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蕭媛暗許白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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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章:蕭媛暗許白首人

    葉明勉強吃了幾口,又苦又鹹。忽聞得洞外傳來一聲長嘯,聲調高亢,氣勢雄渾,卻有說不出的淒涼。葉明喜道:“是雲伯!雲伯在東峰上!”說著,拉起蕭琳便往洞外跑去,待跑到洞口,不停大喊道:“雲伯!我們在洞裏!我們在洞裏啊!”嘯聲停止,葉明又大喊了幾聲。過得片刻,便聽上麵傳來個聲音,道:“是明兒嗎?你在下麵?!”葉明道:“是我啊,雲伯!還有琳……蕭姑娘!”

    話音剛落,崖上便飄進個人影來,正是雲伯。葉明上前扶住雲伯的肩膀,道:“雲伯!這些天你可好啊?!我和蕭姑娘被山上的兵追到洞裏,他們將藤條燒壞了,我們便被困在了裏麵。”雲伯道:“困在裏麵?”回頭看了一眼蕭琳,道:“蕭丫頭,這傻小子沒學過輕功,但這點地方,還困你不住罷?”又看一眼葉明,狐疑道:“莫非?你們兩個……”

    見蕭琳不辯解,雲伯繼續說道:“我見你們幾天沒回來,便以為是被山上的人抓了。前天晚上,我到刁雍那裏要人,聽說你們兩個跳崖了。我氣不過,出將他們巡邏的十人打傷;昨晚,刁雍已經撤走了。”雲伯輕描淡寫,可蕭、葉二人心知,以雲伯修為之高,想必說的不是假話。雲伯繼續道:“你們這些天,可有東西吃嗎?”葉明道:“我們在下麵找到個山洞,洞裏有魚。”說著指了指一邊的石門。雲伯喜道:“是了!是了!葛老道煉丹的地方!”說話間,便奔進洞裏,蕭、葉二人也跟了下去。

    人一路下去,又回到洞底的平台上。雲伯四處看看,並沒有留下什麽東西。葉明道:“雲伯!這是在裏麵發現的書!”說著,便將書遞給雲伯。雲伯接過來,翻看一下,大喜道:“果然是葛老道的《抱樸子》!我走遍大江南北,今天終於尋到了!”。轉過頭來,對潭裏轟出一掌,隻幾條小魚飛起,又落回到潭。

    雲伯扭頭說道:“據說,葛洪在這裏修道煉丹時,將煉丹剩下的一些珍奇藥物,喂了潭鯽魚。這鯽魚,一般長不到一斤;但是他喂養的一潭,卻有長到五斤的。這麽大的鯽魚,吃了之後,對習武之人大有好處;並且,還能增強對毒藥的抵抗力。現在看來,這潭的大魚,怕是都教你倆吃光了罷?!”

    雲伯說完,看了葉明一眼,露出驚訝的神色。將左在他腕處一握,頓覺一陣雄厚的內力湧來,差點將彈開。雲伯麵帶喜色,道:“果然是奇遇!以你現在內力修為,持續下去,四五十歲,可能要勝過我了!後生可畏啊!”蕭琳在一邊道:“雲伯,這裏還有烤好的兩條呢!你來嚐嚐?!”

    雲伯倒也不與他們客氣,上前抓起魚來便咬了一口。葉明尚不及阻止,雲伯便已經吐了出來,向葉明罵道:“臭小子!你就是這麽做魚的?又苦又鹹,想要毒死我嗎?!”葉明笑道:“想是它之前,不小心遊到東邊海裏去了罷!”兩人隨即大笑起來。蕭琳囧得藏到葉明身後,掐著他胳膊,輕聲道:“這麽難吃,你怎的不說?!”葉明道:“你給我烤的,哪能不吃。”這話脫口而出,並沒有花言巧語的意思。

    幾人回到村,官軍也已撤走了;各家的羊,卻一隻也沒剩下。村裏傳言,刁雍吃剩下的羊,也被官軍趕走了。村長去找他們要羊,反而被攆了回來。有人說,官軍一樣壞。有人說,不久前能征慣戰的老皇帝死了,這裏官軍怕是要待不住,遲早給索虜占了去。又有人說,村長沒給殺了,已是萬幸。還有人說,隻要別打來打去,誰當皇帝,都是個太平日子。

