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情真近偽偽似真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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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行人沿河而行,轉過兩個山頭,便進入山腹地。方前行十餘丈,前方樹林,驀地鑽出十餘個舉火把、佩劍執弓的人來。幾人見了眾人,遠遠的道:“是什麽人?!”盧渙之道:“是我!”其一人將火把往前伸了伸,似是若有所思的道:“是大公子嗎?!”盧渙之冷冷的道:“是我!”語氣之,頗帶不悅。幾人慌忙跑將上前,一人上前將盧渙之扶住,驚道:“大公子,可是受傷了?”又回頭對身後一人道:“老,快去找醫師來,給大公子瞧瞧!”身後一人道:“個醫師都去……都去救那些受傷的人了。”那人聞言,喝罵道:“有兩人在那裏便可以了!你快叫去!”盧渙之聞言,黑了臉,卻是擺道:“不必了,我身上傷不打緊!待會兒不遲!”

    一群人簇擁著盧渙之前行,也不知是不是沒看見,於馬上昏迷的另外二人,竟不管不顧。葉明見狀,不由得歎了口氣,繼續扶二人前行。赫連延皺眉,冷冷的道:“怎麽,不習慣?你若是他家大公子,他們也這般待你。”葉明沉默,沒有答話。又前行裏餘,眾人聞得陣陣哭聲。

    近處看時,見地上橫豎八的躺著些屍體,總數不下百具。這些人衣衫破爛,均死於刀劍之傷,斷肢殘體,狼狽不堪。楊玉兒見狀,嚇得捂住了眼睛,不敢直視。邊上,一群同樣衣衫破爛的漢子正在挖一個大坑,坑裏已經擺上了些屍身。想來,是欲將這些屍體一道埋了。坑邊,一群老弱婦孺伏在地上,號哭不斷,該當是死者的家眷。

    葉明見此情景,不由得又歎了口氣。赫連延鐵青著臉,亦不言語。一行人繼續前行,不知從何時起,天幕漸漸隱沒了星月,空氣也變得悶熱難當,氛圍壓抑得可怕。便是連遠處山穀,間或一兩聲野狼的嗥叫,都似因酷熱而顯得力不從心。盧渙之歎息一聲,問身邊眾人道:“這些人,是怎麽死的?”那人道:“巳時過不久,一夥鮮卑兵來抄掠劫人,殺了好多人。別說這些人了,便是連我們盧家子弟,都死了四個呢!”盧渙之聞言,再沒有答話。葉明暗忖道,盧家是大族,人口眾多。偏偏死了這麽多漢民,怎的盧家子弟才死了四個,便嫌多?他側臉看了看赫連延,見赫連延眉頭皺起,似是極為厭惡。

    又行出百餘丈,身後的哭聲漸漸遠了。眼前現出大片平地,其上布滿了臨時搭就的帳子,大大小小,總數近千。葉明心道,這應該便是盧道遠一支族人的臨時落腳處了。平地周遭,點起堆堆篝火,將平地照得通明。極目望去,其盡頭處,密密麻麻的擠著一大堆人,男女老少皆有,總數約有四五千。他們大多衣衫破爛,垂首不語。看模樣,應當與剛進來時那些掘地埋人的人是一夥的。葉明沉聲向赫連延道:“為何這麽多帳子,卻不給他們住?”赫連延歎口氣,道:“那帳,怕是已然住滿了姓盧的,這些臨時自鮮卑人解救出的難民,便隻能住外麵了。”

    赫連延說得很大聲,且將“救出”二字說得極重,想是欲教盧渙之等人聽見。說話間,眾人來到一處大帳邊上。這帳子,比附近幾座都大得多,外麵站著四五個身高體壯的漢子,想是警衛著帳之人。而帳,正傳出個年男人的吟誦聲,那男子聲音渾厚悲涼,隻聽他吟道:

