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亂世雄傑入凡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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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引子:
關東有義士,興兵討群凶。初期會盟津,乃心在鹹陽。軍合力不齊,躊躇而雁行。勢利使人爭,嗣還自相戕。淮南帝稱號,刻璽於北方。鎧甲生蟣虱,萬姓以死亡。白骨露於野,千裏無雞鳴。生民百遺一,念之斷人腸。
曹孟德這一首俠骨柔腸的《蒿裏行》,寫的是東漢末年,關東聯軍討伐擾亂漢廷的賊人董卓時的一段舊事。且不管平定董卓之亂的結局如何,好一片大漢江山、太平盛世,算是就此作踐了。乃後國鼎立、漢主禪位、魏晉更迭,到南北朝,仍是個兵戈不息的亂世。這世上,當真是白骨蔽野、千裏無人的慘相。
關東之地,膠東古莒地東百餘裏,有個地方喚作馬爾關。馬爾關,憑借戰國齊長城殘跡,依馬耳山而建。此關旁依喜鵲領,間夾著條容人的窄道——黃草關。當真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登山東望見滄海,綿延長遠;四時雲掩奇峰,勁拔陡峭,氣勢雄渾。雖不足與五嶽爭雄,神州之境,亦傍海之所罕有;是為魯東南高山第一。其勢西銜群山,山北則一馬平川,再無格擋;是故久為兵家必爭之地。
山北有一個小村子,稱作葉家莊。葉家莊麵環山,間是一片窪地;往北,僅一條可容窄輪馬車通過的小路,算是和外界想通。沒有熟悉地形的人帶路,很難進村。村裏幾十戶人家,犬牙交錯的分布在一條從山上流淌下來的小河兩側。沿河兩岸,長滿了各種果木;再外圍,便是層層梯田;梯田外,就是陡峻的大山。樹木蔥鬱之際,遠遠望去,見不到整個村子。你道為何要說個村子?因這馬耳山下的葉家莊,便是這段往事開始的地方。
第一卷:榛莽初行
記亂世(兼懷劉琨)
世事飄搖幾度休,當年英主已白頭。
雄傑尚未綢繆日,翠峭難更水自流。
輾轉不羈占暑熱,鶯飛草長惹春愁。
越石橫槊悲無獲,西狩歸來泣孔丘。
第一章:亂世雄傑入凡塵
葉家莊,家家戶戶同姓同宗。僅一個花白頭發的老頭和一個十餘歲的少年例外。這少年十多年前到這兒,那時候約摸四歲,顫巍巍的,不知道走了多遠的路,餓暈在了井邊。這兵荒馬亂的世道,倒也不甚稀奇。葉老將他撿到家裏,放到炕上暖了一夜,喂了頓粥,總算是活了下來。葉老無兒無女,便將他當了親孫兒喂養;這孩子也就隨了葉姓,取名“明兒”。這樣,過了年,葉老病死。葉明十歲出頭,靠著給同村放羊、收麥,兼得村民接濟,方得勉強度日。
至於那個老頭,卻是無名無姓。說起來曆,倒也頗為神秘。那是葉老死後的第一個寒食。清明時分,總是乍暖還寒,免不得細雨紛紛。當夜,伸不見五指,各家各戶,也早早關門睡去。山村內外,除卻颯颯雨落,並無半分聲響。待到二更時分,遙聞山上陣陣響動,好似金屬碰撞,兵刃相接,勁力十足。忽而又似有陣陣悶雷,隱約間地動山搖;異光閃爍,恍如白晝。勁風襲來,周遭空氣陰冷異常,似乎下一刻,便要天塌地陷一般。合村獵狗都畏畏縮縮的縮在窩裏,不敢稍作聲響。當真是天地異象,風雲變色。村裏人其實都被驚醒,各個擁著老婆孩子,瑟縮在炕頭,抖作一團,以為鬼神。卻哪敢出半分聲響?直到得五更時分,一聲炸雷之下,隻覺冷暖交融,再無動靜。
