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幽燕把酒話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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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第十二章:幽燕把酒話武林

    第二日,層雲高掛,風和日麗。葉明內力終於恢複,他與楊玉兒坐在河邊,各自調養生息。赫連延則堂而皇之的上山,將葉明的兩匹馬牽了來,還順帶下些吃食。赫連延將個馬韁在樹上一繞,走到河邊坐下。他沉默良久,向葉明道:“現在是幾月份?”葉明道:“五月。”赫連延默然,看了看的劍,開口道:“咱們到平城之後,我便要回萬春穀了!以後你若尋我不到,便到這裏來罷。每年四五月份,我便會來這河邊,除非是死了。”說罷,也不理葉明,打開紙包,開始吃裏麵的東西。

    葉明伸,拿了幾張烤餅,遞給楊玉兒,自己也吃起來。葉明開口道:“你,想通了?!”赫連延“嗯”了一聲。葉明道:“能不能跟我說說?”赫連延道:“以前你,從不多問。”葉明道:“好,你不願說,我便不問!”赫連延道:“雍容與我說,愛便愛,恨便恨。都不要勉強!”葉明道:“你叫她雍容?”赫連延道:“你的話,該叫她嫂子!”葉明躊躇良久,似是猶豫不決。赫連延道:“你若有話,不妨直說!”葉明沉吟道:“那慕容雪呢?!”赫連延道:“我不會再強求什麽了!之前,若不是昨晚那女子屢屢出相救,我一早便死在慕容氏幾個遺老了!如今身在關東之地,他們定然不會給我師父麵子!”

    葉明想起昨日那女子身,沉吟道:“她武功不弱!”赫連延道:“康崢!算半個西域人,功夫恐怕不在你之下!”葉明道:“她和你什麽關係?”赫連延板起臉,冷冷的道:“和你有什麽關係?”楊玉兒見赫連延態度,做個鬼臉,將半塊餅扔了過去。赫連延順勢接在,遞給葉明,道:“別浪費掉,你吃下它!”葉明道:“你怎的不吃?”赫連延道:“這可是她吃過的,我和她之間,可沒有那麽親近的關係!”此話一出,說得楊玉兒一陣臉紅。

    赫連延縱身上馬,默默閉眼,喃喃道:“雍容,我走了!”說罷,竟然微笑了起來。葉明和楊玉兒自打第一次遇見赫連延以來,哪裏曾見他這樣笑過?兩人對視一眼,大為驚詫。赫連延道:“雍容教我不要折磨自己!怎麽?我笑起來,很難看嗎?”葉明搖了搖頭,縱身上馬,向楊玉兒說道:“玉兒,上來!咱們去平城!”

    人走走停停,一路途經河間、範陽二郡,倒也沒有遇上什麽大事。隻是一路往北,到六月旬,陰雨連連,便到了幽州。這幽州,是拓跋魏的重鎮,處在與馮氏燕國對峙的前線。即便是平日,有個風吹草動,便是城門緊閉。

    人到幽州城時,已然是黃昏時分,城門早早關了,路上也少見行人。葉明笑道:“赫連,憑你再有錢,現在也花不出去了罷?!”赫連延走在前麵,冷冷的道:“你家妹子要露宿荒野了,你還有興趣笑?”楊玉兒聽罷,側臉白了葉明一眼,似是極為認同赫連延的話。

    葉明聽聞城牆上有響動,慢慢抬頭,向高大的城牆上望了一眼。見四五個身著重甲的胡兵,正嘰裏咕嚕的說著胡語。其,有兩人嘿嘿笑著,朝楊玉兒指畫腳。葉明見狀,不禁一陣厭惡,皺眉道:“那也無法!咱這一路,在荒野住的還少嗎?先去看看近郊有沒有可以住宿的地方罷!”

