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淚灑廣平水成文
字數:12876 加入書籤
() 第十一章:淚灑廣平水成
攤破浣溪沙(記李雍容)
人道江湖以利盈,纏綿恩怨自非輕。何處玉蕭奏清麗,伴繁星。
俗世坎坷情作念,癡逢盡處轉空明。一笑雍容多莞爾,滿城傾。
眾人吃過飯,收拾停當,算是在漆鋪溝住下來。葉明心雖急,卻也不忍拋下赫連延而去;因而隻得暫住,看看赫連延的傷情,再作打算。每次用餐,李雍容總能哄著赫連延吃下些飯。葉明心道,若是赫連延和自己在一塊兒,自己是絕沒有辦法教他乖乖吃飯的。又看見李雍容哄赫連延吃飯的神情,柔情蜜意,溢於言表,不禁暗自歎氣。葉明心道,若是赫連延好起來,怕會負了這姑娘一片真心了。如此過了六日,赫連延麵色轉好些,但仍是一副癡癡呆呆的模樣。這幾日來,李波來看過幾次,倒也沒什麽別的事情發生。葉明暗忖道,在廣平這個不一般的地方,遇上這麽個不一般的家族,難道真的會一直這麽平靜下去嗎?
這一日,葉明正在房間練功;他將心沉寂下來,慢慢修習“無上心法”。葉明隱隱覺得,脈絡有溫熱之感漸生,不似自己剛融合雪蛇真氣後般寒涼。想是這鳩摩羅什所創心法,修煉的本是極陽的內力;此番這種感覺,定是欲有所突破了。葉明正兀自調息,待又運行得一個周天,忽聞外麵傳來陣急促的腳步聲。這聲音極輕,想來若非輕功極好,十有**是個瘦弱的女子。
果然,隻聽那人匆匆穿過門樓,進院便開口叫道:“xiǎo jiě!寨主喚你到懷信堂去,說是慕容公子來了!”卻是個少女的聲音。聽到慕容二字,葉明心下一驚;暗忖道,莫非又是慕容爽他們來了?怎的不管自己走到哪裏,都會遇到慕容家的人?又想起葉娟的事情來,心亂如麻。隻聽屋內傳出李雍容的聲音,冷冷道:“什麽木容石容的,便是當今皇上來了,我偏要不見!”那女子道:“xiǎo jiě莫要難為奴婢,寨主他說……說按照之前的約定……”還沒說完,隻聽李雍容爆喝道:“你莫要再說了,我是絕計不會見他們的!你趕緊回去罷!”
那少女小聲道:“xiǎo jiě,你若果真不去,寨主怪罪下來,你和奴婢怕是都要遭殃。”這話語雖柔,但言外之意,卻是拿寨主之名來壓李雍容了。隻聽李雍容冷哼一聲道:“我什麽時候怕過怪罪?翠翹!難道我哥哥會舍得怪罪你?自你十歲起,我哥哥可就疼你疼得緊了!要怪罪你的,怕是我嫂子罷?!”這少女被李雍容嗆得說不出話,腳步急促地走了。葉明聞得腳步聲漸行漸遠,暗歎李雍容這口舌著實厲害。又想起楊玉兒,若非她口不能言,定然也是個牙尖嘴利的女子。想到這兒,臉上不禁浮出一陣笑容。
過了片刻,門外又傳來兩個人的腳步聲,前後進了院。沉默片刻,隻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道:“容兒,你又任性!你不見慕容公子,是要教為父食言嗎?”隻聽李雍容道:“爹爹,女兒……女兒……不願嫁他。”那人怒道:“混賬!”葉明心道,莫非是坐鎮廣平城的李家老爺子也來了?可見這李家對慕容氏一族很是重視啊。隻聽院內另一人道:“老爺不要動怒,xiǎo jiě既然不願嫁,那自然有她的苦衷。”葉明聽出,此時說話的,正是遊伯。那人冷哼了一聲,不再說話。隻聽李雍容像是下定決心,斬釘截鐵的道:“不嫁便是不嫁,還有什麽苦衷?女兒已經心有所屬了!”