雞鳴遍,天剛蒙蒙亮,葉明便出得門來。此時,朝霞萬裏,滿目蔥蘢;四下,卻不見一人。葉明見此,心甚是詫異。想他小小年紀,苦營生計;勞累一天,夜裏倒頭便睡,直和死豬無異;卻哪裏能聞得什麽聲響?葉明趕到村口,將大羊圈的羊欄打開,頭羊便趾高氣揚的領著羊群跑到大山裏去了。葉明跟在後麵,他也要去山腳下,看看自己的野兔扣子。
清明時分,馬耳山上的野兔,在晚間偶爾會下山吃麥。野兔喜歡幹淨,總會走那幾條被山羊踩出的小路。葉明昨晚間,將根鋼絲挽成活扣,一端用木楔牢牢拴住。活扣繞圈,離地約一拳二指,恰到隻成兔脖頸的高度;收拾停當,就等夜裏兔子來鑽。葉明出村不遠,老遠便看見隻野兔,勒住脖子死了。周遭一片狼藉,淩亂的血跡,顯得格外觸目驚心。鋼絲勒得很緊,四周淩亂的野草說明,它曾經苦苦掙紮過一番。葉明當下心生愧疚,默念道:“兔子啊兔子,家裏東西不多了,不吃你,我便挨餓了……”
葉明解下扣子,抓起野兔正要走時,頭頂的矮鬆,卻猛地一晃。葉明心道壞了,有狼!撒腿欲跑時,隻聽“砰”地一聲,掉下個渾身是血的人來。葉明靠近,見一個雙目緊閉的老者。老者頭發花白,清瘦異常,一副仙風道骨的模樣。葉明用探試之下,覺他尚有微弱的鼻息。葉明猶豫再,將野兔掛到腰上,艱難地背起老人,一步步挪回家裏。葉明將老者扶到炕上,學著爺爺給自己處理傷口的樣子,給老者包紮。葉明發現,老者左小腿到大腿一線,正插著枚鋼釘,似是已經釘到了腿骨上。整條腿已經發青,還在不斷淌出黑色的血液。
老者心口不住顫抖,揭開衣襟,胸膛上赫然印著個發紫的掌印。葉明一陣慌亂,他從未見過如此重的傷。稍稍平靜後,心道先要找村長來看。葉明給老者蓋了一下被子,轉身欲走。誰知,老者突然轉醒,似一道鬼影般猛地坐起,鐵鉗般的大,死死捏住了葉明的脖子。外麵,天已經大亮,葉明卻感受到了一股毛骨悚然的陰冷。自有記憶以來,他第一次感覺到死亡的恐懼。
老者驚覺自己抓著個孩子,而且從葉明的眼睛裏,並沒有感覺到絲毫敵意。他緩緩鬆開左,眼裏似有一絲愧疚閃過,當下欲要站起,卻又重重摔在了炕上。他側身抱起自己的左腿,伸欲要拔那枚鋼釘,卻再使不出半分力氣。葉明會意,雖心存恐懼,卻也覺他可憐;伸去拔,鋼釘紋絲不動,反疼得老者豆大的汗珠滾落。老人終於開口,嘶啞著嗓子,有氣無力的道:“我沒事,你盡管用上所有力氣,來拔便是了。”
葉明爬上炕,擺好姿勢,雙抓住釘帽,猛地用力。葉明雖隻十歲出頭,氣力卻不小;隻聽“嘶”地一聲,血流如注;一枚蝕骨釘便教他拔了出來。葉明見血,忙將傷口按住。老者擺道:“這血有毒,教它淌一下罷;還有兩根,辛苦你了,孩子。”葉明心驚肉跳,牙關不住打顫,著實害怕。又聽老者喚他作“孩子”,當下鼻子一酸,想起爺爺來。
葉明稍作猶豫,連拔兩枚;拔完之後,仍是血流不止。匆忙間,他記起爺爺都是用草木灰止血的,便趕緊跑去灶下,掏來草灰。正待塗時,老者勉強一笑,抬起指朝大腿內側一點,待鬆開時,已不見血滲出。葉明雖心生駭異,卻也不忘處理狼藉的土炕。之後,又端來清水,給老者擦拭傷口;並給他換上爺爺生前的衣服。又去把沾滿血跡的草席和被子換下,扯下西邊房梁上吊著的一領新席、新被,拿到炕上鋪好,扶老者躺下。葉明記得爺爺說過,這被子,是待自己成親才用的,當下又是一陣酸楚。
