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再會天捕頭(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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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城內,岷江李家渡是最老的碼頭。商販多的時候,或大或小的商船像是稻穀的穗子灑在水麵上。停滿了船的碼頭,卸貨搬貨的吆喝聲能從城東謫仙樓傳到城西的王府大街。因此,李家渡的千帆遮天蔽日也被譽為天府一道別景。然而節氣更易,現在不複往年繁榮。江麵上,隻有零星幾個漁船艄公在撐著篙子往來。
李家渡的棧橋旁有一叢不深的蘆葦。那裏有個老頭帶著鬥笠,腳下有個藤木魚簍,手持一杆青竹長杆,坐在蘆葦草紮成的墊子上,正眯著眼盯著遠方江麵上的木刻漂子。
老頭胖胖的,留著兩撇小胡子。麻衣布鞋,頭發盤了盤,淺淺的紮了一個灰白發冠。半晌,大概是口渴,解下腰間的酒葫蘆,小心翼翼的抿了一口,舒服的長歎一聲。
木漂突然抖了抖,上浮又沉下。
老頭眯著眼,神色不變。“去去去,幾兩小魚,別咬餌。”老頭嘟囔著,自言自語。
話音剛落,木漂就像立在水麵上一樣,一動也不動。
籊籊竹竿,以釣於淇。”老頭見到此景,嘿嘿笑著。
老頭,還釣魚呢。”碼頭的纖夫們好像認識他,上前打了個招呼。“就你這樣,釣了這麽些年也不見長進。你說說,你平均下來四五天才一條魚,拿到東市殺了,轉手還不夠你每天的酒錢。”
幾個中年纖夫哈哈大笑。老頭漲紅了臉,隨手一抄也沒個準頭,反手就把酒葫蘆朝著他們扔去。
滾滾滾,閉上你丫鳥嘴。有這閑功夫,滾去再拉點活。”老頭罵道。
其中一位纖夫接住酒葫蘆,搶著喝了幾口。嘿嘿笑道:“好酒好酒,謝謝啦老頭。”
一夥纖夫作鳥獸散,好歹把酒葫蘆恭恭敬敬的放在魚簍邊。老頭左手接過魚竿,右手一探葫蘆,搖了搖,早上打的半斤老白幹涓滴不剩。老頭罵了一聲,拇指扭開蓋子,湊上前深深吸了一口酒氣,這才心滿意足。
嗝。看我這個老頭釣了這麽久,你小子累不累?”老頭眼睛盯著水麵,聲音平靜。
不累不累。”聲音似乎從遠方傳來,“一曲高歌一壺酒,一人獨釣一江秋。”
老頭揚起眉毛,望著五月的明媚陽光,呸的一聲罵道:“少年不知愁滋味,啥鬼玩意都往秋月上胡扯。”
你丫出來,老頭我不習慣和沒露麵的人說話。”
江麵上,有人淩波微步,踏碎波瀾。
見過先生。”那人兩鬢微微斑白,隔著十丈餘,恭敬行禮,“晚輩後蜀李相思,見過呂前輩。”
後蜀都不在了,現在是大晉的天下。”老者搖頭。
家父臨終前吩咐過,晚輩行走江湖,當對得起後蜀帝師的身份。”李相思說道,“在下混跡市井多年,見人不敢報上後蜀名號。如今見到道劍呂前輩,自然要禮數周全。”
老者聽了這番話,突然笑了起來,“李牧啊李牧,前朝戰亂非要撐著一身骨氣。臨走了,還這般不灑脫。都是群喪家之犬罷了。”
李相思不言不語,踏著江麵風波,多進一步。
怎滴?生氣了?”胖老頭握著魚竿,仍是笑個不停,“你老子在世時候,可比你脾氣憨實多了。我罵他幾句,都是悶不做聲的笑。傻裏傻氣的。”
李相思停步江上。他一身白衣,腰間吊著個刺繡香囊,也不知是哪家姑娘的精妙手筆,上麵淺淺繡一個情字。
胖老頭抬眼打量,哼了一聲,“和你老子一副德行。不過你背後的劍倒是有點名頭,蜀主的檀香閣裏偷的?”
