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再怎麽打折,咱們還是高級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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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句話說的好,初戀都是用來懷念的。

    而周彥就是讓韓梅對陳晨心軟的那段過去。

    高考生涯裏,他是掉落她模擬試題上的那枚紅葉書簽,是她從書海中抬頭呼吸的新鮮空氣。

    等她發現自己喜歡上周彥,已經來不及遮掩麵上的愛慕了。

    少年人的感情,就像植物向往陽光水,蠻牛見了紅色,韓梅控製不住自己的目光。

    她用僅存的理智,妄想隱藏自己的心思,用一個人目光來完成這場天長地久。

    可惜世界沒有不透風的牆。

    慢慢地,在她看不見處,開始有女孩們的竊竊私語,再後是打到她臉上的鬼祟目光,甚至最後變成了老師的嚴辭訓斥。

    班主任把周彥也叫來了辦公室,是讓他親口拒絕她的。

    韓梅看著攤在桌麵上女同學作業本上的字,難堪得想著地上挖個洞。

    身邊,周彥的聲音毫無起伏:“老師,您誤會了,韓梅沒有單戀我。”

    一隻屬於大男生的略帶骨幹的手,主動拉住了韓梅的:“事實上,我也喜歡她。”

    她扭頭看他,一時間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

    青春期少女麵對突如其來的愛情,滿心都是感激和激動。

    那天之前,她從來不知道自己有那麽活的腦筋,能叫她想出各種借口來躲避學校和家長的圍追堵截,今天是給學生會排練文藝演出,後天是有幾道題沒弄懂去問同學,反正花樣百出,從來就沒重過樣。

    盡管,兩人最後隻是在集體huó dòng後相攜著在學校附近軋個馬路。

    女兒畢竟是從高玉蘭生的腸子裏出來的,她小腦瓜子裏打什麽主意,高玉蘭心裏頭能不明鏡兒似的?憑著韓梅那天穿的是裙子還是褲子,高玉蘭就能敏銳地察覺她是否要赴男孩的約。

    為了擔心女兒吃虧,也怕害她的學業前程,高玉蘭甚至一狠心,連家裏剛安的diàn huà線都給扯了。

    韓梅成績沒有明顯退步,高玉蘭也不好明著罵她,瞅著韓梅又要出門,她過去把收音機音量擰大了,手裏抓了把瓜子,站著陽台上,裝著和隔壁的王奶奶聊裏頭正在放的《三擊掌》:“恁個王寶釧也,年紀輕輕的,主意還多正。好好生生的聽媽老漢的話多好的,非要跟薛平貴搞到一起。還以為在擋她的路。”

    王奶奶耳背,高玉蘭的話她五句裏隻聽懂了兩句,可有人陪著她聊天就歡喜,哪管是雞同鴨講,張著漏風的嘴絮叨起來:“王寶釧苦啊!”

    韓梅裝作沒聽見的樣子,蹲在鐵門前穿鞋,高玉蘭盯著她的背影:“她現在還沒吃過現實的虧,沒撞過社會的板,不曉得要聽老人言,往後嘛……我倒要看哈她切哪裏哭!”

    青春期的人心思敏感,韓梅被說的羞愧難當,心頭發苦,手一重,把鞋帶都扯斷了。

    越是親近的人,越是知道往她弱點上紮刀子。

    那時的韓梅怎麽也不相信這晦氣的老人言。她隻覺得怎麽著自己也得是個祝英台,就算最後要死,也得跟周彥埋一塊兒!

    誰能想媽媽最後一語成箴!