來回折騰半日,眼見便到了晌午。老者休息一會兒,逐漸對自己的處境有了個初步的把握。想這半日,並未見此兒父母,必定是個窮苦的孤兒了。眼見自己隨身攜帶物件,都被擺在身邊,不少一物。這自是葉明換衣服時給他放好的,對這個孩子的印象,又好了幾分。老者心道,此兒窮苦,該送他幾兩銀錢的是;卻偏偏自己沒帶此物,隻能圖日後報此大恩。
他重傷過後,饑渴難忍;正欲討口水喝,卻見葉明端了個托盤進來。托盤上,放了八個粗麵餅,一瓦罐兔肉燉蘿卜,外加一碗清水。原來,葉明收拾停當,覺老者甚是可憐,便從地窖找了幾個沒壞透的蘿卜,和兔肉燉成一鍋。老者喝了些水,又聞到香噴噴的兔肉,也顧不上顏麵,當下招呼葉明一起吃。葉明推說不餓,卻禁不住肚子咕咕叫起來。兩人風卷殘雲,頃刻便吃個精光。
夕陽西下,葉明照例去清點各家歸圈的羊群。臨出門,老者叮囑他,暫不要將自己的事情聲張出去。葉明出門後,老者便勉強盤腿坐起,塗了些隨身攜帶的藥膏。他一麵暫時封住左腿箕門、承山、太衝處穴位,減緩血液流速;一麵勉強催動內力,試圖將腿上殘留的毒逼出體外。待老人運行一個周天,忽聽得外麵羊群亂叫,人聲鼎沸;接下來,便是砰砰的關門聲;睜眼看時,已是掌燈時分。葉明踉踉蹌蹌地跑進屋來,褲腿已被血染紅,道是狼群下山了。
老者見葉明腿上流血,忙喚他過來。褪下衣來,見小腿上一塊皮已然脫落,周遭一片撕咬的痕跡。老者觸碰之下,疼得他呲牙咧嘴,卻硬是忍住,沒掉下淚來。老者拿出個青色的小瓷罐,給他抹上點青綠色的藥膏。甫一塗上,葉明頓覺傷口似有陣涼風吹拂,微微發癢,卻已不甚疼痛。老者塗完,正欲將瓷罐收回;抬頭間,見葉明正盯著它,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老者心道,他既識得這雪蛇膏的好處,該是欲再塗抹些;便開口道:“這藥雖靈,卻也有毒,不能多用。”葉明忙擺道:“不是,不是,剛才我趕著羊群走到村口,一大群狼突然從西山上衝下來。葉二叔剛好從麥地回來,就扛著鋤頭,和我一起朝狼群大吼大叫,羊才有空跑進大羊圈。我倆跑在後麵,叫狼咬了。虧得村長聽見聲音,叫了人來,趕跑了狼群。葉二叔的腿,已經被狼咬去了一大塊肉呢。這藥這麽管用……我想……想……給他送點。”說到最後,聲音卻是越來越小,一看就是沒有開口要過東西。老者心道,這娃娃倒生得一副好心腸,當真又小瞧了他去。
老者道:“這藥給他點也無妨,但是你得待到明天才能去送。今天晚上,那狼群,會在村子邊上,不能出去的。這世道亂得很,狼吃死屍慣了,見人便咬。”葉明道:“葉二叔疼得厲害,淌了好多血,村長說可能活不過今天。這可怎麽辦?我……我……我是一定要去的。”老者見他如此倔強,也不再勉強,從罐裏抹了塊藥膏給他包好,叮囑道:“那你一定要記住,待會兒出去後,點上根火把,拿兩塊鐵,一路不停敲打,大聲叫喊。萬一碰上狼群,不管怎樣,你都一定不能跑,隻管慢慢走你的路便是。不然,會有危險。”心裏暗忖道,這群狼倒也凶悍,若是操控好了,可能有用。