那人似是極為生氣,咳嗽一聲,道:“莫以為我不知道!你意那半死不活的小子,那我便即刻將他殺了,看你是嫁也不嫁!”葉明心道,這李家老伯,好生無禮,便是騙自己女兒,也不能以別人性命相脅。況且,自己和赫連延都住在院內,屋內的李雍容能聽到,自己和赫連延自然也能聽到,那更顯得無禮了。葉明未聽李雍容回答,隻聞得遠遠地又走來二人。尚未踏足院內,隻聽一人嗬嗬笑道:“老寨主無需動怒,慕容氏向來不強人所難!”聽聲音,倒是個儒雅的青年人。另一人叫了聲“父親”,正是李波的聲音。
老寨主道:“小女性子急,慕容公子切莫介懷!”那人道:“不知令嬡住哪個房間,教在下親口與她說幾句話如何?”他雖是問李氏父子,聲音卻極大,想是說給李雍容聽的。隻聽李雍容在房間裏道:“你便是慕容爽?你到我門前來,我有話對你說!”聽到“慕容爽”字,葉明暗忖道,慕容爽若再娶了別人,那娟子算什麽?這斷然使不得的。隻聽那人果然向李雍容的房間走了一步,開口道:“正是區區在下!”李雍容斬釘截鐵的道:“你聽著,我是絕計不會嫁你的!不管你是皇帝或是乞丐,以前和我沒有關係,今後也不會有。我這輩子要嫁的,便隻是赫連延一人!他不娶我,我便終身不嫁!若是他死了,我便殉情於他!”
葉明聞言,驀地感覺到一陣心酸。聽李雍容這意思,除了表明自己態度外,還以自己的性命威脅父兄,教他們不要傷害赫連延。葉明倒希望赫連延也能清楚的聽見,從此忘掉慕容雪,和李雍容做了夫妻,也便不負她深情厚意了。又轉念一想,若是一個人真的因為別人對自己的深情便接受的話,那對與自己兩情相悅之人造成的傷害,更是於心不忍了。想到這裏,便也歎了口氣。
又聽慕容爽說道:“既然如此,我也不再勉強!”轉身走了兩步,對李氏父子說道:“那我慕容氏與李家合作的事情,也便這樣罷!終歸是勉強不得的!”李波急道:“慕容公子,我一定會勸舍妹回心轉意的!”話音剛落,就聽李雍容在屋內嗬嗬笑了幾聲,似是極為不屑。慕容爽轉頭向屋內道:“我對xiǎo jiě癡心一片,千裏迢迢,自塞外趕來,隻盼xiǎo jiě青目。xiǎo jiě既已有心上人,那我也無話可說。隻是,還請你父兄另尋他人合作罷!”說話時,向著李雍容的房間,但這話,卻是說予李氏父子聽的。言下之意,正欲向二人施壓。
葉明越來越覺得哪裏不對,驀地一個念頭在腦浮現;他站起身來,開門走了出去。眾人不曾想到葉明會出來,均是一驚,四雙眼睛一齊投向葉明。葉明一眼便認出李波和遊伯,剩餘兩人都不認識。隻見靠近正的,是個六十上下的矮壯漢子。這人仍是著一襲青袍,衣帶考究,鑲金戴玉;斑白的頭發輕籠在頭頂,橫插著跟金簪。他正半眯著眼睛,目露精光,不怒自威。葉明心道,這定然便是李波的父親了。靠近堂屋的一邊,站著個瘦長的年輕男子,著一襲黑質白邊的長袍,麵若敷粉,雙目發烏;雖一身天生的俊秀之氣,卻終歸難掩酒色之徒的麵相。定睛細看,卻並非於葉家莊現身的慕容爽。
葉明向李波父子及遊伯人拱一拱,麵向那自稱慕容爽之人,道:“這位公子是?”李波父親看到葉明一身布衣打扮,似是有些不屑,將頭轉到一邊,並沒有答話。李波道:“這位是慕容公子,大燕慕容氏的後裔,燕國獻武皇帝之後慕容爽。”葉明對那人道:“那獻武皇帝是你的什麽人?”那人頗為不悅,冷冷的道:“你父親的父親,你便稱他作什麽?自然是祖父!”李氏父子聽他回答,均是一愣。幾人都知道,燕獻武皇帝慕容德並無子嗣;死後繼承他皇位的,是他失散多年的侄子慕容超;而慕容爽,便是慕容超的兒子,何以將慕容德認作慕容超之父?葉明冷哼一聲,道:“我可是見過慕容爽,你騙我不得!”