    人家王寶釧死前就過了幾天歡心日子,而她跟周彥的純愛維持不到兩個月,男主角就扔下她出國了。

    她到現在都搞不清那段自以為的愛情,究竟是不是來自於周彥的一場無後顧之憂的對師權的打擊報複。

    她連長途diàn huà卡都買好了,打算要時差和距離戰鬥,誰知等到的是他在美國談了新女友的消息。

    周彥跟她說道歉,說:你不懂一個人在外的日子,我屈服於現實的溫暖。

    正如有些人zuò bì一百次都不會有事兒,有人放肆一回也會招報應。而她無疾而終的早戀正正屬於後者。

    所以和周彥吹了後,韓梅再沒在高玉蘭麵前提過他。羞愧有之,記恨有之,更重要的是,她不願意在高玉蘭的先見之明前承認錯誤。

    萬一認輸後,得來的不是安慰,而是高玉蘭沾沾自喜的一句:“該遭,看我說的嘛。”那她該怎麽自處?

    最親之人的鄙視和惡言,是鑿入心頭的一口怨毒的釘子,隻想一想,都會叫韓梅動輒鑽心。

    她本已經傷痕累累,受不住補在傷口上重重的一腳。

    高玉蘭見韓梅隻顧發呆,並不搭茬,了然地歎了口氣,便招呼她一起上樓。

    韓梅放下行李,抬頭看了看牆上的鍾,轉了話題:“爸呢,這麽早就出攤了?”

    高玉蘭理所當然地:“現在這個鍾點,能碰到些早起買菜的。”

    韓梅話裏有點責怪:“我都工作了,你們幹嘛還那麽辛苦?爸早飯都沒吃吧。你們這樣一天才吃兩頓,哪裏夠營養。”

    高玉蘭橫了韓梅一眼:“就你那破工作,申市物價又啷個高,養你個人都惱火!還想管我們哦?”

    見韓梅懨懨住了嘴,高玉蘭一邊弄食物,邊又嘮叨開了:“照我說,女娃兒生的好,不如嫁的好。讀啷個多書有啥子用嘛,你看樓下盧娘娘那個女娃,從小哪兒比得過你,長得又不好看,讀書成績又撇花啷個多錢才切了個三流大學讀個二本,可人家找老公就是厲害,釣了個開地產公司的金龜婿,那男的和別人合夥在江北開了個新樓盤,聽說年底就能完工,那男的答應修好就讓他們搬進去了。”

    這話韓梅不是第一遍聽,媽媽們總是讀書防早戀,畢業催結婚。她為自己愁嫁,韓梅平素仗著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此時隻覺壓力頓生,扔下一句“我去幫爸爸開攤。”就急急忙忙地離了家。

    韓梅沒走到小商品市場,在半山腰上就碰見了韓紅兵。

    韓爸將帆布四角攥在手中成一個網兜狀,把全部貨物馱在背上,一邊喘著粗氣,邊使勁朝台階上走。

    年輕的棒棒挑著百十來斤的貨物走得虎虎生風,與他擦肩而過時還轉頭看一眼。可韓紅兵擦擦汗,隻依舊看著自己的腳尖,就繼續一步步往上挪。

    韓梅看得眼淚都快下來了,她二話不說,上前就把貨物東西搶過來,換到自己的肩膀上,在韓紅兵前頭蹬蹬蹬地就往山上走。

    韓紅兵先是被嚇了一跳。見是自己的女兒,才放下心來,也不問她怎麽回來了,隻管笑眯眯地跟在她後麵走。

    她剛出生的時候才那麽小啊,一隻小腳板還沒有自己的手掌長,他幾乎不敢抱她,生怕力氣大些,就要把她弄折。時光才過去多久,她已經身姿矯健,動作利索,足以扛過自己肩上的重擔。

    一旁棒棒們看著這姑娘麵若敷粉,身形苗條,小腿瑩白瘦長,力氣卻這麽大,三步並兩步就能超到前頭去,都嘻嘻哈哈地打趣起來,內容想當然地不甚好聽。

    韓紅兵在一旁氣得吹胡子瞪眼,幾乎要上去和他們動手,被韓梅好歹勸著拉走了。見他情緒不高,到了攤位也不說話,隻顧低頭收拾東西,韓梅趁著人流還沒多起來去買了豆漿油條,和爸爸分著吃完了。

    兩人看攤總比一人方便,兩人一唱一和,賣的東西也比平常多。

    隻是晚上吃飯,高玉蘭又問起婚宴的詳情,韓梅隻得打馬虎眼:“哎呀,人家的娃娃回屋,媽老漢不都高高興興的,就你一副要審問犯人的樣子。”

    韓紅兵胃口不大好,卻總喜歡小酌幾杯,吃完了米飯就不肯再吃菜,離了飯桌,一旁自斟自飲。聽了這話才幫了句腔:“幺女回來看看我們不好邁?”