這老者所言,卻是千真萬確。狼,是最為陰險狡詐的動物;在夜視如白晝,卻是極怕火光刺眼。至於鋼鐵碰撞的聲音,則會教它們想起捕獸夾來。倘若一隻狼被鐵夾製住,為了脫身,它們便會不惜咬斷被夾住的腿。群狼,大多都見過同伴被夾住,記得自斷肢體的慘相;因而,他們特別害怕鐵器碰撞之聲。此外,狼最善觀察人;在它麵前,如果試圖逃跑,它會立刻追上來。倘若你大喊大叫,表現的無所畏懼;它卻會擔心有詐,心存遲疑。
話說葉明舉著火把,努力克製著因害怕而顫抖的雙腿,出得門來。他想的是,放輕腳步,盡量不發出聲音,不教狼聽見為好。你道在狼的耳朵下,這哪裏逃脫得過?葉明才走出十餘步,便覺頭皮發麻;一股陰冷感,自背脊襲來。葉明扭頭,見得不遠處山梁上,有幾十雙綠油油的眼睛正盯著自己;眨也不眨,悄無聲息。葉敏猛地一個激靈,差點沒摔倒在地上。正欲撒腿跑時,卻突然記起老者的話來;便隻能壯著膽子,敲打著兩根鐵條,慢慢向葉二家挪步。嘴裏不住謾罵,像平時嗬斥走遠的羊群一般;雖拚命大聲叫喊,卻已經是半帶哭腔。
如此,走出四十丈,狼群始終保持著和他平行的位置;既不離去,卻又不上前來。又走出十餘步,其一隻狼猛地跳起,向這邊衝來。葉明牢記老者的話,仍然慢慢地走著,喊叫著;身上冷汗,卻不由自主地冒出來。果然,那隻狼衝出十餘丈便停下了;轉頭慢慢走回原處。這狼,原是要看看葉明反應;見葉明沒有逃走,便不敢貿然撲將上來。經過漫長的煎熬,在狼群地尾隨下,葉明終於走到了葉二家裏。葉明將藥給葉二塗上,自是立時緩解不提。待葉二家問起,他遵照老者的叮囑,也隻道爺爺親戚的腿摔斷了,膝下無兒女,來他家暫住的。至於這藥,便是他帶來的。
且說這葉二家,正好在村子央。門前,有一口大銅鑼,高高的懸在架子上。你道這銅鑼作何用處?遇上緊急事情,隻肖跑來敲鑼大喊,村裏所有的人,便都會施以援。亂世事情多,強盜也多;若不相互支援,整個村子,也便完了。葉二嬸擔心狼群弄壞大羊圈的柵欄,撕咬了羊群。聽得葉明說起,便親從院牆爬上架台,敲鑼高呼打狼。幾遍鑼聲敲過,村子便亮起一片火把;村民牽著狗,拿著棍棒、柴刀到鑼下匯合。眾人趕走狼群,葉明便也默默回到家裏。他關shàng mén,臉色煞白的走進屋來。十一歲的孩子,禁不住兩次驚嚇;葉明眼見脫險,立時癱軟在地;幾欲昏厥。他掙紮兩下,體如篩糠,欲站起來,也不能了……
經過一天休息,老者體力已略微恢複了些。他見葉明形狀,趕緊下炕將他扶起;輕按他腕處內關、神門二穴,一麵輕掐他人;少傾,便回轉過來。葉明睜開眼睛,神誌尚未清醒;眼見老者穿著爺爺的衣服,當下誤以為是爺爺,撲到他懷裏便嚎啕大哭起來,直哭濕了老者的整片衣襟。
老者縱然鐵石心腸,卻也為之動容。想他小小年紀,心腸如此仁慈,在這亂世,如何生存下去?不若將自己這一身功夫盡數傳授於他。以他的造化,能多保全些人命也未可知。他小小年紀,長腳長,後腦微凸,氣力驚人;也確是塊習武的材料。加之自己在此地,尚有要事;停留的時間,自然不會短。收他為徒,做個關門弟子,悉心指導,當有成才之可能。想來自己半生shā rén如麻,到頭來,卻一無所有,靠著個孤兒才存活下來。一股宿命感湧上心頭,不禁心生悲涼;當下走火,重傷之下,丹田之氣猛衝任脈,直湧胸口膻;立時,一口黑血狂噴了出來。