    幾人轉身,迎著落日,一路向西。行出四五裏,進了片樹林。此時,黃昏漸濃,馬兒也似是累了,一路嘶鳴著向前。人順著林下小路,又行出四五裏,遠遠地看見個村子。此時尚不甚黑,人隱約看見村口的溪邊,站著個身著紅衣的女人。再往前去,看得清楚些,這女人以青紗蒙麵,頭上包一個闊巾,看不清樣貌。懷一個紅色繈褓,不住搖晃,似在安慰哭鬧的幼兒。人繼續往前走,眼見快走到女人身前時,那女人驀地抬頭,將繈褓狠狠地扔到溪,雙腳點地,尖笑著縱身而去。單就其身法來說,輕功已屬頂級。

    楊玉兒拍馬而起,躍到溪邊,伸便去抄那繈褓。赫連延見狀,大聲道:“不要碰它!”卻已然晚了,楊玉兒已經將那繈褓抱了起來。這繈褓分量極輕,似若無物。楊玉兒正待掀開來看時,內裏猛然躍出兩個東西,直向她麵門撲來,眼見躲閃不及。電光火石間,兩根馬鞭抽了來,將兩個東西打落到地上。出的,正是葉明與赫連延。楊玉兒忙將繈褓扔到一邊,見地上躺了條死掉的小青蛇和一隻黑蜘蛛。

    葉明見楊玉兒沒事,轉頭向赫連延,問道:“赫連,這人什麽來曆?”赫連延搖了搖頭,似是若有所思,緩緩道:“我不太確定,極可能是號稱‘蛇蠍毒娘’的妖妹!”葉明道:“妖妹?怎的會有如此奇怪的名字?”赫連延似是想起了什麽讓自己痛苦的往事,沉默片刻,道:“你聽說過武林的六大高嗎?”葉明道:“六大高?”赫連延道:“六大高!”這時,楊玉兒已經從溪邊回來,葉明一把將她提將上馬。

    赫連延道:“此事,得慢慢說起。二十年前,江湖上武功最高的五人,在昆侖山,做了件驚天動地的大事。至於這件大事是什麽,卻沒有人說得清楚。據說,是與昆侖山的寶藏有關。”葉明道:“我對寶藏可沒什麽興趣。不是隻有五人嗎?那怎的成六大高了?”赫連延道:“那五人做完此事,一時間,內力折損不少。饒是如此,還是沒人敢打他們的主意。因為這五人,哪怕是隨便一人,都是萬萬招惹不得的。不料,五人下山時,竟遇到高阻擊。那高極為厲害,卻沒能勝過五人,最後與五人打成平。此後,六人約定,各自閉關,不再輕易過問江湖之事。而那個阻擊五人的高,便是現今隱居巴蜀之地,號稱‘邪魔’的樊神軌。”葉明道:“這麽多厲害的人物,我們至今卻連一個都不曾見到,原來是閉關了。”

    赫連延搖了搖頭,道:“還是莫要遇見的好!在廣平柳林客舍,你不會真的被藥迷昏了罷?!那公孫穀臨死時,本說過一次。”葉明暗忖道,這麽多厲害的人物,以前雲伯為何不曾對我提起過?想來,當是怕我招惹了他們,或者擔心我過於恐懼的緣故。眼見天色漸晚,葉明側首道:“赫連,咱們邊走邊說罷!”赫連延道:“這六大高,分別有外號,江湖人稱‘鴻儒、俗釋、天師道,惡鬼、邪魔、不死妖’。六人亦正亦邪,性格各異,甚而大相徑庭。江湖之人,聞風喪魄,一旦遇上,莫敢仰視!”

