脾氣,給我立下規矩,禁止我靠近任何異性的一尺範圍之內。這次要是再讓她碰見我跟您雪中漫步,她哪管什麽敬老不敬老?說不定上來就給人一巴掌。”

    韓梅聽得氣急:“說誰老呢?你都大四的人了,還把自己當小年輕?”

    “三歲就一小溝了,您算算?”

    兩人有說有笑,在人行道上邊走邊聊,不妨有車從身邊飛馳而過,經過水灘子也不減慢,給兩人濺了一身髒水。

    兩人驚得站住了。

    肇事的suv在前頭停下,又倒回來。

    陳晨推門下車:“真不好意思,我都沒注意到路邊有水。快上車吧,讓我帶你們一程。”

    他說著便強勢地將韓梅扭送了上車。

    輪到男生時,他果斷擺擺手:“還是韓老師坐吧,我走走就行,食堂挺近的,我女友還等我吃飯呢。”

    陳晨看他一眼,半推半就地說了句“那好”,就闔上了韓梅那邊的車門,轉身往駕駛室走去。

    韓梅從副駕的窗口伸出頭來,試圖垂死掙紮:“李達你也坐嘛,濕衣服要快點回去換啊。”

    李達擦著臉上的水,低頭湊過去,小聲說:“我就算了吧,我總覺得這三人行,必得有我‘濕’。”

    “亂說什麽呢?”

    “韓導,他這是對你有意思呀。

    你想想你都單身多久了,既然都年紀一大把了,就別故作矜持了。

    難得有男人對你獻殷勤。女人的好日子就這麽幾年,小心以後倒貼都沒人要了。

    我說這話可是為你好!”

    韓梅被打趣得又羞又惱,剛想說點什麽,陳晨已經把車子開走了。

    他沒走校園,反而掉了個頭,舍近求遠地經法學院邊上別墅區的小路繞到了學校的側門出去。

    韓梅顧著拿著紙巾擦臉,抬頭看見路不對,張了張嘴,不想當主動開口那個,遂又閉上了。

    繞遠道也好,人少點,避嫌。

    她扭頭盯著車玻璃。

    一室悶局的安靜裏,隻有雪雨打在玻璃上的劈啪聲,和雨刮劃動時那規律的分水聲。

    陳晨趁著開車的空檔瞟過去一眼,“這玻璃挺好看的?”

    當然沒什麽好看的,她隻是跟他沒什麽好說而已。

    身側的人,讓韓梅覺得既熟悉又陌生,她鬧不清他在打什麽算盤,所以戰戰兢兢,心緒不寧。

    陳晨皮笑肉不笑地:“韓老師沒怎麽變嘛,總是能跟男學生把關係搞得那麽好。”

    恰巧車子經過大門前的減速帶,連打了兩個抖。噎得韓梅差點一口氣上不來:這他媽說的是人話嗎?她是怎麽個“總”法了?

    瞥見迎頭開來一輛白色馬自達,從外麵公路打了個急彎,在側門處和他們對上了。

    韓梅一指前麵,說:“小心!”

    狹路相逢。

    韓梅下意識看了下眼車牌,猶豫道:“好像是副校長的車。”

    陳晨雙手扶在方向盤上,腳下卻巍然不動:“交通道路法寫的副校長的車轉彎不用避讓直行?”

    他任著對方把喇叭摁得震響,就是不挪地,逼得對方往馬路上倒出好幾米,把他的車先讓出去才算完。

    她還以為他換了個低調的車,人也該收斂了。

    可現在看來,那些成熟穩重根本就是裝出來的,幼稚霸道的劣根性還留著。

    “嗬嗬,看來你也沒怎麽變!”

    陳晨反應過來她是在接續兩人前麵的對話,不禁微笑:“隻在你麵前。”

    韓梅不尷不尬地撇開臉:“跟你商量個事兒,咱們以後就當不認識吧。”

    車子在紅綠燈前停下,陳晨轉過頭,手放到了韓梅身後的椅靠上,仔細打量她:“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好像從再見開始,你就很怕我?”

    他身子已經斜傾過來,將她整個人都籠罩在自己清新的須後水的味道裏。

    呼吸相聞中,他語調微揚,對她輕聲細語:“還是因為上次吃飯我沒跟你說上話,你生氣了?”

    韓梅強撐出一副不在乎的表情:“你現在在幹什麽?不會是想拿你那張過期船票登我這艘破船吧?”

    陳晨絲毫沒有被激怒的樣子:“作為你們區當年的高考文科狀元,我比較喜歡你用破鏡重圓、重拾舊歡、鴛夢重溫,或者舊情複熾這類的中性詞。”

    “什麽詞能掩蓋得了你的險惡用心?”

    “挽救大齡剩女於水火之中,我以為這算是見義勇為。”

    韓梅冷笑:“省省吧,陳晨,你怎麽以為我會接受?”

    猛地戳破了表麵虛偽的窗戶紙,她的惡氣如出柙的猛虎,淩厲地撕咬過去:“我是笨,可你不至於覺得我會重蹈覆轍吧。

    我就不懂了,我這個舊遊戲你不是通關了麽,再來一次有什麽刺激的?是因為暫時沒找到新目標,所以打算玩下舊遊戲來填補空隙?別以為你願意陪我玩,我就會感恩戴德立馬回去燒高香!”

    陳晨把頭貼在方向盤上,突然間就大笑起來。

    韓梅被他的舉動弄得不知所措,愣愣地問:“你笑什麽?”

    “我高興你這麽緊張。”陳晨轉過頭來盯著她,目光灼灼,“起碼,你剛才對那男生就不這樣。”

    韓梅躲開注視,目光落到他中指的鉑金戒上,恰和午休時那一閃而過的亮色重合。

    被套住的手指,被訂下的人,他到底有什麽臉來對她說這樣的話?

    他有什麽資格,這樣小看她!

    她心中一時翻江倒海,這車簡直一刻也呆不住了,她的聲音又沉又恨:“我就是再可憐,再掉價,就算往後都一直這麽剩著,也不會淪落到給你當小三!”

    趁著黃燈閃爍,她打開車門,一下子衝進來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