    “握有懸璧,本自荊山璆。惟彼太公望,昔在渭濱叟。鄧生何感激,千裏來相求。白登幸曲逆,鴻門賴留侯。重耳任五賢,小白相射鉤。苟能隆二伯,安問黨與仇?夜撫枕歎,想與數子遊。吾衰久矣夫,何其不夢周?誰雲聖達節,知命故不憂。宣尼悲獲麟,西狩涕孔丘。功業未及建,夕陽忽西流。時哉不我與,去乎若雲浮。未實隕勁風,繁英落素秋。狹路傾華蓋,駭駟摧雙輈。何意百煉剛,化為繞指柔。”

    吟誦之時,其聲抑揚頓挫,引人不由得生出些悲涼慷慨之意。葉明覺得,這首詩自己仿佛聽過無數遍一般,極為熟悉。但是,卻無論如何記不清自己於何時何地聽過了。他聽得入了神,待聽到最後兩句,竟情不自禁地落下淚來。盧渙之見狀,驚道:“葉兄弟!你怎的哭了?!”葉明道:“適才聽帳內前輩吟誦詩,不知怎的,便落下淚來了。”盧渙之道:“這首詩,是家父最喜愛的。據說,是一位故人贈予我曾祖的。”一語既罷,隻聞得帳之人住了音誦,朗聲道:“渙兒,是你回來了嗎?!”說著,自帳走出個四十餘歲的瘦長男人來。這男人著一襲頗為華貴的黃衣,腰上束著玉帶,頭上束著塊huáng sè的葛布巾。衣帶寬博,須袖冉接,顯是個儒生打扮。這人,正是盧渙之的父親,盧道遠。

    盧道遠見狀,忙上前扶住盧渙之,歎道:“渙兒,怎的還受傷了?!”回頭對帳邊一人道:“快去叫醫師來!”那人唱個喏,領命去了。盧渙之自馬上下來,躬身道:“孩兒自林遇到了鮮卑兵,幸得有葉兄弟相救,不然,恐有不測。”盧道遠看了看葉明幾人,微一點頭,道:“多謝葉少俠出相救。”葉明拱道:“舉之勞,前輩客氣了!”

    盧道遠吩咐下,將兩個伏在馬上的人帶下去,又回頭對葉明道:“請位帳休息罷!”一邊又吩咐人準備飯菜。葉明進了帳,見帳子雖是臨時搭就,然幾案齊全,加以修飾,陳設頗為典雅。岸上爐,正焚著香。幾上,也整整齊齊的置了幾本裝訂精良的書。可以看出,這盧道遠是個極講究的人。

    盧道遠進帳,安置葉明人於帳西首坐了,自己坐到了北麵的主席上。過了片刻,盧渙之包紮好傷口,便也進來坐到東側。盧道遠皺眉沉思片刻,問葉明道:“適才,老朽於帳聽聞渙兒說,葉少俠對盧某所吟之詩頗有興趣?”葉明抱拳道:“在下適才正欲問前輩,不知這詩,詩名作何?”盧道遠沉吟道:“此詩,本無甚名字,是當年晉廷大將劉琨贈與吾家祖父的。劉公此詩是贈別詩,在寫完不久,便就義了。劉公不僅是祖上的同僚、知音,之前還娶了祖父的姨母為妻,也算是本家之人了。祖父對這詩甚是看重,劉公就義後,每每吟誦淚流。”葉明道:“原來如此!”方適時,幾個童仆模樣的人,端上些酒菜,雞鴨魚肉,頗為豐盛。

    盧道遠倒了碗酒,道:“來,葉少俠,盧某敬你!幹了這碗酒,盧某好生與你說說這詩的原委來。”盧渙之也將酒舉起,道:“渙之多謝葉兄弟救命之恩!”葉明聞言,也舉酒道:“盧前輩,盧兄弟,客氣了。”盧道遠自見到葉明人,並沒有問葉明姓名,至於赫連延和楊玉兒,更是一句話都沒有說。赫連延倒也不客氣,自斟自飲,連道“好酒”。席間,還不時反客為主,招呼楊玉兒吃菜。