    蕭琳與葉明回到家裏,蕭琅和秦伏羅自然滿心歡喜。蕭琅還時不時朝葉明偷笑。以後的日子,村裏總算又恢複了往日的寧靜。過些天,恰逢十五,葉明同雲伯帶了好些藥材去集鎮,換回來些麵粉及其它的吃食,還帶回兩隻小羊。蕭琳好似也想開了,時不時來找葉明。葉明與娟子及蕭氏姊弟,每天都要上山去;趁著藥草未枯,多采一些回來。這些日子,是葉明自出生以來,少有的快活時光。

    轉眼間到了十月,雪花飄了起來。這年的冬天特別冷,雪早早覆蓋成了一片。山上的蒼鬆似也禁不住,不時傳來斷折之聲。這天,天微晴,幹冷;雪仍是不化。葉明和雲伯去了趟集市,雲伯灌了壺酒,葉明提了幾斤肉。回來的時候,一路看見輛窄輪馬車的車轍,向著村裏的方向來了。兩人走得很快,不多久,便望見一隊人馬。間的馬車,好似已經陷到了雪裏;後麵,八個身著兩當鎧甲的士兵正使勁推車。旁邊一人身材高大,鮮衣怒馬,頭頂一平上幘,上著武弁;嘴裏不住催促眾人使勁。見得葉明二人,甕聲甕氣的道:“老丈!葉家莊還有多遠?!”他聲音洪亮粗獷,又居高臨下,讓人著實不舒服。雲伯沒有答話,從邊上慢慢走過。那人喝道:“回來!問你話呢!”

    隻聽車一人道:“蕭虎!不得無禮!”趕車的人聞言,忙下車來,撩開帷幔;車上,緩緩走下一人來。這人約摸四十出頭模樣,麵貌俊朗,頭戴一葛布巾;一身素衣,神情儒雅,卻帶分病容。他緩緩下車,輕咳兩聲,拱向雲伯道:“老丈,多有冒犯。我等是去葉家莊尋人的,煩請老丈指點。”葉明和雲伯回頭,那人掃一眼葉明,再看看雲伯,微作愕然之色。雲伯也不禁微微皺眉,道:“我們便是要去葉家莊,咱們同路;走罷!”那人道:“老丈先行便是,我等後行!”說罷,又輕咳兩聲。

    雲伯給葉明使一個眼色,二人快步前去。行出半裏,雲伯道:“你覺得,那人武功怎樣?”葉明道:“靠身體討生活的莽夫罷了,功夫不高。”雲伯道:“你以為我說的是他?”葉明一驚,道:“難道……”雲伯肅然道:“正是!如此說來,這人修為果然遠在你之上了。”葉明道:“他們是來找村長的罷?估計,要催糧了?”雲伯沉吟道:“不是,應該是找蕭丫頭罷!”葉明沒有再說話,快步向前走去。

    葉明進村,徑直來到蕭琳家,蕭琳聽見他的聲音,忙從屋裏出來,道:“怎的去了這些時候?!上午,可曾吃了飯麽?”葉明道:“吃了的。方才,村北來了隊人馬,說是尋人。雲伯說,可能是來尋你們呢!”秦伏羅道:“莫非,是孟良五劍他們,泄露了我們的消息?”蕭琳道:“定然不是了。有雲伯在,估計他們連見過我們的事,都不敢說出去。”葉明道:“為首的,是個一身白衣的年男人,很是和善;不過,好像是有些病了,不住咳嗽。”

    蕭琅正從屋裏出來,道:“是二叔!二叔來接我們了!”葉明聞言,一陣失落湧上心口,心道蕭琳走了,又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再見;也可能,一輩子便見不到了的。當下轉眼向蕭琳望去,見蕭琳也正看著他,眼圈泛紅。不知何時,院早已站了個白影,正靜靜的看著他倆。這白影終於忍不住,咳嗽起來。幾人回頭,蕭琅忙跑了過去,道:“二叔!你來啦!”說著,抱住他肩膀,使勁搖晃起來。

    男人又輕咳幾聲,道:“臭小子,還是那麽頑皮!要把你二叔晃死啊?!”一邊滿是慈愛地摸摸蕭琅的頭。秦伏羅作揖道:“大人!”男人點一點頭,又朝葉明點一點頭。蕭琳也走上前來,笑道:“二叔,你可不怕北風了嗎?進來這麽久,光在院裏站著!”男人道:“琳兒嘴還是那麽叼?!哈哈,二叔我……咳咳……不用了,五石散吃得太多。”蕭琳努一努嘴,道:“教你少吃,你不聽!”說著,跑過去拽著葉明上前來,道:“這是我二叔,以前跟你提起過的!說著用口型向葉明說出‘秋野’二字。”轉過頭對那男人道:“他是……葉明,去年救了我們,這一年來也蒙他照顧!”男人朝葉明道:“蕭秋野多謝少俠了!”葉明忙拱道:“舉之勞,何足掛齒!”