    可惜,老爸在老媽麵前從來都是沒什麽地位的。

    高玉蘭冷哼一聲:“我是那麽好糊弄的?黨的政策,老實從寬,抗拒從嚴!”

    韓梅在心裏吐槽,您別老省字啊,是老實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吧。她會實話實說才怪呢,這麽一想,就賴到了聯係人方萍的頭上。

    “方萍兒?她不是去年才結的婚嗎? ”

    韓梅都把這茬給忘了,情急智生:“哦,她離了,現在是二婚。”

    “二婚?!”高玉蘭哪裏接受得了這些閃婚閃離的新浪潮?“上回兒碰到她媽也沒聽到說也,啷個又離了?”

    韓梅趕緊把碗拿進廚房裏先泡著:“所以讓你別總催著我結婚,嫁的不如意,還不是得離。”

    “哎——現在這些小年輕,哪裏像咱們當年……”韓梅聽見老爸的聲音遠遠地傳來,不禁吐吐舌頭。

    這舟車勞頓一整天,還以為第二天好不容易能睡個安穩覺,誰知老早就被高玉蘭叫醒了:“太陽都曬到勾子上了,你不是要去吃九碗?快起來!”

    她呻-吟著從被子裏鑽出半個頭來,從飛散的亂發中扒拉出手機,點亮了屏幕望了眼時間:“這哈兒還早嘛,我好不容易睡次懶覺。”

    高玉蘭哪管這麽多,把一套衣服扔她身上:“給你十分鍾換衣服!”

    韓梅睡眼惺忪地被拉到商場,像小時候最愛玩的換裝芭比,被媽媽拿了名牌衣服在逐一在身上比劃,好不容易二人都看準了一款乳白色的寬領毛線裙,一翻標牌,竟要快四位數!

    韓梅沒二話就把衣服掛回架子上。

    有多大的頭就戴多大的帽子,韓梅從來知道怎麽樣的生活最適合自己。

    高玉蘭不死心,不理韓梅的阻攔,硬要跟售貨xiǎo jiě磨嘴皮子:“我說,你這個也太貴了,料子也不怎麽好,有打折沒得?”

    售貨xiǎo jiě懶懶地走過去,從高玉蘭手上接過衣服,拍打著上麵根本不存在的灰塵:“喜歡砍價邁就去朝天門兒噻,那裏多的是幾十塊一條的。”

    韓梅氣憤地,二話不說,拉著高玉蘭就走出店門:“這個人太扯了!話都說不來,朝天門兒咋子了嘛,地下商場小攤攤兒又不丟臉。”她說完了,又忍不住對母後大人埋怨:“買這種幹嘛,我一年都穿不上兩次。”

    高玉蘭一臉不認同:“你大學裏頭t恤牛仔褲就算了,難道切婚宴你也要邋邋遢遢的?這衣服貴是貴了點,總得買上一兩件看家呀,指不定婚宴上就會碰上青年才俊的,還不趕緊收拾漂亮,都二十好幾了,你未必還想一直剩下去?”

