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晚於我而言十分的漫長，無數次從夢中掙紮著醒來。在最後一次醒來的時候，我看了看窗外，慶幸夜色已在褪去。

    我從床上爬了起來，開始收拾回程的行裝。我動作盡量放到最輕，因為馮翔和仇捷尚在睡夢之中。馮翔仰麵朝天，鼾聲陣陣，看來昨夜發生的事情並沒有打擾他的安眠。看著他們，慚愧又一次湧上了心頭。也許過不了多久他們就會原諒我吧，我們都還年輕，將來有的是機會遊曆西域。我這樣安慰著自己。

    收拾衣物時，母親在臨走前交給我的那把銀bǐ shǒu掉了出來。我從地上將其拾起，bǐ shǒu散發著金屬獨有的涼意。我想起了那個夢，那個白發將軍的樣子清晰地出現在了眼前。正在我沉思之時，仇捷醒了。

    “師兄，怎麽起這麽早？”

    “我睡不著，”我把bǐ shǒu重新放回了包袱裏，“還有一個時辰就要出發了，所以就起來收拾一下。”

    估計是想起了昨夜發生的事情，仇捷的臉色立即黯淡了下來。他向我點了點頭，便默默起床洗漱。這時，窗外的天空已經微明，太陽就要升起來了。不久，馮翔也醒了，看到我之後便一言不發，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他們的反應讓我愈加難過，我開始後悔昨晚讚同師傅的決定了。

    “等下用過早飯後，我們就去向師傅辭行吧。”

    我用詢問的語氣對他們說，希望能夠打開話匣，但他們的反應卻令我感到沮喪——馮翔充耳不聞，專注地將一件件衣服塞進包袱裏；而仇捷則隻是向我點了點頭，咕噥了一聲便埋頭收拾。過了一會，馮翔終於忍不住了，他憤憤地質問我：

    “大師兄，昨晚你為什麽不幫我們！師傅當你當做兒子，要是你提出留下來，師傅可能就……唉！”

    自從與馮翔相識以來，他一直都是稱我為“大哥”，如今突然叫我大師兄，令我感到極其陌生。當馮翔說到師傅把我當成兒子時，我注意到仇捷的眉頭皺了一下。當我正要辯解時，仇捷卻搶先說道：

    “二師兄，我理解師傅和大師兄。如今前路艱險，不讓小師妹涉險其中亦是情理。”

    馮翔聽完仇捷的話，憤憤地瞪了他一眼，便繼續自己的事情。我感激地望向仇捷，但他看我的目光仍然是冷冷的。他雖然能夠理解，但卻未能原諒。

    這種尷尬的局麵持續到早飯後。我們去向師傅辭行，師傅卻讓我們稍等片刻。

    “剛才來了一個宮女，把小慧帶走了。”師傅繃著臉，神色凝重，“昨晚的事驚動了公主。”

    我們仨互相對望了一下，仇捷急切地問：

    “師傅，公主應該不會對小慧做什麽吧。”

    師傅搖了搖頭：“小慧此事雖然不犯國法，但傳了出去，畢竟有損名節，亦有損我大漢顏麵。公主如何處置此事，尚未可知。”

    聽完師傅的話，仇捷的臉色驟然黯淡。我的心猛地一沉，擔心起小慧來。小慧此事非同小可，如果影響到大漢形象的話，恐怕就不是原路返回就能解決的了。皇親國戚們素來隻顧自身，為了自己的利益他們可以采取任何手段，鄧太後便是一個例子。使團之中混進了一個閑雜平民，走出去幾百裏地才偶然發現，而且是一個漢家女子混在了幾十個車師男人中間，這樣的事情放諸四海都能算是天大的醜聞。為了遮蓋醜聞，為了維護漢家顏麵，這幫皇親國戚們估計會不擇手段——包括讓小慧在這個世上消失。

    我越想越慌，手心開始滲出汗珠。仇捷則坐在地上，一臉懊惱，馮翔在房間裏來回踱步。而就連一向沉穩冷靜的師傅，臉上也帶著焦急和憂慮。正在大家一籌莫展之際，一個太監走了進來。

    “班將軍，公主要召見班將軍，說有要事與將軍相商。”

