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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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下受邀前來,見蘇府布局精巧大氣,出來賞玩,不意在此處聽得如此好詩,以及,”秦煜笑瞥一眼一旁顯得有些訕訕的顧漓,“如此千載難逢的佳妙注解。”

    祁碩折扇一搖,掩唇輕笑一聲。顧漓的臉刹那漲紅了,不著痕跡地狠狠瞪了他一眼。

    蘇兮斂了笑,帶頭行禮道:“見過二殿下。”

    見眾人離座作揖,秦煜笑著擺擺手:“無需多禮,煜隻是應邀來做個看客罷了。”

    蘇兮微微一笑,讓秦煜坐下:“殿下怎麽竟這樣就來了,也不讓我們迎接,蘇家著實是失禮了。”

    秦煜端起杯盞:“什麽要緊,我本就是不想要被當成猴子一樣圍觀。”

    容鏡笑起來:“原來殿下也是怕麻煩的人,在下幾人就是怕麻煩躲到這裏來,不想還是被殿下逮著了。”

    他一直縮在眾人之後又身形瘦弱、善於隱藏自己,因此剛才秦煜一直沒有注意到他,此時聞聲一見,眼中頓時劃過驚豔:“這位公子是?”

    祁碩勾起一抹邪笑,徐思看了一眼容鏡,而此時明知兩人不正常反應的容鏡隻是雍容淺笑:“不敢有辱殿下視聽,在下容鏡。”

    “容鏡?是……容冰上卿的胞弟麽?”秦煜略一思索,恍然道,“當真是少年俊秀、家學淵源。”

    蘇兮和秦煜有些交情,因此沒有太多的拘束,當下就笑道:“阿鏡可是不一般的人物,文韜武略、琴棋書畫無有不通,在下隻有甘拜下風、望塵莫及的份。”

    “很是很是!”這是咋咋呼呼的許褒同學,因為喊的聲音太大又被他的大哥賞了一個好白的白眼,他卻不管不顧地繼續大聲道,“尤其阿鏡燒的菜,禦廚都沒他燒的好吃!”

    祁碩嗤的一聲笑出來。顧漓斜了他一眼,嘟囔道:“有辱斯文,就曉得吃…”

    容鏡無奈。

    真是……怎麽都預料不到的神展開啊……

    為什麽明明打算用才華來打動的,就這樣被一句話扭到了這個詭異的領域?

    “咦,人說君子遠庖廚,公子看上去也是不食人間煙火的絕俗人物,怎麽竟好像不以為然似的?”秦煜卻很感興趣地追問道。

    容鏡不由腹誹:我燒菜你都管?但是麵上卻優雅從容:“鏡不敢自稱君子,不過竊以為,君子不論多麽孤高卓爾不群,總是要一日三餐的,不然談什麽風雅,全都餓死了。君子遠庖廚,聽聽也就罷了,真那麽以為的人就是假清高。”

    他看了秦煜若有所思的臉,又道:“鏡出身容家,雖病弱,也知道些軍中情況,”他的臉上不覺顯出嘲諷,“那些所謂才子雅士,說是不食人間煙火,若是丟到軍中,恐怕第一天的訓練都撐不下來,更不用提,把他們丟到沒有傭人的地方,大約會因為飯都不會做而活活餓死吧。鏡不才,實在不敢效此作風。”

    祁碩在一邊搖著扇子嗤笑:“真真是好一張利嘴,人家一句你要回十句,把別人的話都給堵沒了,以後碩務必勸人莫要與你爭嘴。”他調笑。蘇兮徐思對視一眼微笑不語。顧漓憤世嫉俗,自然大聲叫好:“極對極對!”

    秦煜思索一回他的話,隻覺得想法新異獨特,沒有少年天才的鼻孔朝人,卻從其特立獨行裏透出一股並不使人反感的傲骨,比之前番顧漓的笑嘲更有實事眼光,不由頗為欣賞:“公子當真是見解獨到,”說到這裏,他不禁有些好奇怪,“我觀公子才思敏捷、觀局勢一針見血,為何不入朝為官,為陛下效力呢?”