    幾人進得屋來,蕭秋野問葉明道:“方才,與你一道的那位老丈是?”葉明道:“那是雲伯,是我家的一個親戚。”蕭秋野喃喃道:“雲伯?”然後又轉向蕭琳道:“琳兒,你身體最近還好嗎?”蕭琳看了眼葉明,笑道:“不能再好啦!”蕭秋野見狀,道:“好!那便好!”一邊轉頭對葉明道:“葉少俠,可否借一步說話?”蕭琳看向兩人,道:“二叔!”蕭秋野和葉明同時點了點頭。葉明向蕭秋野微微頷首,便出了院子。

    兩人出得門來,一路踩雪走著;此時四下寂靜,隻聽見鞋子和雪咯吱咯吱的摩擦聲。良久,蕭秋野開口道:“葉少俠,我蕭家有恩必報!雖說大恩不言謝,但倘若有什麽想要的,或者有什麽需要蕭某去辦的,盡管開口就好。”葉明道:“蕭大人客氣了!在下並沒有什麽想要的。”蕭秋野道:“方才我於院,已經看見了。有些事,我本不該說。但倘若琳兒,隻是我蕭家一個普普通通的女兒的話,我不會管你們的事。可是葉少俠,有時候,人不是隻為自己活著!琳兒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你能好好思量一下。”葉明沒想到蕭秋野會如此說話,一時竟不知如何回他;隻是拱一拱,應一聲走開了。蕭秋野望著葉明背影,長長的出了口氣。

    蕭秋野轉過頭,待要往回走時,驀地聽屋頂傳來個冷冷的聲音,道:“他若不答應,你便怎樣?!”蕭秋野聞言,不禁一驚。屋頂之人,想必早在那兒,饒是如此,他竟無絲毫察覺。抬頭看時,見一五十上下的男人;這人身著羊皮衣,外披一件抗風的灰色假鍾;足蹬革靴,頭戴風帽;風帽很長,幾近將半邊臉遮住。蕭秋野道:“蕭某做事,向來磊落,自然不會為難一個少年。”

    那人冷哼一聲,道:“不會為難?!這便是你蕭家報答救命之恩的方式嗎?你不為難,你下的人也不會為難嗎?去年蘭陵李家,又做錯了什麽?連個歲的娃娃都不放過?!”蕭秋野皺眉道:“閣下到底何人?!”那人道:“你不必知道!眼下,我正有件要緊的事做。待我回來時,他若有個長兩短,定然放你不過!”

    這時,蕭秋野的一眾隨從,趕著馬車正進村來。蕭虎大喝一聲,道:“何人無禮?!”那人回頭,道:“來得正好!”一條影子鬼魅般閃了過去,揮掌直劈蕭虎麵門。蕭秋野大喝道:“休要欺人太甚!”說話間飛身掠來,竟比那人快了半分。一白一灰兩條人影撞在一起,四掌相對;激得地上雪花漫天飛舞,勁風淩厲,吹得眾人不禁後退兩步。兩人掌力甫一相接,旋即便向後飛去;相距十餘丈,各自站定。憑這一掌,雙方於彼此武功來曆,已然心知肚明。

    蕭秋野咳了兩聲,道:“衛家後人,長居漠南;溯雪掌法,久已絕跡原。閣下為何偏要插蕭某與這鄉野少年之事?!”那人調笑道:“病儒士蕭秋野?!你這寒冰掌力,比之十年前,倒退步許多罷?!是年紀大了?秦淮河畔走得多了?(按:秦淮河,古稱龍藏浦,漢代改稱淮水;唐代,取秦始皇帝東遊之意,方改稱秦淮;為尊重基本史實,此處點出;為方便行,暫從唐稱;下個別處,同此。)還是將功力輸給你寶貝侄女了?你若再有真氣損耗,太陰肺經一脈,繼續損傷下去,恐怕不妙啊!到時候,可不是幾服五石散便能頂得住了!不若你做主,將你侄女許配了傻小子!看在我和他祖上有些淵源的份上,我來給她試試?!”