李波的父親轉頭向葉明,大笑道:“笑話!我李荃期活了大半生,頭一次聽這麽大的笑話!竟然有人質疑慕容公子是假的!”葉明側身,身形一閃,瞬間便到了慕容爽身畔,搭到他肩膀上,道:“慕容爽作為燕皇室最近的血脈,怎會獨來獨往?名動江湖的慕容位遺老,不是常伴身側嗎?”那人冷冷的道:“我慕容氏位老臣自然有要事!”眾人聽他答話,心裏又是咯噔一下。慕容氏,青、白、朱、玄四位遺老,雖在江湖上鮮有露麵,但多數江湖人都是知道的。方才葉明故意以“位遺老”試他,沒成想,他竟全然沒有識破。可知此人必然是假的了。
葉明搖了搖頭,不再說話,慢慢向自己房間走去。隻聽屋內李雍容嗬嗬笑道:“爹爹是要教我嫁給一個前朝的太子?還是個假的?!”李荃期怒道:“我說是真的,那便是真的!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說罷,朝正在慢慢走回房間的葉明冷冷道:“我李家家內之事,什麽時候輪到你這個外人插嘴?”葉明慢慢轉過身,嗬嗬一笑,道:“老寨主既是不歡迎我們,那我等告辭便是!”
說罷,開口喊道:“玉兒!你去看看赫連兄,咱們這就下山去罷!”話音剛落,廂房的門打開了,走出個俏麗的少女,正是楊玉兒。李荃期向那假慕容爽抱拳道:“慕容公子,請先回客房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由老夫處理!”那假慕容爽見他仍然尊重自己,便向葉明做出個不屑的神情,拂袖走了出去。
楊玉兒將兀自喃喃自語的赫連延扶了出來,人正要走時,李荃期卻驀地冷笑道:“我李家寨,豈是你說來便來,欲走便走的?你們既然知道了,更是萬萬放你們不得。”言下之意,他自然知道慕容爽是假的,但出於某種目的,不能對外聲張。葉明等人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想是便要shā rén滅口了。葉明看了眼站立不穩的赫連延,微微一笑,道:“你李家寨自恃兵強馬壯,但這山上崎嶇難行,我隻肖在山周旋,任你多少人,也休想拿住我。不出一日,定教你折損過半!”李荃期道:“好大的口氣!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麽能耐!”說罷,給遊伯使了個眼色。
遊伯仍然是趿拉著鞋,慢慢走上前來,眼皮也不抬,向葉明說道:“葉少俠,請指教!”葉明擺,冷冷道:“不必打了!你不是我對!”遊伯慘然一笑,道:“各為其主,在下這條命是老寨主救的;得罪了!”說罷,扭身向葉明攻來。他身形肥胖,動作卻靈活已極。出間,用得一套不知何名的拳法,出拳迅疾剛猛,卻似指法點穴般,專打葉明胸口膻、背心大椎、腰膝命門、承山薄弱之地。這拳法似是極為單一,但每一招一式,都已爐火純青;出拳之時,恰到好處,招招似是追命而來。葉明對遊伯忠義的個性頗為認可,便隻是見招拆招,望他見好就收,一時卻處在下風。餘光卻驀地瞥見李荃期一邊觀察戰局,一邊瞟向楊玉兒,似是有所圖謀。
葉明心不禁大罵自己,倘若自己隻身一人,倒可以讓他。但此時還有楊玉兒與赫連延。赫連延雖功夫極高,但目前看來,卻是無縛雞之力。至於楊玉兒,內力與輕功尚好,但斷然不是李荃期與李波的對。人性命,此刻都係於己,倘若李荃期見遊伯不敵,以楊玉兒相挾,那可就麻煩了。為今之計,隻有在一兩招內,反敗為勝。葉明心神一動,催動內力,將內力灌注心口之上,露出個破綻來。
遊伯毫不猶豫,鐵拳如風般直衝葉明心口而來。見遊伯即將得,一邊的李荃期露出了可憎的微笑。隻聽砰地一聲,鐵拳撞上了葉明的心口;卻是遊伯被葉明渾厚內力所衝擊,倒飛出四丈,直從院內飛出門外;背部著地,哇哇的吐了口血。李荃期見遊伯落敗,縱身向楊玉兒抓來;他年齡歲大,速度卻迅捷異常,變為爪,眼看就要抓上楊玉兒肩頭。
葉明早有準備,在遊伯飛出瞬間,便閃身回護。李荃期的鐵爪抓上了葉明的心口,衣服瞬間被扯碎,之後便是哢哢兩聲,李荃期的兩指竟然在葉明的心口戳斷了。李荃期大驚,回身退出步,右兀自瑟瑟發抖。李波見狀,忙跑到葉明身前,張開雙臂,麵向李荃期道:“父親!葉少俠救過妹子!還請父親放他們下山罷!”這時,屋內的李雍容也跑出來,跪在地上,哭道:“還請爹爹放過他們,女兒……女兒聽憑爹爹吩咐便是。”葉明隻覺一陣莫名其妙,暗忖道,明明是自己占了上風,他二人卻為何做次形狀?莫非還有其他高?