李相思解下長劍,劍柄通體白玉,卻單單配了一副破破爛爛的劍鞘。雙手遞上,說道:“此劍名喚紅豆,前輩若是喜歡,大可拿去。”
罷了罷了。”老者擺擺手,卻發現他的左手少了一根指頭。
你離著這麽遠說話,你不累我還累。放心,老頭子我今天沒帶劍。就帶了一根破魚竿。”胖老頭招了招手。
李相思不為所動,仍然隔著十丈的江麵說話,“探花道劍,天下第三。有劍無劍,沒啥區別。”
胖老頭一眯眼,隻見他袖袍一鼓,一揮麻衣長袖,一道巨浪拍向李相思。無風起浪的一劍,來勢生猛,卻往往後勁不足。然而胖老頭這一劍,仿佛借力於浩浩湯湯的岷江水一般,出手的刹那間便是千浪相疊。如若當日蜀道上的頑石道人在此,一定能認出胖老頭的這一劍和慕春秋的劍法有異曲同工之妙。
眨眼間,李相思負劍鞘在身,長劍在手,劍尖挑起一滴腳下江水。
破!”一滴水珠順著劍身擲出,頃刻間就融入那如山般的巨浪江水之中
須彌對芥子。
水珠在江浪前炸出碗大的空洞,徑直飛向胖老頭眉心。老頭不慌不忙,右手扯著魚竿魚線,左掌一拍魚簍,轟然撞向水珠。那滴水珠碰到藤木的魚簍,居然像精鋼砍向朽木,在半空中炸開。
浪費啊浪費。”胖老頭看著魚簍,痛心疾首道:“早知道你劍法這麽好,我就不試了。”
呂前輩劍法通神,晚輩佩服。”李相思話音剛落,老者手中魚竿節節碎裂,每節斷麵整齊如鏡。
李牧讀了半輩子聖賢,也沒讀出個什麽盛世春秋。倒是教出了你這麽個好兒子。”胖老頭用指甲摩挲半截魚竿,“那夜謫仙樓,江湖上都以為是我的小師弟打抱不平,哪裏想得到是你小子。”
餘思過前輩劍法通玄,一手符籙道法更是出神入化。每年春獵祭天,就是洛城的皇室大醮,都少不了他的主持。”李相思說道,“晚輩曾於洛城內得他提點一二劍道,至今仍是受益匪淺。”
提點劍道……”胖老頭嗬嗬笑道,“莫非是指那年你小子三入洛城,在昭和宮的牌匾上刻下的‘蜀’字?我聽說小師弟和大內聯手,都攔不住你。”
前輩慧眼如炬。”李相思微微一笑,“那次當真凶險無比,青牛宮的劍法,晚輩這輩子都不想見第二次了。”
風雲榜評比,明麵上雖說仍是一年一評,但自三年前白首崖一事,那年的說書人隕落紅塵,風雲榜排名就是隻動三甲。江湖上都說是因為這十三人老而彌堅,卻不知大道氣運變化,誰甘心躺在說書觀的砧板上做一條待宰的魚。”胖老頭說道,“風雲榜第七,委屈你了。”
晚輩學劍不過二十餘載,家父是個文人,隻粗淺的教了我點相劍功夫。位列風雲榜二甲,實在有愧。”李相思執晚輩禮。
胖老頭翻了個白眼,說道:“你小子也是看菜吃飯的主兒。我聽說你在杭城西湖,改了樂府流傳的古調曲,添成了十二宮。現在江南道的花街柳巷到處傳唱,風頭幾欲壓過古調。你小子這麽狂,也不怕老儒門戳斷你的脊梁骨。”
前輩不也差不多麽。”李相思微微笑道,“西蜀一局,您明麵上幫襯著安蜀王布子,實際上卻是和東廠有所往來。卻不知這四月初八之後,誰會戳著青城山的脊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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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