    蕭秋野橫眉,道:“衛老兒!我蕭家人怎樣,哪輪得到你這叛徒指指點點?!”那人笑道:“那你倒說一說,你是司馬家的臣子呢,還是劉家的臣子?”蕭秋野道:“總歸是漢人為君,好過與索虜狼狽為奸的走狗!”二人正口角間,一陣寒意隔空襲來,周遭空氣仿佛凝結一般,就連方才漫天飛舞的雪花,也簌簌地掉到地上;在場眾人,不禁打了個哆嗦。隻聞得空傳聲,道:“衛奴!蕭秋野!你們從哪裏來,還是回哪裏去罷!休再擾我清靜!”兩人聞言,俱是一震。衛奴沒再說話,將個假鍾一擺,飄然而去。蕭秋野也不再說話,朝空略拱一拱,轉身帶眾人離去。

    這邊,葉明正自燒飯,聽雲伯坐在炕上說話。添一把柴火,進來道:“雲伯,你是和我說話嗎?”雲伯道:“和村外的一些人。”他看著葉明疑惑的表情,繼續說道:“這叫千裏傳聲,需要高深內力方能完成。但也並不能真的聲聞千裏,倘能聲聞數裏,已是不易了。當年師父與我在嵩山分開修煉,便是靠這個傳話。你要學的話,我過幾天教你。”說罷,又轉口道:“臭小子,你這飯做好了沒有?我可是餓了。”

    葉明道:“好了!午在集市,教你吃點肉,你偏偏吃素;你看,這麽容易便餓了罷!”說著,出去開鍋,給雲伯盛飯。之後,又提了些飯往外走,想是要給蕭琳他們送去。雲伯道:“以後,不要去給他們送飯了,一群白眼狼!還不如我養的一群畜生!明天你和我去趟山上,我尋到個好東西,將它取回來!”葉明打開門,“嗯”了一聲,提飯徑自出門去了。雲伯自窗縫看著他背影,兀自歎了口氣。

    葉明尚未到蕭琳住處,陣陣嘈雜聲便已鑽入耳。葉明推開大門,聽得個嘶啞的聲音道:“什麽人?!”說話的,正是蕭虎。他正同幾個士兵在外間烤火喝酒。幾人圍坐在張毯子上,間,擺了半條烤豬腿;一人執一刀,正割肉吃。葉明朝他點一點頭,沒有說話。這時,內間跑出個嫋娜的身影來;周身一襲白衣,頭發籠在後麵,一根金簪斜插在一側,正是蕭琳。她氣色好了許多,在火光下神采奕奕,煞是可愛。

    蕭琳見他正盯著自己,做個鬼臉,邪邪一笑,道:“教我來看看,又給我帶什麽好吃的了?”葉明笑道:“哪有什麽好吃的,豆腐白菜。”蕭虎也抬首過來瞧,一看正是白菜燉豆腐。不由“咦”了一聲,驚訝道:“我說xiǎo jiě這許久不吃飯,卻是等的這個?魚肉不吃,卻是偏愛白菜豆腐嗎?”蕭琳道:“你管得著嗎?吃你的豬腿罷!當心吃成頭豬!”蕭虎一陣大笑。

    蕭琳轉過頭來,盯著葉明,秋波流轉,拉一拉他胳膊,道:“你快進來坐罷!”葉明知屋內尚有蕭秋野,便開口道:“不了,雲伯說要和我商議下,明天到山上去,催我趕緊回去呢。”蕭琳努嘴道:“這冰天雪地的,山上有什麽好去的!那你快回去罷,我拿去吃啦!”葉明一笑,轉身出門。走到門口,聽蕭琳又道:“那個,山上路滑,你小心些個,可別掉下山去……”沒等說完,便啐了一口。

    葉明點頭,笑道:“我不會有事的。”徑自出門去了。蕭虎哪見過蕭琳如此說話,特別是最後那幾句,略帶忸怩姿態,著實讓他吃驚不已,眼睛瞪得老大。蕭琳自他身邊經過,猛地踩了他腳,道:“要你多嘴!”此話,想是嫌他“豆腐白菜”之語。蕭虎吃痛,扯著嗓子嗷嗷大叫。他看著蕭琳姊弟自小長大,知道她古怪脾氣,也隻是苦笑不已。

    蕭琳進屋來,將個提盒放在桌上。蕭秋野正兀自對著窗口發呆,良久,默然道:“這少年內力極高,如此再過四五年,反倒可能勝過我了。”蕭琳聽他稱讚葉明,笑道:“他內力自然不錯,但相比二叔您的話,那可就差得遠呢!再說,他功夫很差的,刀劍都幾乎不會用。”蕭秋野轉過頭來,道:“有高人指點,進步神速,倒也不足為奇了!今日,我見他與一個白發老者一起;那人修為,著實深不可測!”