葉明一驚,以為抱他過緊,使他重傷發作;慌忙間,退開給老者擦拭。老者擺一擺,卻好似精神了幾分,仰頭長嘯一聲,連道“天意”。原來,老者峰頂一戰,縱是拚著內力雄渾,以硬接一掌的代價換得時;方能全力一擊,將對打落懸崖。不料,那狂僧掌力霸道異常;膻,又是死穴;受他一掌,當下氣血凝滯,不死已是萬幸。
那狂僧落涯之際,又突發暗器,枚蝕骨釘釘上左腿。老者便也從緩坡滾落,昏迷不醒;直到後來被葉明所救。適才,那一股自下丹田湧出的真氣直衝膻,自是凶險異常;不料,正好將膻穴位衝開,兩下抵消;雖耗費大量真氣,也算勉強解了這一掌。
葉明並不知其原委,見得老者精神好轉,卻也高興。葉明記起二人未吃晚飯,當下拿出兩隻葉二嬸給的雞蛋,從壇挖出塊豬油炒了,並一碟醃菜端了上來。二人就著幾個麵餅吃飯不提。飯後,葉明正收拾碗筷,老者開口道:“孩子,你可願跟我學功夫嗎?”葉明道:“功夫是什麽?”老者道:“功夫,便就是功夫;練好了功夫,別人便打不過你了。教別人打不過你的,便是功夫。”
葉明沉默片刻,道:“為什麽要打人?”老者道:“練好了功夫,不是為了打人,可以用它救人。練好了功夫,狼便咬不了你。而且,你還可以保護像葉二叔一樣的人,不受狼欺負。非但不受狼欺負,也不教比狼更凶狠的人欺負。”葉明道:“人,怎的會比狼凶狠?”老者道:“有些強盜不但shā rén,還要搶東西,還要逼人給他做事;你說,是不是比狼凶狠?這世上,太多人被殺死,連個埋葬的地方,都尋不到!你若學了功夫,便可以救人了。以後,也可以保護你最重要的人;你想好了,學是不學?”
葉明道:“我聽聞,跟人學東西是要給錢的?爺爺說過,不識字的話,出去買東西會教人騙。本來,他想尋個教我讀書寫字的師父,可是沒錢。後來,我跟村長學了兩年;爺爺還教我每月砍一擔柴給他。你要錢的話,我是沒有的;不過,我可以砍柴給你。”老者哈哈笑道:“我要柴作什麽?你讓我住在你家裏,還吃你做的飯、睡你的炕,便可以了。不過,我還有個要求;你不能把我教你功夫的事情傳出去,也不要問我所學功夫的名字。以後,你若在外麵,也不要喚我師父,喚我作“雲伯”便可以了。”葉明一一答允。
自從爺爺去世後,葉明便再沒有別的親人了。這時,突然有了師父,仿佛一下子有了親人一般。當下,給老者磕了八個頭。甫一磕完,隻聞得一聲炸雷,夜如白晝,頃刻間,暴雨如注。老者喃喃道:“憋了一天的雨,終於還是澆了下來!”
此後,老者便以葉老表親的身份,住在了村。因他年齡較大,且識字多,又能治跌打損傷、頭疼腦熱;村裏年輕人,便都尊稱他一聲雲伯。雲伯每天一大早起床,拖著微瘸的左腿,和葉明到山上去。他先指點葉明到白雲遮掩的東峰上練功,自己則一瘸一拐的到處采藥。
葉明發現,雲伯雖說采藥,卻又好似是在找什麽喜陰的動物一般;石頭縫、山洞,到處找尋;有時,還發出“嘶”“嘶”的驅逐聲。有一次,雲伯偶然尋得個青綠色的蛇蛻,竟然欣喜若狂。葉明見了,練功回來時,給他帶來不少蛇蛻,他倒顯得不怎麽在乎。隻是,葉明發現,山上的蛇好像越來越少了。
到了晚上,雲伯便給葉明講一些大山外麵的事情,給他講天地理,教他讀書識字。在睡前,又給他講解人體經脈、穴道,也講哪些穴位能在緊急時救人性命,哪些穴位千萬不能教人打到。葉明雖似懂非懂,卻也一一記住。這樣,過了一年,葉明十二歲了;他身體長高了一截,背熟了所有的穴位,也會練得幾套簡單的拳法掌法;隻是有時,卻見雲伯暗暗搖頭。