    盧道遠呷了口酒,道:“若說起此詩來,便也已有百年了。百餘年前,原大地,尚且在司馬氏晉國治下。晉國第二任皇帝,便是惠帝司馬衷。他為人忠厚,但智力嘛,卻是有些許缺陷。按說,皇帝不明大臣明,這也無妨。倘或大臣們盡心輔佐,四海一統的晉王朝也能正常運轉下去。但無奈的是,皇後賈南風偏生是個權力心極重的女人。她段狠毒,排除異己,生殺予奪之權,玩弄股掌之間。”

    說到此處,盧道遠頓了頓,繼續道:“所謂‘牝雞司晨’,哪能有什麽好事?賈南風不但殘忍噬殺,甚而**不堪,將個朝廷弄得烏煙瘴氣。一時間,朝人人自危。皇帝無能,皇後幹政,自然根基動搖。接著,便發生了一場諸王爭奪帝位的內戰。汝南王司馬亮、楚王司馬瑋、趙王司馬倫、齊王司馬冏、長沙王司馬乂、d王司馬穎、河間王司馬顒、東海王司馬越先後驅兵而至,輪番秉政。這場爭權戰,前後打了八年,晉國的國力,便也消耗殆盡了。這便給胡人南侵,埋下了隱患。”說罷,歎了口氣。

    葉明聞言,也長出了口氣,沉吟道:“曹囧道:‘百足之蟲,至死不僵,以扶之者眾也。’以晉國之國力,倘或不是自內部損毀,自相殘殺一氣,在原的統治,也不至如此短促。這家國之政,最怕的,便是禍起蕭牆了!”盧道遠倒上碗酒,一飲而盡,道:“‘禍起蕭牆’,是了!這晉國衰敗的緣由,實本不該怪罪一個女人,她至多,便隻是個引子罷了。國內的腐朽,自武帝司馬炎建國便開始了。”盧渙之聞言,皺眉道:“孩兒不知這個作何解釋?怎的一開始便腐朽了?!”

    盧道遠又倒上酒,舉酒道:“來,葉少俠,再幹一碗!今日,咱們不醉不歸!”葉明舉杯應了一聲,將酒喝了。盧道遠道:“依老朽看來,這腐朽的緣由,倒要自‘董卓之亂’說起了。”盧渙之不禁皺眉,道:“葉兄弟方才,便隻是問這詩的來曆。父親大人,你怎的又說到兩百年前了?!”盧道遠大笑,道:“兩百年算得什麽?若要老朽說這原委,老朽能上溯到周武王!”盧道遠又轉頭向葉明,笑道:“葉少俠,莫要見怪!老夫酒後多言,今日便不會再往上說了。咱且說說這詩的來曆。”葉明道:“前輩請講,在下洗耳恭聽!”盧道遠的自稱從“盧某”“老朽”變成了“老夫”,想是確實喝得多了。赫連延與楊玉兒聞他言語,對視一眼,暗暗苦笑。

    方適時,帳外響起陣陣悶雷,空氣濕熱,想是不久便要下雨。盧道遠拿來把圓扇,在耳畔扇了幾下,緩緩道:“原說這事態的發展,本沒什麽一成不變的東西。譬如,昨日老夫夜觀天象,覺今日不似有雨。待到傍晚時分,晚霞還尚好,誰料到此時,眼看便要下雨了?但終歸說,冬雪夏雨,無大差異。縱然有六月飛雪,冬雷陣陣,也便隻算得例外罷了!葉少俠,你懂我的意思嗎?趨利避害,便如同這冬雪夏雨一般,是人的天性。但偏偏有些人不同,他們知其不可而為之,以身殉道的性情,‘雖千萬人,吾往矣’的決絕,便是這些不同的表現。劉公越石,便是這樣一個偉丈夫!所以,他老人家受得起萬人敬仰!”葉明聞言,默默地點了點頭。