    葉明道:“這幾人究竟有多厲害?”赫連延苦笑一下,搖了搖頭,道:“他們出的時候,見過的,基本上都是死人了。即便是在他們上活下來的人,事後也是諱莫如深,不敢再提。”葉明沉吟道:“這六人外號聽起來,似乎正邪分明了!”赫連延道:“你且聽我說完罷!你涉身江湖,有些事情,不可不知。那‘鴻儒’崔八荒,祖上是曹魏司空崔林,也算是名門之後了。按輩分來講,他比其餘五人都要高出一輩。二十年前,上昆侖山時,他便已然將近九十歲了。他出生的時候,司馬氏奪了曹家的天下不到五十年,晉國皇室,也尚未渡江。現今武學,自古武學脫胎而來,他算是第代人物。”

    葉明道:“這個,雲伯倒曾提起過。現今武學,是伴著浮屠之教的傳入而興起的。在後漢之前,所有的武學都是古武學,以行氣導引為主;內外兼修的功夫,也不甚純熟。漢武帝元狩年間,霍去病擊破匈奴,獲匈奴祭天金人,這是原最早接觸佛教之物的開始。之後,張騫通西域,方知有浮屠之教;而浮屠教,便是這佛教了。到後漢明帝時,夜夢佛陀,命郎蔡愔、博士弟子秦景出使天竺,獲四十二章經。乃後,於洛陽修白馬寺,這便是佛教在原正式傳播的開始。佛教的禪功,加之本土道教的導引吐納之術,再結合孟軻、荀卿養氣之理,才最終形成了現今武學的根基!想來武學日益純熟,到崔八荒,差不多也該是四代了。”

    赫連延道:“崔八荒篤信儒學,十歲上,以王六十四卦為基,改造‘八荒**掌’。此掌法共六十四式,有‘降龍式’十六掌、‘伏虎式’二十八掌;此掌一出,橫行天下,全無敵。到他四十歲後,便再沒人見他使用過。哪怕是在昆侖山與‘邪魔’樊神軌交之時,據傳也不曾使用。他定居涼州,自功成之後,便於涼州傳布儒道。崔八荒以一己之力,輔張軌涼國於五胡環伺間,久延國祚,達十六年。張氏涼國滅亡後,他專心授徒,傳播儒學,再不提武學二字。而今原板蕩、玄學橫行;漢代儒學,也便隻能靠他子弟傳承了。隻是他的武功,本源自《易》學,弟子造化不夠,怕是連學一半的資質都沒有了!”

    葉明道:“八荒**掌,雲伯倒是也提起過。隻是這崔八荒本人,他絲毫不曾提起。”赫連延沉吟道:“雲伯?莫不是一個僧人罷?他於佛教在原的流播,知道得甚是詳細!他不提崔八荒,也是有道理的。因為,崔八荒早在十餘年前,便已不在人世了!”葉明道:“雲伯不是僧人,他雖然食肉少,卻是不怎麽忌葷腥的。”

    赫連延道:“佛教初傳入,唯有殺生、偷盜、***妄言、飲酒五戒。至於葷腥,則不在五戒之內。想來原向有齋戒的習慣,也便漸成戒律了罷!如此說起,那‘俗釋’鳩摩羅什,便是不戒葷腥的!鳩摩羅什,又喚作‘童壽’;他祖籍天竺,生自西域,姚興掌權時進入姚氏秦國。他精通各國字,曾譯出《金剛經》《大品般若經》《小品般若經》《妙法蓮花經》等佛經。他雖為有道高僧,卻不加忌諱;早年曾娶宮女為妻,更不戒葷腥。每開壇講經時,常謂弟子道:‘譬如臭泥蓮花,但采蓮花,勿取臭泥。’他在譯經之時,不忘修習,禪功極強;創金剛指、大小般若功、拈花指。其內力修為,更加深不可測。

    鳩摩羅什晚年時,為祛除弟子汪廣陽的魔性,創一內功心法;意圖使他修身養性,以免墮入魔道。而那汪廣陽,非但不感師恩,竟恩將仇報。他不顧鳩摩羅什剛下昆侖山不久,內力未複;向他突施偷襲,將其重傷。鳩摩羅什的幾個入室弟子將他擒住,鳩摩羅什卻又為他鬆綁,將內功心法授他。兩人入室,密談天夜,汪廣陽方下山而去。到現在,‘俗釋’也已去世十年了。”赫連延說到汪廣陽,嚇得楊玉兒往後一縮。