    蕭琳道:“是了,我早覺如此。那個是雲伯,真名嘛,連他也不知道。”蕭秋野沉吟道:“琳兒,你對這少年很了解嗎?”蕭琳不由臉紅,道:“前一段時間,我和他先是被追兵趕著,後來又被困到山洞裏了,一起在洞呆了幾天。還有,這一年來,都是他在做飯給我們,您是知道的,我哪裏會做飯……”聲音愈來愈低,說到最後,已聲若蚊蠅,幾不可聞了。

    蕭秋野道:“方才切脈,覺你的脈象已不似一年前那麽虛弱。秦伏羅受傷後,是他在給你輸內力罷?!”蕭琳道:“我還沒有告訴他。我們困在山洞時,吃過些鯽魚。雲伯說,那是罕見的奇物,可惜那些天被我們吃光了。我後來再去找過幾次,卻再也沒有了。”蕭秋野道:“你是說,葛洪當年呆過的那個山洞?”一邊又搖頭歎氣,道:“可惜,可惜!倘若葛洪還活著的話,興許能煉出克製你體內之毒的丹藥來。隻怪我一時疏忽,孰料崔家那個小畜生竟對你下毒!我們蕭家,哪能與這般亂臣賊子聯姻!”說罷,不禁一陣咳嗽。蕭琳眼圈通紅,道:“祖父的仇,琳兒不敢忘記!以前我心知必死,倒也沒什麽可怕。可是……”不等說完,掩袖哭了起來。

    蕭秋野道:“我和大哥,投奔劉宋這一年多來,千方百計搜羅各家藥方;隻想著,將你體的毒醫好了。我和大哥,無論如何,不能輕易教你冒這個險的。琳兒,過些天,你就跟我回南方罷,我們再想辦法。”蕭琳拭淚道:“自從兩年前我毒以來,爹爹、秦大叔和您都不停給我輸送內力。雖暫時能將毒性壓製,卻也對你們造成極大損傷。可我是知道的,一旦毒性蔓延到心口,那便是我的日子了。我要做的事,是我自願的。倘能在我去見祖父前,為他報了仇,也算不枉他疼我一場!”

    蕭秋野道:“琳兒,我知道你與葉明間的情分。我隻是不想教他摻和進來,畢竟事關重大,可能會連累他性命。二叔答應你,等這件事過去,無論成敗,隻要二叔我活著,便是拚著自己功力耗盡,也要將你體劇毒壓製住;帶你回來找他!”蕭琳哭道:“二叔,自小到大,您是最疼我的。其實,從那天他舍身救我之後,我就開始盡量避開他。我知道自己的情況,是定然給不了他什麽的。從那以後,無論多想見他,便隻能透過窗戶,看看他影子。我安慰自己,倘能每天看看他的影子,也便該滿足了。直到那一天,我們被追兵困到山洞……就是和他在洞裏呆上一輩子,便是死在裏麵,也是願意的。”

    正在這時,院外傳來陣腳步聲,大門猛然開了。幾個士兵不及阻攔,一道白影已經飄到裏屋門前,抬敲了幾下。蕭秋野一怔,道:“請進罷!”門推開了,一個老者進得屋來。這人頭發花白,麵貌清臒,穿一身白色麻布衣,正是雲伯。雲伯看一眼二人,開口道:“黃昏時分,聽衛奴講,蕭丫頭似是有些難治的病症,可否教老夫瞧瞧?”蕭秋野遲疑片刻,道:“那有勞前輩了!”