    看他也不是那種為了標榜自己清高,誓不為官的人啊……

    姬羽的神色微微一沉;蘇兮仍然溫雅微笑;徐思默默望著容鏡沉靜的臉,垂眸擋住了若有所思的眼神;祁碩的表情變得古怪複雜,嘴角不知是嘲諷還是鄙夷的笑;顧漓不以為然地聳聳肩。

    容鏡默了默,答道:“在下非無報國一展才華之心,容家百年名門,容鏡未敢墮祖先威名也。”

    “那為何……”秦煜疑惑不解。

    “還不簡單,”祁碩搖著扇子眯眼笑,“他精貴著呢,這是要待價而沽,誰出價高,誰就把他買回家!”

    他輕佻的言論讓秦煜皺了皺眉,卻讓容鏡笑了出來:“祁小侯爺實在是慧眼如炬,知鏡深也!”

    他拿著白玉折扇學著祁碩搖了搖,祁碩嗤的一聲笑了,搖手要他快滾。

    這倆活寶兼狐狸心照不宣地一鬧,場麵又活躍起來。

    這時大家方才正經見禮通名,互相攀聊起來。

    這下不要緊,居然顧漓和秦煜皆是嗜酒如命的酒鬼,連呼知己、相見恨晚,更發現文秀的容鏡也是千杯不醉的海量、還下的一手好棋。

    秦煜大喜過望,忙叫蘇兮行行好快擺上棋盤和好酒,讓他來殺一盤。

    蘇兮哭笑不得地吩咐侍女照辦。梨花白一擺上桌就被秦煜摘了封口,迫不及待的灌了一口,然後無比舒爽地長歎了一口氣:“君家有酒我何愁啊!”

    眾人捧場的笑起來。

    顧漓也在灌酒,就是沒有秦煜那麽饑渴,見狀不由側目道:“咦,殿下許久沒有飲酒了麽?怎麽急成這樣?”

    秦煜不答,有又喝了好幾口之後,才滿足地歎笑道:“你哪知道,我雖然好酒,但在軍中做主帥,必須以身作則,軍中不得飲酒,也沒有辦法。隻是我好酒成癡,日思夜想,簡直應了詩經裏的'寤寐思服'了。如今好不容易剛回來,不管你蘇兮是否可惜好酒,讓我喝也好,不讓我喝也好,都得讓我解了癮再說!”

    蘇兮無奈:“您也把蘇兮看得太小氣了些吧?”

    秦煜不理他,隻手招呼容鏡:“來來來,我們殺一盤!”

    容鏡抿嘴一笑,端的是華美昳麗,似模似樣地一揖:“是,殿下。”

    無怪他急切,秦煜好酒成癡、好棋成魔聞名貴族圈,就像他許久未曾飲酒一般,秦煜在軍中威名極盛,棋藝又高,軍中無人敢贏無人能贏,此時見了容鏡,簡直是餓狼見了肥肉,絕無鬆口之理。

    兩人便在花園裏對弈起來。顧漓等人觀戰。

    祁碩悄悄和顧漓咬耳朵:“喂,小瘋子,你說誰能贏?”

    “不好說。”顧漓搖搖頭,兩眼隻盯著棋盤,“阿鏡的棋藝是我見過的人中最好的,但是二皇子的棋藝也聞名圈內。”

    “我看這個秦二皇子長著一副老實人刀砍不知是誰行凶的麵相,估計也是個冤大頭,”祁碩嘟囔道,“怎麽鬥得過這隻成精的小狐狸,這場對弈,是沒懸念嘍……”

    “說什麽呢!”顧漓和秦煜對脾氣,而且秦煜又是皇子,聽見祁碩那句大逆不道的冤大頭,連忙低斥。害怕秦煜聽見不快。

    不過他顯然是想多了,秦煜難得棋逢對手,下得正酣暢,哪裏會知道這兩個人在嘰嘰歪歪什麽。

    隻見方寸棋盤上漸漸布滿零星黑白棋子,黑棋淩厲霸道、縱橫捭闔,是秦煜;白棋不動聲色、毫無章法,是容鏡。

    顧漓看著棋盤搖首:“我看著阿鏡下了那麽多盤棋,卻沒有那一次摸清他下棋的路數。”

    “那廢話,”祁碩低聲嗤笑,“你看透了,不就贏了他麽?”