    葉明道:“赫連,那門心法,我是見過的!我稱它作‘無上心法’。”赫連延道:“那心法,你以後再不要跟別人提起!會教你丟掉性命!”楊玉兒坐在葉明身前,於馬上踢了葉明一腳。赫連延見狀,笑道:“你看,還不如你家玉兒有心思!”幾人下馬步行,來到一戶人家門前。此時,天已然黑了,院門卻兀自開著,夜風吹來,咯吱作響。葉明上前敲了幾下,沒人回應,屋內也並無一絲生人的氣息。看樣子,想是這屋沒人居住。人到屋內看了看,屋內濕熱異常,果真空無一人。

    葉明於院內生了把火,人便圍坐在火堆邊吃幹糧。葉明向赫連延道:“赫連,你繼續說罷,還有四個人呢?!”赫連延道:“‘天師道長’寇謙之,是幾人最神秘的一個,他自稱曾拜謫仙成公興為師。他的功夫,則以氣功為主,不肯輕易出招。時至今日,都沒人知曉他真實修為。他現今隻六十上下,二十多年前,隻十餘歲便已成為正派大高之一。天師道長,行事無常,號稱替天行道,shā rén如麻。雖誅殺的,多是奸邪之人,行事卻也比外道高強不了多少!眼下,應該便在咱們所呆的魏國境內。”葉明點了點頭,從腰間解下酒囊,遞給赫連延。

    赫連延呷了口酒,繼續道:“那位外道高,其修為比正派高略低。但其段邪性難測,變幻無常,真正交起來,卻更為江湖人所忌憚。‘惡鬼’魏白曜的徒弟,‘歎息鬼’白千,你是見過的。這還隻是他大弟子最弱的一個。魏白曜的‘鬼影’,在白千下,怕是隻發揮了不到兩成的功力。魏白曜之輕功,更是獨步天下,連大正派高,都不能及。他一身‘鬼氣’已練到極致,能千裏追蹤、shā rén於無形。二十年前,昆侖一戰後,魏白曜便長居極北的室韋國,再不曾涉足原了。”楊玉兒聽了這話,往葉明身邊靠了靠,抱住了他胳膊。顯是極為害怕。

    赫連延繼續道:“那‘邪魔’樊神軌,據傳是前漢上將軍樊噲之後,功夫出自古老的昆侖一派。此前,武功平平,後來,似是有了什麽奇遇,無意間練就了號稱‘吸魔神功’的邪術。此功邪性之處,便是能吸人內力,供己驅使。這魔功,據傳為佛教的外道波旬所創,雖能吸人內力,但此功反噬極大,年一個輪回。意即,在年內,可以通過吸人內力獲得足夠的內力。但是,年之期一到,內力在幾天內便會流失殆盡。欲要再有修為,須得重新吸人內力。此外,練成此功後,身體燥熱難當,每月須到冰雪修煉天。因而,樊神軌常年隱居在靠近雪山的巴蜀,乃至更靠西的昆侖山一帶。”

    葉明道:“自然如此!修煉一途,最忌急功近利。猛然間吸入過量內力,經脈必然受創。在十四經脈,內力的灌注,於少陰心經、太陽小腸經影響尤為劇烈。此二者五行皆屬火,是以發作之際,心口發燙、腹內絞痛,非置身冰雪,不能緩解。如此說來,六大高,他極可能是內功第一;但倘若教人遇上每隔年的散功期,那便連一般高都不如了!想來在散功之期,他必然會躲到個任誰也尋不到的地方。這功夫,果真是邪門得緊,直和魔鬼簽了契約一般。他這一生,便和雪山、魔鬼捆綁在一起了!”