    盧道遠又倒了一碗酒,雙微微顫抖,向盧渙之道:“渙兒,我方才說到哪了?”盧渙之皺眉,道:“說到劉公是偉丈夫。”盧道遠道:“不是那兒,還要往前。”盧渙之沉思片刻,道:“說到,董卓之亂?”盧道遠道:“是了,是了!”遂轉頭向葉明道:“那董卓亂後,群雄並起,袁紹、袁術、曹操、孫堅、劉備等人,都是一世梟雄。你可曾想過,為何一個邊遠地區的董卓,便能攪得漢廷雞犬不寧?為何出身寒微的曹操,能打敗號稱祖上‘四世公’的袁紹?那是因為,以袁氏一族為代表的所謂‘後漢棟梁’,早已經腐朽不堪了!葉少俠,這便是你方才所說的,‘禍起蕭牆’了!”葉明沉吟道:“前輩這話在理,可不知後漢的朽敗,與後世晉國的速亡有何關係?”

    盧道遠呷了口酒,道:“曹孟德挾天子以令諸侯,蕩滌北土,為曹魏建立了大好基業。他先後多次下達‘求賢令’,用人不看出身,依靠的,便多是下層寒人,甚而很多是逃兵降將。荀彧、郭嘉、典韋、張遼、於禁、荀攸、許褚、徐晃等人,便多是他破格提拔的。也正是這些人,奠定了曹魏的根基。依老夫看,曹魏所依靠的,便是當時社會下層的人才。而原來的所謂身世顯赫的大家族,他不願重用,大多卻也不堪大用了!曹孟德不僅平定北土,還以絕對的武力優勢,將南匈奴分成五部,解決了邊患,保了原長達百年的安寧。”盧渙之聞言,歎道:“如此說來,這曹孟德倒真算得上一世梟雄了。”

    盧道遠又喝了口酒,歎氣道:“可惜!曹孟德一世豪傑,卻為他人作了嫁衣!他死後,長子曹丕登上皇位。傳了代,總計十餘年,那司馬懿便趁著君主幼弱,發動政變,奪了他政權。待到司馬懿之孫司馬炎時,更是直接逼魏主禪位,改國號為‘晉’了。所以說,晉國能夠兼並吳、蜀,一掃**。很大一部分,便是靠著曹孟德積攢的國力了。那司馬懿以垂暮之年,奮起一擊,奪得天下,依靠的,便多是被曹操打壓的後漢大族殘餘勢力。葉少俠,你說,教這些人把持了朝政,怎的可能不腐朽?是以,自司馬氏建國起,朝政便開始零落了!”

    葉明沉默良久,道:“出身,難道便如此重要嗎?!”盧道遠聞言,皺眉道:“我盧家,也是大族,隻不過分支眾多。真正有名的幾支,不管在魏國還是劉宋,便早已是高官厚祿了!說到底,眼下,還是大族統治的時代。朝堂之上,名門望族把持朝政,州郡鄉裏,各豪族統治地方。這個道理,葉少俠自然該是懂得。”葉明聞他言語,暗忖道,自葉家莊一路走來,所見青州封氏、東萊孫氏、廣平李氏,每一個確實都是盤踞州郡、各自為政地方的豪強。盧道遠呷了一口酒,歎氣道:“說起晉國的腐朽來,也委實可笑。葉少俠願意聽,老夫便多說幾句!”葉明又默默地點了點頭。

    盧道遠繼續道:“說起這晉國奢靡之事,不得不提的,便是石崇。這石崇,生於青州,元康年間,曾任荊州刺史。他在刺史任上,靠著劫掠過往商客,積攢了大宗財物。”葉明皺眉,道:“為民父母,卻幹著這種強盜勾當,委實寡廉鮮恥!”盧道遠道:“這石崇生活極為奢靡,他有個侍妾,喚作梁綠珠。這梁綠珠,本出自邊陲之地的白州一帶。白州江河連襟,山靈石秀,水木清華。山水如人,這梁綠珠盡得山水靈秀,生得妖嬈明豔,溫潤如珠,故取名作綠珠。”盧道遠正說著,借著酒力,待說起梁綠珠,竟展現出一副心馳神往的模樣。盧渙之見狀,輕咳兩聲,他方才回過神來。