隻見李荃期將一甩道:“以後,別再教我看見他們!”說罷,拂袖去了。楊玉兒忙上前查看葉明傷勢,見葉明並沒有受傷時,才放下心來。李波不住向葉明致歉,葉明連道無妨。正欲攜楊玉兒、赫連延下山,李波兄妹上前阻止,勸他們再住一宿,明早上路不遲。葉明眼見紅日西沉,又兼二人盛情難卻,隻得暫且住下。當晚,李波命人做了幾個好菜送來,陪葉明幾人吃飯。每個菜上來,他都先嚐幾口,以示並無加害之心。
赫連延仍然是一副迷迷瞪瞪的樣子,任李雍容怎麽哄他,飯也不吃,連酒也不喝了。眾人沒辦法,隻得由著他。李波呷了一口酒,歎氣道:“葉兄弟可是還在怪罪家父嗎?”葉明也呷了一口,道:“李兄弟,再莫提這件事了!”李波道:“當今天下,混亂不堪,這帝王將相,本是無主之物。我李家雖不甚強,卻並非沒有進取之心!廣平境內,我李家若起事,五萬精兵也是有的。北上趙郡,也有我李氏同族,到時候十餘萬精兵一起,逐鹿原;甚而得了這天下,也未可知!”葉明心道,這世道混亂,正是因為多了這麽些野心勃勃的人物。心下不悅,什麽也沒有說。
李波繼續道:“其實我父親,並非不知那慕容爽是假。隻是要和他聯姻,借了他的名號罷了!關東之地,黃河南北,乃至遼東,都曾在燕國的統治之下。隻消有他皇室名號,大軍所到之處,摧枯拉朽,定然望風而降!至於他本人,是真是假,那有何幹係?”葉明道:“這世道戰亂夠多了,打來打去,總歸是百姓受苦罷了,李兄何必再添戰火!”
李波聞言,笑道:“這世道大亂,葉兄弟都沒考慮過自己嗎?以葉兄弟人才武功,不若加入我李家!待成事之後,封侯拜將,富貴榮華,享用不盡。葉氏一族,也便有會成為第一流高門;惠及父母親戚,豈不美哉?縱然事有不成,這亂世,任它何人掌權,也奈何我們不得!隻消折騰出些動靜,必然有人前來招撫,亦少不得高官厚祿!”
見葉明不再說話,李波又呷了口酒,繼續說道:“隻消葉兄弟點一點頭,我李家軍任你帶領。你從此也不必到處奔波,便是連小妹和赫連兄弟的婚事,家父必然也不會橫加幹涉了!”李雍容正在一邊,哄赫連延吃飯,聽聞李波說到自己,竟似滿懷期待地看了葉明一眼。葉明道:“李兄美意,在下心領了。隻是葉某不才,於李家無甚用處,還望李兄見諒!”
李波沉吟片刻,壓低聲音道:“前不久,我們劫了夥武林人士,得到件寶物,據說是打開昆侖山寶藏的鑰匙!民間傳言,得此寶藏者,必當號令原,一統天下!隻消得葉兄弟答應將寶藏尋到,我李家必然感恩戴德;待事成之後,葉兄弟自然有享用不盡的好處。況我華夏原,受胡人糟踐已久,難道葉兄弟都沒有點民族大義嗎?!”