    下棋的秦煜也是雲裏霧裏,隻覺對方像靈狐遊蛇抓摸不著,更不知他東一榔頭西一棒子的落子到底有什麽用意。其實,秦煜覺得這些落子很普通,要是換個人對弈,沒準兒他就以為這是個初學者了,可是,容鏡這般人物,怎麽會等閑布局?更從他人嘴裏聽說了他高超的棋藝,秦煜不由得有些忐忑。

    但是棋盤上的局麵還是一邊倒向秦煜,黑子大軍所向披靡。秦煜一麵不解不安,另一邊不禁有些鬆懈了。

    幾乎是突然之間,局麵開始倒轉,起先是一個小角落秦煜踏進了容鏡的陷阱,失了一目,緊接著是可怕的連環反應——這還不是一個地方,隨著秦煜措手不及又補下幾子時,不小心進了另外的幾個陷阱,又引發了別的連鎖反應,這些看上去毫無章法和聯係的陷阱居然是緊密結合的,步步緊逼,全無死角或退路。就像蟄伏的蜘蛛織網,不動聲色之間,絕殺羅網已經布局完畢。說不上有什麽或狠辣或溫和的棋風,好似下棋人全無感情因素傾注,隻是冷眼觀望,草灰蛇線,伏延千裏,卻令人思之不寒而栗。

    秦煜望著眼前基本已經全無無黑子的棋盤,汗水涔涔而下,頭一次對著棋局發起呆來:這種隨意撒網毫無章法卻精密聯係步步絕殺的戰法,要耗費多少心力才能完成?恐怕尋常棋手對著棋盤精密演算一天都無法辦到吧?可是眼前這誌學之齡的少年卻在眨眼之間完成了它,其智慧與心機不可謂不恐怖......

    抬頭仔仔細細地凝視了容鏡恬淡的臉頰一會兒,秦煜心裏冒出了和秦素等人初識他時同樣的心思:這哪兒來的一個妖孽啊?!

    “在下甘拜下風。”沉默良久,秦煜終於緩慢而誠懇地吐出這句話。

    許褒一如既往地無條件為了阿鏡的勝利而歡呼;許由照例賞他白眼;姬羽在一邊毫不意外;徐思皺眉苦思棋局奧妙;蘇兮笑著安慰道:“阿鏡隻是僥幸,二殿下勿怪,一時失手罷了。”;顧漓撇撇嘴:“真沒意思,又是他贏......”;祁碩笑眼斜斜地一飛,得意地搖著折扇悄聲道:“叫你不信我,我說這冤大頭鬥不過容小狐狸吧?”

    容鏡不驕不躁,微微一揖,莞爾笑來,眉目瀲灩幻美:“殿下過謙了,鏡隻是乘人之危,算不得大家之風,遠不如您的縱橫捭闔。”

    秦煜不置可否地一笑,不答。心裏卻翻覆思量:此人勝不驕敗不餒,喜怒不形於色,可見城府極深;古人言:名將大多擅弈,棋之道,與排兵布陣有極大相同之處,容鏡深藏不露,但其能為未可小覷,隻在我之上,如此人才卻滄海遺珠,豈不浪費!好在上天叫我今日得見,若入朝為官,當為我朝肱骨,助大臨開創不世基業也!一定要抓住時機於他結交,不可放過!

    又聯想到那把他從前線視察撫問召回的詔書、最近朝野動態以及將要在這兩日發生的大事,秦煜越發覺得這個想法是對的,他眼中發出灼灼亮光,一瞬不瞬地盯著容鏡,仿佛要在他臉上看出花來:“公子出身容家,想必從小讀了不少兵書吧?”