    韓梅低了頭,內心幾經交戰,終於敵不過對母親的愧疚和感懷,聲音低低地:“那個……”她一閉眼,還是忍不住坦白了:“其實,今天是周彥的婚宴。”

    沒想到高玉蘭丟給她一個“那又怎麽樣”的眼神,就若無其事地接著往前逛。

    一直的恐懼居然沒發生,韓梅整個人愣在原地,好久才跟上。“既然你都曉得了……花要這個冤枉錢幹啥子嘛。”

    “啷個豆冤枉了嘛?”高玉蘭徑直走進一家高級的品牌店,邊挑邊對韓梅說:“你歸你,他歸他,把個人打扮漂亮了也不光他能看到。何況,再不穿好看點,難道要讓那個臭小子看到你的時候想,‘看,我當年拋棄她果然是對的’嗎?”高玉蘭拿起一件衣服賽到韓梅懷中示意她去更衣室換上:“那個人愛你,你可以在他麵前示弱,可是那個人不愛你,你豆是不能在他麵前失了威風。”

    韓梅忽然鼻酸。

    辛苦地報喜不報憂,是覺得:困難自己苦扛著,也好過白聽一次教訓。

    可父母錯放的狠話和言不由衷,還不是發源於愛?

    韓梅笑著上去挎住了媽媽的手。

    兩人再接再厲,把這一層的成衣店都逛了一遍,比較來比較去,最後還是回到了原來不肯減價的那一家。

    fú wù員看韓梅她們兜了一輪回來,還仍舊下不了決心,銼著指甲把頭扭向牆角的紙箱:“不然你們去看看那邊打折的嘛,當季的確實不打折。”

    高玉蘭被一言驚醒,依言過去翻找起來。

    韓梅抻起媽媽扔給自己的衣服上巴掌大的荷葉袖:“也不用這麽美麗‘凍人’吧,太後娘娘您挑的這可是夏天裙!”

    “你在外頭穿個外套,哪個曉得裏頭是長袖短袖啊?還能有人扒了你衣服看?”

    高玉蘭本著中年已婚婦女的口沒遮攔,一臉不在乎地把韓梅推進試衣間。

    韓梅翻了翻衣領處的牌子,打完折還得好幾百大元呢,她忍不住小聲嘀咕著“哪家的內衣賣這麽貴!”被耳尖的售貨員聽見,不冷不熱地應了句:“再咋個處理我們這個也是牌子貨噻。”

    打包付完錢,直到出了門,韓梅還忿忿不平:“那個人啥子fú wù態度嘛,老媽你就聽得下去嗎?”

    高玉蘭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我有啥子好生氣的嘛,人家說的又沒有錯。”

    高玉蘭摸了摸她已經換上身的新衣服,笑眯眯地:“雖然是過季了,可還是高級貨呢,他眼瞎看不上我女兒,大把的人等著搶。”

    把韓梅說的既心酸又高興。

    韓梅手執裙角,對著高玉蘭輕輕轉動身子:“怎麽樣,有我媽當年的一半美嗎?”

    高玉蘭嗤牙笑著,一把將她馬尾上的大珠發圈給揪了下來:“哪裏像我?這頭發就隨了你老漢。讓你別紮起來,**地,一紮碎發就往外冒,亂得跟個毛撣子一樣!”

    韓梅偷笑著她的言不由衷:“上次你還說放下來像丐幫幫主!”

    高玉蘭看見剛好來了公交車,趕緊幾步跑過去。“好嘛,你去約同學嘛,我豆先回去老。”

    韓梅忙叮囑她慢點。

    高玉蘭剛坐下,又從半開的車窗裏鑽出頭來,對韓梅大聲囑咐:“你晚上燈泡兒點亮點兒,啥子舊同學啊新娘家親戚啊,不拘是哪個介紹的,反正看到好男人就要抓住曉得不。這麽大的人了,晚上不要那麽早回來。”那聲量壓過了qì chē馬達的轟隆聲,讓半徑10米內的行人都轉過頭來看了韓梅一眼。

    韓梅隻恨沒有下水道讓她跳進去。

    她走到酒店大門前,深深吸氣,低頭看輕薄的裙擺在纖細的小腿上旋出的一抹橙紅柔波,不由想:內衣也好,夏天裙也好,不管別人看不看得見,穿上它,是為了讓她穿出抬頭挺胸的底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