    我們連忙跟隨這個太監往公主所在的院落走去。即將走到門前的時候，我攔住了師傅：

    “師傅，此事因我而起，我……”

    未待我說完，師傅便製止住了我。他搖了搖頭，用慈愛的目光看著我：

    “這件事情不能怪你，是為師考慮欠周。何況為師既是大漢使節，又是慧兒的父親，公主要責要罰，為師無話可說。”

    師傅說話時神色莊重而堅定，先前的焦急和憂慮一掃而光。他說完便走進了大門，我們則緊隨其後。走到公主房間門前，一個宮女進去通傳，片刻之後，我們被領了進去。

    房間很大，分為前廳和後廳，中間用一道屏風隔開，我們站在屏風前向裏施禮。這時，屏風後傳出了公主的聲音：

    “班將軍，連日來有勞將軍護衛左右，辛苦將軍了。”

    公主聲音悅耳，清澈動聽，我忍不住微微抬起頭。陽光從屏風後麵的窗戶照了進來，透過屏風，隱約可見坐榻之上有一個女子的光影。光影朦朧，似是隱在迷霧之中，如幻似真。雖然如此，卻仍然能依稀辨認其輪廓。她的身形和小慧相仿，穿著一身素淨的衣服，端坐在榻上。不知為何，當我看到這個光影時，心中升起了一陣好感。

    “臣職分所在，不敢言苦。”師父沉吟了一下，翻身跪倒，“昨夜行宮失火，公主受驚，臣之過也；小女頑劣，臣教導無方，甘領責罰。”

    “班將軍快快請起。將軍盡忠職守，何言有過？”

    正在這時，屏風後響起了小慧的聲音：

    “爹！”

    話音剛落，小慧從屏風後麵轉了出來。此時的她已經換上了女裝漢服，臉上的炭黑也已經清洗幹淨，露出了原來的容貌。她臉上掛著歡快的笑容，並無半點受過責備的痕跡。小慧走上前去把師傅從地上攙扶了起來，笑著對師傅說：

    “爹，我和師兄不用回去啦，公主把我留下來了！”

    師傅聞言雙眉一皺，大為詫異，而我們對小慧的話也甚是不解。

    “今天早上我聽身邊的宮女說，將軍的令愛也在使團之中，便想見上一麵。小慧mèi mèi活潑聰穎，與我十分投緣，故此特請將軍前來商量一下，能不能讓小慧留在使團之中，陪我到西域去。等和親之事結束後，再讓她隨將軍回京。不知將軍意下如何？”

    我和仇捷聽到公主的話後，大為振奮，馮翔更是喜盈於色。師父卻並沒有變得輕鬆，反而把眉頭皺緊了：

    “公主千金之軀，劣女一介草民，又生性頑皮，隻怕會衝撞公主，失禮人前。”

    屏風後傳來了公主的笑聲：“小慧mèi mèi聰明伶俐，膽大心細，將軍又何必擔心呢。此地去車師路途遙遠，我和小慧mèi mèi又一見如故，她正好能夠陪我聊天解悶。雖然小慧mèi mèi為將軍掌上明珠，但仍希望將軍能夠成全薄願。”

    小慧帶公主說完，接著話頭對師傅說：

    “爹，我跟著您學了幾年的拳腳功夫，若留在公主身邊的話，還能保護公主周全。雖說公主已有爹爹和三位師兄護送，但你們畢竟是男兒身，多有不便，而女兒我卻可貼身侍奉公主，形影不離。”

    或許是師傅想起了昨晚失火之事，在他沉吟半晌之後，終於答應了公主和小慧的請求。這樣一來，我和馮翔、仇捷也不再需要返回洛陽。馮翔高興得當場手舞足蹈，而仇捷的臉上也終於露出了笑容。師傅的這個決定讓我感到輕鬆不少，一切按原計劃進行，終於不用再麵對來自馮翔和仇捷的怨恨。他們就像我的親兄弟一般，過去的那幾個時辰，我感到十分難受。

    這時，公主的身影又從屏風後麵飄了出來：

    “多謝班將軍成全。小慧這次可謂令車師使團顏麵掃地——一個大活人混在了他們當中十幾天，居然毫無察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