李波眼見葉明不為所動,隻得拿民族大義來激他一激。葉明將碗之酒喝完,緩緩說道:“我說句話,李兄可能不願聽。李家尊慕容氏為主,難道他們便不是胡人嗎?”李波笑了一聲,低聲道:“說到底,那慕容爽隻不過是個傀儡罷了。看他麵相,便是個酒色之徒,怎堪大用?事成之後,早晚要除掉的!”葉明心道,不隻是那假的慕容爽罷,如若我加入李家,那早晚也落得個兔死狗烹的下場。遂開口道:“李兄休要再說了,我等在此叨擾多日,正該走了!葉明區區一介平民,並不足力挽狂瀾,救民水火!”
李波哈哈大笑道:“好!既是如此,那我也不勉強!讓我們再幹一碗!”說罷,對身後的小童使個眼色道:“拿我珍藏的好酒來!”過不多時,小童托了個酒壇過來,壇上貼張四方的紅紙,上麵寫著“千裏醉”個字。葉明想起,雲伯似是最喜歡這酒,不由得一陣惆悵。李波將酒壇打開,一陣酒香在四周蔓延開來。他先自己倒了一碗喝了,又給葉明倒上,站起說道:“葉兄弟!你我萍水相逢,再幹了這一碗罷!就當為兄給你送行了!”葉明端起酒來,正要喝時,赫連延踉踉蹌蹌地搶上前道:“什麽酒這麽香,還是教我嚐嚐罷!”還沒等伸去端,便教李雍容拽了回去。
葉明端起碗來,一飲而盡,連道“好酒”!李波笑道:“自然是好酒!”說罷,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向外走去。走到門口台階處,便一個跟頭栽到了地上。葉明剛想去扶他,但覺身體酸軟,力氣也使不出,竟是被人下藥了。葉明提氣下壓,卻是一點內力都運轉不動。不住暗罵自己太相信別人,這下,可能要賠上人性命了!
隻聽門外一個蒼老的聲音道:“葉少俠,我這藥如何?比公孫穀的mí yào強多了罷?!這便是漠南衛家配製的‘千裏醉’!這藥無色無味,添到‘千裏醉’酒,方才成毒。任你內功再高,也便鎖死你經脈;一兩個時辰之內,動也動不得!現今,你既不能為我所用,那我便將你殺了,絕了後患也好!”這聲音洋洋自得,愈來愈近。葉明低頭不語,隻是暗自運功,果覺體各處經脈凝滯,一點內力也蓄積不起。
李雍容低聲道:“快隨我下井,或許還有一線生!”說罷,扶起赫連延便將他推入了井。葉明雖心存猶豫,但也被推了下去。之後,便是楊玉兒和李雍容紛紛跳下。幾人迅速下墜五六丈,伴著李荃期的喝罵聲,猛地墜入了冰冷的水。這井甚是狹小,井水卻很深。想是棱山獨特構造所致,水是從下麵汩汩冒出的。從地下噴湧而出的井水,累積幾丈高,嘩嘩地流進了井壁的暗河。這暗河自然形成,寬有五六尺,高約尺餘。普通人若要進去,便隻能爬行了。
靠近洞口處,栓了隻比洞口略窄的小木船。李雍容道:“這是李家寨逃生用的暗道,咱們隻消得並排躺到船,水流自然會帶我們出去!”說罷,和楊玉兒兩人將葉明與赫連延放到了船上,兩人也各自躺了下去。李雍容甫一解開纜繩,船便快速向洞內漂去。這水流極快,船自然也走得極快,幾人躺在船,不時聽見小船與洞壁的摩擦碰撞之聲。
小船在山洞穿行,似是緩緩向下,大約半個時辰,隻聽彭地一聲,小船似是從一處瀑布上摔下。眾人睜眼,但見漫天星鬥。原來,小船從洞內竄出,徑直掉到了一處水流平穩的河。楊玉兒與李雍容將兩個男人扶將起來,讓他們倚在船幫上透氣。兩人躺在船央,身上濺滿了河水,甚是狼狽。葉明雖有意識,但全身酸軟,使不出一絲力氣,便隻是倚在船幫上喘息。赫連延左右望了望,又迷惑的看一看李雍容,什麽話也不說。碧波作槳,流水推舟,又行了一刻鍾功夫,小船漸漸出了峽穀,來到一處寬廣的水麵上,水流也更慢了。沿河兩岸,錯落有致的排著些房屋,屋後是高大的漆樹。滿天星鬥閃爍著,投影到河,小船也猶如在天河漂行一般。