這一年之內,雲伯的腿傷慢慢好了;那枚蝕骨釘的毒,教他慢慢排出體外,內力也恢複了五六成。雲伯白天去山上采得藥草,拿回家曬幹。每逢初一、十五時候,他便會帶葉明拿了藥材,到集上的藥鋪去賣。換回銀錢打酒,也換得糧食和油鹽。集上甚是熱鬧,場地在一條被稱作涓河的河岸上。集邊有口石磨,是磨香油用的,逢集的時候,滿集都飄著一股香油的味道。
集上有耍猴兒的、打把勢賣藝的、相麵摸骨的;更多的,便是各色瓜果時蔬、糧食布匹、牛羊豬肉。當然,也有搭個帳子,賣各種熟食的攤子;可以帶走,也可以在裏麵吃。每次剩下些錢,雲伯都會帶葉明吃點好的。有時候買隻燒雞,有時候吃幾碗麵;錢少的時候,也有幾個熱乎的燒餅。每次換回糧食和其它重物的時候,他便教葉明扛著走,還不準他慢下來。來回一天的山路,固然辛苦;但能看看熱鬧的集市,見一些新奇古怪的東西,葉明也是願意的。
這天趕集回來,葉明扛了一百多斤麵粉,壓得肩膀又紅又腫。吃飯時,握著筷子的,兀自不住顫抖,菜都夾不住了。葉明歎了口氣,飯都沒吃,便坐到院裏的磨盤上看星星。雲伯見狀,知道葉明嘴上不說,但心裏委屈得很。於是走上前,隻輕輕一捏,便將近百十斤重的麵粉抓起;微微甩,便拋起兩丈多高。在他裏,這麵粉,倒像是麥糠般。雲伯回頭,看著詫異的葉明,道:“孩子,你知道學功夫最重要的一點,是什麽嗎?“功夫”的意思,便是刻苦和耐心。今晚,雲伯便給你講一講武學罷!”說話間,雲伯進屋拿了兩碟菜和幾個麵餅,端到磨盤上,教葉明邊吃邊聽。
雲伯從自己腰間解下裝酒的葫蘆,呷了一口,道:“武學最根本的,便是身體;如果沒有強健的體魄,再厲害的招數,也便沒有了依托。這,便像樹根和樹葉的關係;沒了樹根,樹葉便很快枯萎。孩子,我這麽說,你懂得嗎?”葉明點了點頭。雲伯繼續道:“你十二歲,便能扛著百餘斤的東西走上四五十裏,已是難得;是我要求太高了。但是,若要成為一等一的高,便必須更加努力淬煉自己的身體;你懂了罷?”葉明吞下最後一口麵餅,又點了點頭。
雲伯繼續道:“那你一定奇怪,為什麽我糟老頭子,便能輕易將一袋麵粉提起。這個,便是我要和你說的內力了。內力,是需要慢慢修煉的。之前,我教你所有的經絡、穴道,便是修煉內力的關鍵。在出之時,將所有力氣集於一點之上;倘若集在拳麵上,就是拳法;集在掌上,便是掌法;集在指上,便是指法。但是,讓這些功法發揮最大威力的前提,便是自己體的力氣和內力了。如何淬煉身體,你已經知道;現在,是時候教你修煉內力了!”葉明聽得入了神,聽說要教自己修煉內力,當下精神起來。
雲伯摘下腰間的葫蘆,呷了一口,繼續道:“內力的修煉,便是氣的修煉。須得尋個安靜的地方,盤腿坐好;沉下心來,去感受身上的每一處穴位。穴位,是藏風納氣之所,連通著身體的每一條經絡和器官;是身體與外界聯係的門戶。你先嚐試用心去感受穴位的存在,想像它在呼吸;當你感覺到有氣息進入身體後,便可以嚐試控製它。先教他在你的十二經脈間遊走一圈,再漸漸引它匯入任督二脈;最後,沉入下腹丹田;這樣,便運行一周天了。”
雲伯繼續道:“如此反複練習,丹田,真氣自然越積越多;那麽,你周身經絡的真氣也便越積越多。這個時候,你便可以將真氣凝聚在身體某個區域,瞬間釋放出來,這股真氣,便是內力。真正的高,一旦相遇;單從對方的呼吸和腳步,便能感知彼此內力的深淺。內力俞深厚,你領悟武學的能力便也漸漸提升;所使功法的威力,更不能同日而語。大凡武學,多依賴招式應變、避實就虛;所有掌法、拳法、刀法、劍法變化萬千。掌法以飄逸清揚為主,拳法則剛勁強猛居多;劍法以輕翔靈動為高,刀法以綿厚紮實為上。”