    赫連延點點頭,沉吟片刻,繼續道:“最後一位,便是那號稱‘不死妖’的蕭夭女,是我的師祖。六大高之,唯獨她是女子之身。當年,她也是名動江湖的美人,獲萬人傾慕。早年間獨創“玉蕭摧花”“玉蕭劍法”,聲跡甚著。現在,常年隱居夏國萬春穀。我自幼於穀長大,卻極難見她一麵。她自不肯輕易出穀,外人也不能涉足穀內。如此說來,你應該是不能見到她了!家師……家師‘玉蕭劍’,便是她的徒弟。”說到“玉蕭劍”,赫連延眉頭一皺,說話聲也逐漸小了下去,似是極為緊張。葉明點了點頭,道:“這六大高名號,已有二十多年;最厲害的兩個既已謝世,時至今日,倒不知又有多少高湧出了!”兩人都不再說話,楊玉兒在一邊忙碌,將烤熱的餅拿給二人吃。

    葉明沉默片刻,笑道:“赫連,什麽時候開始,你說話也繞這麽多彎子?!你倒是告訴我,那‘蛇蠍毒娘’妖妹,到底什麽來曆!”赫連延瞅了葉明一眼,道:“那妖妹,本不姓妖。隻因她曾拜了我師祖為師,我師祖又號稱‘不死妖’,便教她改作‘妖’姓。據我師父說,後來妖妹與師祖起了爭執,便被逐出了萬春穀。自此,她人也變得喜怒無常,殘忍噬殺。她又善使毒物,江湖人,對她頗為忌憚。我歲進萬春穀時,她便已然不在穀了。”

    言罷,赫連延沉吟片刻,繼續說道:“不過,據我師父講,她號稱‘不殺’,老病不殺,妊娠之婦不殺,幼弱不殺。但對青壯年男子,則歹毒異常。方才的毒物,應當是她試圖算計我們的!”葉明道:“如此說來,她倒算你師叔了!”赫連延道:“是!”葉明道:“那你師父‘玉蕭劍’也該改作‘妖’姓了。”赫連延道:“是!”葉明道:“你師父喚作妖什麽?”赫連延聞言,驀地瞪眼道:“與你有什麽幹係?”葉明道:“你不敢說?”赫連延沉聲道:“不敢!”

    葉明聳一聳肩,笑道:“你不說,我可要猜了!他叫妖……妖……”葉明剛說了兩個“妖”字,赫連延額上便有汗珠滾了下來。他歎氣一聲,道:“你莫要猜了!我告訴你!給我酒!”葉明又將另一袋酒遞給赫連延。赫連延灌了幾大口,道:“師父名為妖……妖……”葉明道:“妖什麽?”赫連延皺眉,道:“妖……妖”。葉明欲要再問,楊玉兒卻猛地擰了一下他的胳膊。葉明見狀,驚道:“你師父便喚作‘妖妖’?!”赫連延一臉苦笑,又灌了口酒,道:“若傳出去,我便取你性命!”葉明隻覺這名字過於怪誕,不由得想笑,卻又不敢,隻得勉強忍住。

    此時,萬籟俱寂,鳥獸無聲,隻聞得溪邊隱隱的流水聲。空澄明,朗月高懸,全無星辰雲彩。人方沉默間,忽聞得一陣異香傳來。赫連延登時變色,葉明欲要問時,隻聽空傳聲道:“延兒,你終於尋得個肯教你開口的朋友,卻怎的便要殺掉他?”聲音輕柔,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這聲音異常慈愛,直如初為人母的女子,輕聲呼喚繈褓的嬰兒一般。赫連延慌忙跪倒在地,驚道:“徒兒不知師父在此,適才胡言亂語,徒兒該死!”