此時,四下無人,並無半點聲響。李雍容道:“等再過一刻鍾左右,咱們也便出了漆鋪溝。”話音剛落,隻聽哢嚓一聲,小船似是撞上了什麽東西。眾人抬眼看時,見小船被橫亙在水的林木擋住了。這些林木極長,像是被拚接而成,漂蕩在水上,直如搭了座浮橋一般。李雍容暗叫不好,說道:“玉兒,咱們快扶他倆下船,藏到林子裏,我爹爹他們抄了近路,想是來截我們了!”話音未落,隻聽一個蒼老的聲音道:“笑話!真是笑話!竟然有人想從我李家寨逃出來!”說話的,正是李荃期。
李雍容怒道:“爹爹!你當真不要放過他們嗎?!”李荃期道:“女兒啊!他們委實知道的太多了!我與你哥哥謀劃了這許多年,可不能功虧一簣啊!我是看在你的麵上,才給他們一個投誠的會!既然葉少俠不領情,那為父也隻能送他們一程了!”李雍容看了赫連延一眼,轉頭道:“爹爹若執意要殺他們,那就先殺女兒罷!”說罷,猛然站起,拔劍而立。
此時,林風颯颯,李雍容麵貌冷峻;一身青衣,隨風微擺,頗有幾分決絕的意味。李荃期勃然大怒,道:“我養你十九年,難道便是為了教你與我為敵嗎?!”說罷,劇烈地咳嗽起來,身後兩人忙上前扶住。李荃期似是極為生氣,將身後兩人甩開,向李雍容道:“你還是先上岸來!不然,別怪為父心狠!”李雍容扭過頭去,再不言語。
李荃期見狀,狠狠地將的刀摔到地上,扭頭向旁邊兩人道:“去把那人殺了!將xiǎo jiě抓回來!”身後兩人,欠了欠身,猛地躍起,順勢甩掉刀鞘,躍到臨時搭就的木橋上。二人身法極輕,縱身而至,顯是輕身功夫不弱。葉明眼見一人向自己劈來,想運氣抵擋。無奈,卻連半絲內力也感覺不到了。
危急之間,楊玉兒俯身向葉明袖探去,順勢一閃;刷的一聲,一把短劍抽出,格擋兩下,將那人逼退到浮橋上。這一連串動作,身形極快,瞬間俯身、抽劍、格擋、再格擋、反刺,將葉明護在身後,輕盈迅捷;衣袂翻飛間,似是隱隱帶幾分仙氣。葉明在她身後道:“玉兒,好劍法!”楊玉兒沒有回頭,隻是專心致誌地盯著被逼退之人,卻也不禁嘴角上翹,綻出個微笑來。
另一邊,李雍容將攻向赫連延的漢子逼退。那漢子怕傷了李雍容,自然不敢盡全力,一時間兩下對峙起來。楊玉兒將那人逼退,那人揮刀搶攻,自然是不留一絲情麵。楊玉兒側身迎擊,雙方愈鬥愈急。刀劍碰撞之聲,從最初的當當作響,逐漸變成了接連不斷的錚鳴聲。
楊玉兒氣力不及那人,隻能縱身取巧,上下蜿蜒,橫敲側擊。葉明在她身後,不住提醒她護住身體各個部位,雙方一時間攻出十多招,鬥了個旗鼓相當。葉明內力渾厚,隨著時間推移,逐漸感覺到體的禁錮逐漸小了。他暗暗將部分內力凝聚到右兩指之上,但內力不多,隻能以備萬一,卻是不敢輕舉妄動。
赫連延疑惑地看著李雍容與那漢子打鬥,見那漢子不敢出全力,竟然癡癡地笑了。他兀自渾渾噩噩,似是全然不知,不知那男子正是衝自己而來。另一邊,楊玉兒一麵接那漢子招式,一麵還要顧全葉明安危。一個不留神,將個右臂暴露在那人刀下。那人揮刀直擊,楊玉兒橫劍抵擋,不料重心過低,背部一下子倚到了葉明身側。