雲伯又灌了口酒,道:“但是這所有的兵器,若成功法;最終,都不過以打擊對要害與保護自身要穴為根本。人體之要害部位,不過周身之十六處死穴。你練功時,若要將一招一式學到位,便須得細細思量;這一招攻式,攻的是對方哪處要害;這一招守式,又該是護住什麽地方。如此,反複練習,直至爐火純青。這也便是,我用一年多的時間,教你熟悉周身穴道的原因。我這樣說,你是懂也不懂?”葉明不及回答,雲伯雙目一瞪,猛地拂袖,仰天大笑起來。頃刻間,一股勁風襲來,寒冷異常,吹得葉明汗毛直豎,目瞪口呆。
看著葉明雖麵帶疑惑但躍躍欲試的樣子。雲伯繼續道:“我已將所有的穴道經絡悉數教授與你,修習內功的心法,以後便也會慢慢傳你。切記,不可心急,免得走火入魔,前功盡棄。內力是慢慢修煉得來,需要的是刻苦加悟性。可惜,絕大多數人,雖然知道這些道理;一輩子,卻也修練不出內力來。即使在少數有內裏的人,絕大部分內力修為也極淺薄;拒敵之時,僅能憑氣力和招式取勝;等到老了,功力便下降得厲害。這個,便是“拳怕少壯”的由來。而真正內力深厚的高,便可以超脫歲月限製,隨內力的精進,不斷變強。”
雲伯仰頭,喝完最後一口酒,繼續道:“有一種加快內力修煉的途徑,便是將任督二脈打通;隻是,這種情況,為師還不曾見過。這需要絕世高將畢生內力輸入一人體內,強行衝擊任督二脈所有穴位,使之一以貫之。但打通之後,輸入者耗費之內力不但短期內不能恢複,還可能有性命之憂。被輸入者的修為,也沒有因此提高;隻是內力修煉速度加快而已。因代價太大,這種情況絕少發生。還有,便是因緣巧合下,吞噬各種奇物。但一旦吞噬,九死一生,實屬以命相搏。二十多年前,昆侖派一位高,偶然抓到隻雪蟬;在強敵壓境之際,冒死吞下。當下,內力大增;以一己之力,擊破當世五大高。不幸的是,他在強敵退卻當晚,便魔性大發,殺妻滅子,竅流血而死。”
時值盛夏,吹著微涼的夜風;一葫蘆“千裏醉”喝將下去,雲伯已然醉了**分。他一改往日的沉穩,放聲長嘯;繼而施展輕功,縱越而出;幾個起落間,嘯聲未絕之際,便不見了蹤影。院裏,葉明獨自出神。馬爾關上,一彎下弦月正散發出幽柔的光;遠處山泉聲,伴著蟲鳴,更襯托出夜的寂靜。葉明頭一次感覺到一絲孤單。
自此,葉明練功更加刻苦。他秉性純良,心頭不存雜念,自是武功日益精進。為了淬煉自己的身體,也防止狼群晚上弄壞大羊圈的柵欄。葉明每天晚上,便會搬一些成塊的石頭。堵在羊圈外;待到天亮,便再一塊塊搬開。他自習武以來,氣力不斷變大,又善用巧勁;隨著年齡增長,這些石塊也便不斷變大,村裏以為神人。
葉明十六歲那年春天,正值青黃不接。一行八個逃兵,洗劫了村北的葉四家。雖然村民趕到,但已經晚了;葉四被打暈在院裏,家財物無存;葉四的老婆與十歲的女兒娟子也都被綁走。葉明追了大半夜,終於遠遠看見片火光,趕上了那幾個逃兵。為首的疤臉聽見腳步聲,緩緩回過頭來。他舉火望去,見是個年紀不大的少年。疤臉轉身叉腰,拍了拍腰上的長刀,獰笑道:“哪裏來的黃毛小子!想活命便滾回去罷!免得殺你,粘了大爺一身血!”