    話音未落,院飄進個女人來。這女人身材纖細高挑,似是極為年輕。周身一襲寬鬆的黑衣,頭戴個青羅帷帽,看不清麵貌。赫連延拜伏在地,不敢抬頭看她。那女子上前兩步,伸出玉蔥般的雙,將赫連延慢慢攙起,滿懷關切的道:“延兒,你在外這兩年,可是輕減了不少!還是早日回穀罷!”說罷,用撫了撫他的頭發。赫連延道:“勞師父關心,徒兒很好。徒兒先去平城,之後便回穀。”女子道:“你在外麵,也沒個人照應。你師妹眼下也在此處,你們可以一起回去。”赫連延道:“師妹……師妹……我見過的,這兩年多蒙她照顧。隻是……隻是,徒兒……徒兒還是自己回去罷!”

    那女子看了葉明一眼,笑道:“你剛才說要取這少年性命,靠你自己,極可能不是他對。我教你師妹過來,等你想殺他了,她自然會幫你。”葉明拱一拱道:“前輩見諒,適才晚輩過於無禮了!”那女子望了葉明一眼,卻沒有說話。赫連延向那女子道:“徒兒信得過葉兄弟,就不勞煩……勞煩師……師妹了。”那女子沉默片刻,歎了口氣,道:“延兒,你莫要自責,兩年前的事情了,你師妹沒有怪你!那慕容雪,既已許配夏國太子,你也就莫要再想她。若沒什麽別的事情,你還是盡早回穀罷!”赫連延腦袋垂得更低了,沉聲道:“是!”那女子轉過頭,足尖點地,飛掠出去,異香卻久久不曾散開。

    葉明見赫連延呆立在那兒,不禁懊悔起自己的唐突來。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師父已經走了!”赫連延回過神來,冷冷的道:“我知道!”葉明從地上撿起酒囊,遞給赫連延,道:“喝一口罷!”赫連延接了,狠狠地灌了口酒,似是下定決心道:“我有件事情問你!你要如實回答!”葉明道:“好!你問!”赫連延沉吟道:“你覺得我師父……”他尚未說完,目光卻瞥見了楊玉兒。楊玉兒驚恐的看著外麵,跑過來拉了拉葉明的衣袖。葉明壓低了聲音,道:“有人來了,快將火熄掉!”說罷,人將火滅了,悄悄摸到牆角。剛藏好,便聞得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而近。

    人透過牆縫看去,見十餘騎高頭大馬的鮮卑兵在附近盤桓,嘴裏嘰裏咕嚕地說著話,似是在找尋什麽人。赫連延低聲道:“他們在找我們!想來剛才遠遠地看見咱們的篝火了,隻是不確定我們的具體位置。”葉明道:“你還懂鮮卑語?才這幾人,咱們何必要藏?這些害人的家夥,若來犯咱們,殺了便是!”赫連延道:“聽他們的意思,好像後麵還有人。”

    話音剛落,從遠處又傳來陣腳步聲,行進緩慢,步履不齊,倒像是蹣跚而行的難民一般。腳步聲漸漸近了,隻見月光下,一群衣衫襤褸的漢人正慢慢前行。這群人年齡相差極大,上有白發蒼蒼的老人,下有尚在繈褓的嬰兒。男男女女,老少相攜,各自背了行李,低頭不語,氛圍沉重異常。

    這群人自門外走過,那十餘騎鮮卑兵跑前跑後,不住喝罵。間或,有一兩鞭抽到人群裏。粗略估計,這些平民的總數,約有千人。再後麵,又有幾十個騎馬的鮮卑兵跟著,兀自喝罵不休。最後麵,是一輛牛車,兩頭大犍牛並排而行。車上,一個極為高大肥壯的男人,正**著上身,平躺在車底的麥草上,呼呼大睡,鼾聲如雷。一行人緩緩走過後,葉明看了赫連延一眼,似是有什麽話說。