這一耽擱,眼見那人揮刀已砍向葉明,楊玉兒一急之下,猛撲到葉明身上,閉上了眼睛;竟是要以背部擋他一刀。那人冷笑一聲,直劈下來,隻聽當的一聲,刀尖被葉明兩指夾住。那人一愣,葉明兩指一撥,一股內力通過刀刃,直衝那人而去,將他擊入河。楊玉兒睜開眼睛,見自己沒事,趴在葉明身上,無聲無息地哭起來。葉明輕輕拍了拍她背部,算是安慰。不料楊玉兒哭的更凶了,眼淚簌簌地落到他身上。
李荃期見葉明內力有所恢複,心道不好,拔刀向這邊攻來。他使一把彎刀,出刀極快,刀法狠辣,功力也遠在方才二人之上。李荃期縱躍而來,瞬間躲過正在與那漢子纏鬥的李雍容,以力劈華山之勢向赫連延當頭劈來。葉明叫聲不好,想要阻擋,但方才那一擊,已用盡了自己凝聚起來的所有內力,眼下卻是絲毫動彈不得了。楊玉兒正兀自哭泣,沒想到李荃期瞬間出,自是不及招架。
李雍容見此情景,猛然撤身回護,不顧自身安危,將自己的後背暴露在那漢子身前。那漢子不敢傷她,收刀站住。李雍容身法雖快,卻也晚了半步,欲要格擋李荃期,卻已來不及。她一個側身,將劍一橫,猛鑽到赫連延身前。李荃期這一擊,顯是盡了全力。待他看到女兒突然斜刺裏殺出,橫在赫連延身前時,欲要收刀,卻也是不及了。隻聽刷的一聲,刀尖自李雍容心口劃過,李雍容一聲慘叫,鮮血飛起尺,眼看目光便暗淡了下來。
李荃期將刀一扔,瞬間老淚縱橫起來,差點沒站住。但他這種人,怎會認為自己有錯?這種情緒,轉瞬便化作滿腔的憤怒。他聲嘶力竭地怒吼道:“都是你們!都是你們!都是你們害死了容兒!”他不管不顧,揮刀便向赫連延頭上砍去。在李雍容刀的刹那,赫連延隻覺得心口猛地收縮,感受到一陣鑽心的痛。
此刻,麵對李荃期的再次攻擊,他連頭也沒抬,隻是怔怔地將李雍容抱在懷裏。這一刀勢大力沉,眼看便要砍到他頭上,電光火石之間,隻聽“當”的一聲,李荃期的刀已然斷作了兩截。斷刀錚鳴作響間,一個女子飄落到浮橋上。葉明沒看清她如何出,更沒看清她使的是什麽暗器。但從李荃期斷刀的形狀來看,法之快,內力之足,實屬匪夷所思。再看這女子,約摸二十上下年紀,著一身大紅色綢衫,身材纖細高挑,明眸皓齒,清麗秀雅;雖眉眼間帶幾分妖媚,卻絕無風塵之色;繁星照耀,煙霧輕籠,身形直如神女般縹緲;而滿頭的金發,更加引人注目。葉明乍看之下,竟覺她與蕭琳有幾分相像,但觀她眉眼發色,卻又絕非一人。
這女子長身玉立,側身浮橋上,眉軒暗舉,靜靜地看著赫連延。赫連延慢慢抬頭,看了看她,旋即又低下頭去。李荃期對身側兩人道:“咱人先將這多事的妖女拿下!”那女子微微側目,衣袖一揚,飄到了岸上。她這一係列動作,不疾不徐,恰到好處;顯是欲要將他幾人引開。李荃期上岸,卻並沒有去追。反而閃到林,吹哨呼號。想是料到不敵,喚山寨之人前來。
此刻,李雍容臉上已全無血色,赫連延麵色凝重,緊緊地壓住她胸前的傷口。李雍容搖了搖頭,聲音微弱的道:“赫連……赫連大哥,我喜歡的……並不是……不是現在你……你這個樣子。我……我喜歡的,是……是那晚客舍……你的樣子。可……可是,從……從你……救我那天起,我便傾心……傾心於你了。喜歡一個人,可以……可以改的嗎?你……你為什麽要……變成……變成這副樣子?愛便……愛了,恨……恨……恨便恨了,你又……何苦……何苦……折磨……折磨自己?”