葉明道:“你們,憑什麽打我四叔?!她們既不願跟你們走,你們為何偏要綁了她們?”疤臉一聽他這話,心道,原來還是個傻小子。遂拔刀怒道:“就憑這個!”一邊,用左挑起娟子的下巴,晃了晃的刀,淫笑著道:“說!你願不願意跟我走?”葉明恨得牙齒“咯咯”作響。心道,雲伯老說人比狼還凶狠,現在看來,真是這樣了。娟子又驚又怕,不住哭著搖頭。疤臉一怒,抬一個巴掌,直奔娟子麵門,眼看打將下來。
葉明動了,怒火燒的他,在疤臉出的瞬間猛地躍起,鐵膝狠狠的撞上了他的胸口。一招之間,左奪刀,右腿踢出、落地,一氣嗬成。疤臉隻是個身體強壯的兵痞罷了,哪裏懂得什麽功夫?他在這一撞一踢之下,倒飛出一丈,昏死過去。葉明自習武以來,第一次出,沒想到雲伯教自己的功夫如此厲害,心下大驚。又見自己招式凶狠,心道,以後這功夫當是少用為好。
其餘幾個逃兵,見得葉明出,哐啷啷將刀劍扔了一地,山呼“饒命”;將個在戰場上投降保命的本事,使了出來。幾人見葉明不再看他們,便架起疤臉往北方逃去。他們逃出半裏,剛進樹林,便見一道黑影略過,覺寒氣逼人;下一刻,便丟了性命。一聲呼哨過後,不出一日,他們的屍身便會被狼群啃得渣都不剩。
葉明硬是從強盜,將母女二人奪了回來;自此,全村都對他另眼相待。葉四一家,對葉明更是百般照顧。娟子也是有事沒事的,便來幫他洗衣做飯。有時候,她家煮了好吃的,也會帶來給他。葉明見雲伯在娟子來時,總是對他拈須微笑,甚是費解。過了半個月,村長來找雲伯;說是鑒於葉四家的教訓,葉明每天又來回搬這麽多石塊,不如搬這些石塊到村子四周。時間久了,能修成像城牆一般的屏障,也說不定。作為回報,村長說可以送五隻山羊與他家。
雲伯帶葉明去村長家喝了兩頓酒,事情便定了下來。雲伯並沒有要山羊,為了盡快修好,提議村民有空便一起幫忙。葉明不辭辛勞,每天除了練功,大部分時間便都耗在這上麵。每天著家的時候少了,惹得娟子時不時朝他翻白眼。
在眾人的努力下,一年後,村子周圍便有一丈多高的石牆立了起來。石牆裏麵,是一塊塊幾百斤重的石頭;外麵,則以麥糠和泥,抹好夯實。這圍牆的外型,則是雲伯設計的;高高的牆,將整個村子都圍成了一圈。小河自村穿過,村南村北的河口,將圍牆恰好分成兩個半圓。缺口處,修起兩座斜斜的木橋,作為村子的出口;出口處有門,白天門開著;到晚上,便關起來。
修成之後,村安全了不少。天氣好的日子,待晚shàng mén關了,各家都會出來聊天解悶;村的孩子,也總纏著村長說故事。村長年紀大了,喜歡嘮叨;來來回回的,講什麽黃帝戰蚩尤,講神農嚐百草,講孔子周遊列國。小孩兒聽,大人也聽。每當這個時候,葉明總是倚著牆根坐下;娟子也會過來挨著他。不過,她好像對故事沒怎麽有興趣,倒是常悄悄地在夜色掐他胳膊。
這天,村長去了趟集上;回來說是又換了皇帝。說姓司馬的覺得自己當著不好,把皇位讓給姓劉的當了。葉明回家告訴雲伯,雲伯冷哼一聲,道:“這裏皇帝換得倒勤,十年換個姓。他們當得好不好不知道,換了誰,都少不得一年交些糧食;來強盜了,卻誰見他們管過?!”葉明道:“看來,這糧食白給了;但是,村長說不敢不給的。”雲伯道:“不給?!虧得這裏偏遠,換作別的地方,不但要拿你糧食,像你這麽大的,早該抓去當兵了。你要敢跑,抓回去打一頓事小;便殺了你,也是活該!”
日月如梭,葉明十一歲拜雲伯為師,展眼已有六個年頭。十歲的葉明,已經比雲伯高出半頭;雖是一身布衣,卻也難掩一身儒雅的樣貌。隻因他常年風吹日曬,皮膚略黑。雲伯稱他若生在富貴人家,當長成個風流倜儻的美少年。又見他下頜略窄,眉間呈微蹙之相;暗想,雖增幾分俊朗,麵相上卻多了幾分苦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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