    容鏡一看他那眼神,那裏還不知道他心裏想什麽,暗道:你如此,真是求之不得!當下含笑答:“隻是粗略涉獵五藝,勉強能見人罷了。”

    祁碩聽了,在一旁撇撇嘴。秦煜毫不在意:“隻是粗略觀看便如此能為,容二公子實在是驚才絕豔的人物啊!”

    容鏡連道不敢,心裏卻想:這是要到戲骨了啊。

    果然秦煜接下來就說:“公子如此大才,自己方才見麵時也說,無意效仿洗耳之行,使自己才華抱負隕落,亦有報國之心,當不可安於現狀,此時亂世,群雄逐鹿,大臨危亡皆係於我等之身,正式建功立業的好時機,怎能安於錦繡?煜誠望公子以家國為念,入仕為官、造福萬民。”

    秦煜這番話說得極為誠懇,家國大義人生抱負都占了個全,一般人聽了天潢貴胄的二皇子如此殷殷請求,恐怕頃刻之間淚如雨下,甘願肝腦塗地報效知遇之恩。

    不過這些人肯定不包括容鏡。且不說他有自己的計劃,絕不會因他人意誌而改變自己的打算;便就真是沒有打算,被秦煜引薦,那知遇之恩於他不過狗屁,全然不會放在心上。

    所以容鏡毫不動容,卻裝作為難感動的樣子:“這......容鏡不過十四毛頭小子,若腆顏為官,恐難以服眾也滑天下之大稽。”我當然是要入朝為官的,隻不過絕對不是現在。

    秦煜不以為意地擺擺手:“不打緊,我會向陛下推薦,量那些酸儒也不敢說什麽!”

    容鏡看著他心裏有點小驚訝:喲,這還真是當著我的朋友麵就肆無忌憚的招攬我了啊?不過我還是不會答應滴!“多謝二殿下厚愛,隻是朝中局勢不明,鏡竊以為,殿下若舉薦一個乳臭未幹如鏡之人,陛下會責難於您......”

    此話一出,秦煜見才心喜發熱充血的頭腦稍微冷卻了一下:的確,最近父皇啟元帝沉迷於方士丹藥,胡漢清亂政,漸漸朝中剛正之氣衰落,父皇聽得最多的恐怕不是他這個最忠心耿耿的兒子了,而是他親封的仙長胡漢清。若是他真的把容鏡舉薦上去,百官的反對還是次要,胡漢清怎能不乘勢發作,好在朝中立威?那時候不說能不能讓容鏡這個有才之人得其所用了,能否保住性命都是未知數,他恐怕也會受到貶黜。那時候,若是雍華兩國中任一起了歹心,那臨國......

    秦煜越想越不妥,越想越心下驚恐,暗道好在容鏡見事明白,否則他頭腦一熱當真是要做錯事......

    這下心裏對於容鏡更為欣賞,挽留道:“雖然如此,然公子如此大才,埋沒於民間,豈非美玉蒙塵、錦衣夜行乎?還望公子仔細商榷入仕一事。”我這次是沒法拐走你了,但是你要好好想想怎麽樣才讓我安全的拐走你呢?

    話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容鏡當然要見好就收,反正他引起秦煜注意的目的已經達到了,至於怎麽樣把這外表飛揚內心忠君愛國縝密精細的二皇子殿下搞到自己陣營裏,就是以後的事了。要徐緩圖之麽......

    “殿下之言,鏡銘記於心。”容鏡一臉昂然正氣狀作揖。祁碩顧漓在一邊偷偷笑。

    秦煜不知是詐,還以為套到了大尾巴狐狸,心滿意足,哪裏知道這小狐狸騙起人來演技那不是蓋的,保準把活人騙死還一臉純淨讓你覺得他宇宙第一無辜。

    做人不能做絕,容鏡馬上順水推舟邀請眾人晚上來吃他親手做的飯。眾人舉雙手雙腳讚成。那頓飯賓主齊歡,秦煜對於容鏡自釀的秋水刀烈酒讚不絕口,引來顧漓的討價還價。

    容鏡望著兩個差點打起來的酒鬼,在心裏裸出一個老奸巨猾的微笑——

    攻略二皇子秦煜,小目標,GET!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