    赫連延道:“你想要解救他們?”葉明沒有回答。赫連延繼續道:“這些人應該是要被送往平城,不是被處死的。便是將他們救了,這上千人也無處安置,倘若他們留在幽州,仍然要被抓。倘或他們轉而南下,一路無人接應,那便更加凶險莫測。”葉明沉默良久,歎氣道:“我們終究得設法救他們一救!”赫連延道:“好!”葉明又看向楊玉兒,楊玉兒將眼睛一眯,綻出個微笑來。葉明心道,是啊,她怎會不支持自己?她又何時違拗過自己?想到此處,心下竟一陣酸楚。

    此時明月漸沉,夜風微涼,隱有蟲鳴之聲。不知不覺間,已到了後半夜。人全無睡意,靜坐在院。葉明慢慢運功,不自覺間,又修煉起鳩摩羅什所創的心法來。待運行得一個周天時,覺體漸漸溫熱,周身內力澎湃,順經絡運行不息。葉明心下大異,難道自己體內純陰的真氣,竟在這心法的修煉漸漸向陽性轉變了?但他隱隱覺得,自己的內力修煉,正卡在一個極為關鍵的位置,可能長久不能突破。須得等一個時,方才產生蛻變。他左思右想,修煉之心漸無,聞得村外陣陣琴音,正隨潺潺溪水蜿蜒流出。

    琴聲典雅,初時極淡,如小河流水,萬壑鬆濤。而後聲漸轉濃,像是有人將內力灌注琴上,其音蕭索清幽,悲戚怨慕,憂喜難辨。葉明不由聽得癡了,腦海浮現出昔日在馬耳山下的情景。他不及說話,隻聞得門外傳來聲犍牛的哞叫聲。接著,一輛牛車疾馳而過,竟是方才那大漢所盛。那大漢斜倚在車上,腰間的肥肉將牛車塞得滿滿當當。他一操韁,一揮鞭,兩頭犍牛的後背已鮮血淋淋,隻顧破命而奔。看他前進的方向,正是朝那琴聲而去。

    赫連延皺眉,道:“這人明明急於前往,卻偏坐牛車?莫不是馬載他不動?這樣的人,若再有些內力,倒是個難得的大將之才了!”葉明道:“他內力極強,隻是一直在收斂著氣息罷了!連你都沒看出來的話,倒是我低估他了!”葉明又沉吟片刻,道:“不好!操琴那人有危險!”說罷,轉身縱躍而起,提氣奔出,瞬間便到了溪邊。赫連延向楊玉兒道:“他輕功是跟誰學得?”楊玉兒搖了搖頭。赫連延道:“看他貌似什麽招式都練得不甚精,武學根基卻紮實得可怕,一旦教他接觸到高深的武學,憑他的內力,可怕!可怕!”

    楊玉兒聽他說葉明可怕,搖了搖頭。赫連延喃喃道:“到底是怎樣的人物,才能教出這樣的弟子?!”說罷,又抬頭向楊玉兒道:“我越來越不懂了,他到底是怎樣的人?”楊玉兒微笑著搖了搖頭。赫連延道:“不知道,還是不說?”楊玉兒站起,撿根樹枝在地上慢慢寫道:“就是你看到的那樣!”赫連延笑著搖了搖頭,像是自嘲般道:“是了,是了!大巧不工!若不是他這樣的性情,怎會有這般造詣!”說罷,站起身來道:“走!咱騎馬跟著他,看看到底是他快,還是這兩匹馬快!”楊玉兒搖了搖頭。

    赫連延道:“你不去?要在這裏等他?!”楊玉兒點點頭。赫連延笑道:“倘若他不回來了呢?”楊玉兒用樹枝寫道:“那我便一直在這兒等他回來。”赫連延搖了搖頭,慘然一笑,歎口氣道:“那我去尋他回來!以後,倘若他離開你,不再回來了,我便綁了他來見你。”楊玉兒笑了一下,又搖了搖頭。在地上寫道:“他會回來的。”赫連延沒有再說話,輕噓一聲,馬兒便飛馳而出,向著葉明的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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