    雲伯向蕭秋野,道:“蕭丫頭的事,你可做得主嗎?”蕭秋野道:“自然可以。”雲伯道:“我若醫好她,須得給她做一媒,你可願意?”蕭秋野知道,他所說之人定是葉明。但仍開口問道:“是何人?”雲伯朝蕭琳笑道:“這個,蕭丫頭自有人選!”羞得蕭琳滿臉通紅。雲伯沉默片刻,遲疑道:“若我醫她不好,那便真是天命了……”幾人又一陣黯然。

    雲伯給蕭琳切脈,過了片刻,突然驚道:“千紅散?!何人下此毒?!”蕭秋野急道:“可有解救之法?!”雲伯沉吟道:“這毒日之後,從少衝、少府、神門穴一路沿少陰心經上行,漸漸生出一道淡色的紅線,待蔓延至肩內極泉穴時……唉!到時,就算扁鵲複生、華佗再世,也怕無濟於事了。”一邊搖頭問蕭琳,道:“現在紅線到哪兒了?”蕭琳道:“快要到少海穴了。”

    雲伯搖頭道:“若毒超過一年,連下毒之人都無藥可解。這千紅散的毒辣之處就在於,它的毒藥正是解藥。服食之後,天後便覺心痛難忍,開始顯現毒之狀。倘能再服用一次,劑量相同的話,毒便即刻解了。蕭秋野急道:“那麽假若現在拿到此藥,不就可以解毒了嗎?”

    雲伯道:“這毒藥,本是由四十種毒草的花瓣配製而成;解藥,也必是這四十種毒草當季的花瓣。且超過一年,藥力便逐漸消失了。”蕭秋野咳了兩聲,道:“前年乞巧節的時候,琳兒曾外出遊玩,被崔家的一個小畜生盯上了。那小賊打聽到我家,shàng mén提親。我們得知他的身世後,當即將他趕出門去。不料,他竟派人下毒。還放下話,稱隻有琳兒與他成親,方能給她解藥。崔家在北方勢力極大,其家主又受胡人賞識,我們蕭家一時也足無措。”

    蕭秋野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後來,他得知我們將舉家南渡,又派出高追殺。我和大哥隻能先行過江,試圖將追殺的高引開。後來的事,前輩自然也便知道了。”雲伯道:“普通人此毒後,最長也活不過一年。這麽算來,蕭丫頭毒也有兩年多了,怎麽會……”蕭秋野不語。雲伯皺眉,道:“莫非,你們是強輸內力給她續命嗎?這也難怪,衛奴說你掌力消退得厲害。”蕭琳聞言不語,隻是抹淚。

    雲伯道:“其實還有一法。須尋得內力極高之人,以至陽至剛內力,強衝她心脈;繼而,在她雙少衝穴上,各插一銀針牽引,將毒性慢慢逼出。須得四十天上下,即可慢慢痊愈。在劇毒排出之後,再配合丸藥,將殘毒清除。可惜,你我二人,內力都屬純陰,與這‘千紅散’屬性相合。縱然輸入再多內力,最多也隻能暫時壓製。”

    雲伯沉吟良久,道:“據我所知,世上有此內力的。第一個便是姚秦藏法師,鳩摩羅什。他宅心仁厚,是最有可能出相救的。可惜,已經故去快十年了。第二個,便是武夷山的狂僧汪廣陽,也已失蹤數年。至於其他人,鳩摩羅什的幾個入室弟子道生、道融、慧觀或可一試。不過這幾人雲遊四方,神龍見首不見尾。即使遇上,要耗他畢生功力,也是為難。巴蜀地區,那號稱邪魔的樊神軌,倒是可以。可惜他做事忽正忽邪,見死不救,更是常態。其餘一眾高,內力純陽的倒不少,有足夠修為的,卻如鳳毛麟角了。”

    蕭秋野道:“不知前輩,可否聽說過火鳳?”雲伯搖頭,道:“如果世上當真有此奇物,隻需它一根尾羽作藥引,蕭丫頭這毒,自然解得。人常道,‘國之將興,必有禎祥;國之將亡,必有妖孽’。這火鳳,是祥瑞之兆;非賢德之人不遇。據傳,隻在上古堯舜之際和大漢景之世出現過。現在這世道,若要現世,當真是難了。若能要遇到,那便真神了。”

    說罷,雲伯掏出瓶丸藥遞給蕭琳,道:“這藥,是我以銀翼蛇的蛇血配製而成;目前隻這一瓶了,對你該有些好處的。你心痛時,便服食一粒;按此毒發速度,這藥可保你一年無恙了。記住,以後要少運功。若是在南方,氣候溫熱一些,毒發時間和發作的痛楚都會延緩。不然,毒性蔓延的速度,便會成倍增加。”蕭琳低頭稱謝。雲伯告辭,走到門口又回頭,道:“蕭丫頭,你並非福薄之人,或可有奇遇。不到最後,切莫放棄!”蕭琳含淚點頭。雲伯歎口氣,拂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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