李雍容似是累極,怔怔地望著赫連延,顫聲道:“我……我知道你不……不喜歡我。可是……喜歡……喜歡一個人,便像是毒一樣,解不了……也……也不想解了。”說著,慢慢伸,從地上將自己的劍拿起來,喘息道:“這……這劍……便是……便是那天他們要搶的寶物。本來……隻是個……是劍柄和……和劍鍔。我……我哥哥……將它接上……接上一截,想著……想著……這樣不會教人發現。你拿著……好好……好好保管,不要……不要給他了。他……他隻會……教天下更……更亂。”說著,兩行清淚流了出來。
赫連延顫抖著,將放到她的臉上,輕輕地將她的眼淚拭去。李雍容閉上了眼睛,又顫抖著睜開,著著赫連延道:“赫連……赫連大哥……我……我隻盼著……你能……能記得我。答……答應我……如果你……你喜歡一個人……那就……去喜歡……不然……我會不高興。不要……不要……不要再折磨自己。要……要……要好好吃飯。還有……還有……求你好了……好了之後,放過……放過……爹爹和……和哥哥。我……我……真的好……好舍不得……”她聲音愈來愈輕,眼睛動了動,勉力看了赫連延一眼。見赫連延正緊緊抱著她,嘴角上翹,微微一笑,悄悄去了。一麵之緣,再見傾心;這一麵,便是李雍容的一輩子。澗風幽幽,輕掠衣袂,猶似嗚咽之聲。
赫連延默默的,將李雍容平放在船底,給她蓋上自己的衣服。那件在客舍,曾為她蓋上的衣服。他簌簌地灑下些淚來,雙抬起,狠狠地撓頭,極為痛苦,卻痛得毫無聲息。過往的一幕幕,都在腦海閃現。他慢慢走到船邊,揚朝水一拍,一尾長尺餘的鯉魚便飛進了船艙。片刻間,赫連延又恢複了往日冷峻的神態。他拿起李雍容的劍,將鯉魚割開,把魚頭割掉,魚骨挑出,慢慢吃起來。鯉魚土腥重,極難下咽,他卻不住地咀嚼著,吞咽著,非吃不可。
葉明看了眼楊玉兒,指了指岸邊,示意讓他單獨呆一會兒。楊玉兒會意,扶葉明下船,到了岸上。赫連延一邊嚼著魚肉,一邊朝水看去。他仿佛看到了水有一個女子的身影,嫋娜娉婷,像慕容雪、像方才出現的紅衣女子,最後,卻變作了李雍容的模樣。他又將頭縮回船裏,癡癡的看著她。
過了片刻,赫連延從河岸采來花草,鋪到李雍容身下。又在船底墊上鬆枝,將浮橋砍斷,任小船隨波漂流。此刻的李雍容,宛若睡著的仙子般;神態嬌美,麵色安詳,宛若飄蕩在漫天的星河。小船漸行漸遠,赫連延點一個火把,拋到了小船上。濃煙滾滾,小船上的一切,頃刻間便化為灰燼。葉明隱約看見,小船上空,似有一個黑影飄過,速度極快,一閃即逝。葉明想告訴赫連延,卻不忍再與他說話,遂靜靜倚在樹上休息。
李荃期帶著上百人,舉了火把,尋到河邊。一聲呼哨之後,眾人散開,慢慢將人包圍起來。李荃期喝道:“識相的話,便趕緊將劍交出來!教你們死個痛快便是!”楊玉兒站起身來,拔劍而立,將葉明擋在身後;神情肅穆,雙眸閃爍,大有魚死網破之意。葉明朝楊玉兒搖了搖頭,將她拉回身邊,沒有說話。
李荃期大笑道:“一個瘋子!一個內力盡失的廢物!今天,定要教你們有來無去,給我女兒陪葬!”赫連延仍然沒有說話,隻是兀自低頭咀嚼著魚肉,動作緩慢、無聲,似是林潛伏的野獸一般。葉明知道,赫連延此刻撕扯的,或許不隻是魚肉,還有旁邊眾人的性命。他所做的一切,不過是殺戮前的準備罷了。赫連延吃罷,緩緩站起身來;持李雍容的長劍,長嘯一聲。
這上百人,平日劫持、殺害的武林人不勝枚舉。然而今天,也隻有李荃期能僥幸活著回去。因為,李雍容說過,要放他一條生路。至於他是不是神誌不清、武功盡廢,那便不得而知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