    盧道遠端起酒碗,呷了口酒,將口水順帶咽下,道:“石崇帶梁綠珠回到洛陽後,為寬慰綠珠的思鄉之情,便在洛陽城郊,修建了‘金穀園’。園滿是亭台樓閣,奇草異卉、珍禽異獸,更是應有盡有。他又在園築‘百丈高樓’,號稱能‘極目南天’。石崇在洛陽定居後,又得了個散騎常侍的閑職,每日於園流連。終日擁豔藏嬌,登樓望遠,好不快活。他飲酒賦詩,譜曲編舞,軟席錦被,如癡如醉。那綠珠聰穎靈巧,歡歌曼舞,溫香軟玉,恍若天仙下凡一般。”說著,竟又略顯失態。葉明喝了一碗酒,皺眉道:“盧前輩,這些……這些沒什麽用的事物,前輩還是略過了罷。聲樂絲竹,意在抒胸臆,達幽思,非為淫樂。”赫連延見此情景,搖頭苦笑。楊玉兒則紅著臉,低頭傾聽。

    盧道遠大笑兩聲,卻是繼續道:“這石崇,生活奢靡,連日宴飲不休。每有客人至園,便以美姬寵妾倒酒。若客人不飲酒,便要將倒酒的姬妾斬殺。一次,建威將軍王戎、鎮南大將軍杜預,受邀宴飲。有姬妾倒酒,王戎不勝酒力,但見倒酒姬妾盈盈勸飲,繼而淚眼相向,不由得喝到酩酊大醉。鎮南大將軍杜預是個傳統的儒生,他不願飲酒,任姬妾苦苦哀求,仍是不動聲色。石崇見他不飲,竟連shā rén!”聽到此處,葉明與楊玉兒都不禁露出詫異的神色。盧道遠繼續道:“葉少俠,倘若是你,你該作何反應?喝,還是不喝?”葉明道:“不喝!”盧道遠道:“如此,那石崇便要shā rén!”葉明頗為憤慨,冷冷的道:“他,可以試試!”

    盧道遠搖了搖頭,繼續道:“這石崇,又最喜攀比炫耀,他聽說王愷家用飴糖洗鍋,便用名貴的石蠟當柴燒。王愷在門前路旁,夾道鋪設以名貴的紫絲編就的屏障,前後蜿蜒四十餘裏。石崇聽說後,便用更為名貴的彩緞鋪設屏障,首尾呼應,長達五十裏。這王愷,本是晉武帝母親的兄弟。他見自己比不過石崇,便向武帝訴苦。武帝顧及國舅顏麵,便將宮收藏的一株兩尺多高的珊瑚樹賜給他。王愷大喜,將珊瑚樹搬到石崇麵前炫耀。沒成想,卻教石崇用鐵如意打成碎片。王愷勃然大怒,指斥石崇。石崇卻不動聲色,命人自庫房搬出六株四尺高的珊瑚樹,任王愷挑選。”葉明道:“皇帝倘都如此,難怪原塗炭了!”

    盧道遠聞言,歎道:“這晉武帝,更是縱情聲色,後宮佳麗,不下萬人。他為了選嬪妃,一度下詔暫禁婚嫁。平定孫吳後,又從江南挑選五千měi nǚ,收入後宮。每逢日暮,晉武帝便乘著羊拉的車子,遊行宮苑。這車子停在何處,晚間便止於此嬪妃處歇息。”葉明道:“如此說來,這晉室不亡,卻再無天理了!”盧道遠歎道:“是極!武帝耗於酒色,在位二十五年,壯年去世。惠帝即位後,賈南風弄權,更是弄得烏煙瘴氣。諸王爭權之戰開始後,政局動蕩不堪。到八王之一的趙王司馬倫掌權後,亂封亂賞,你道到了何種程度?便是連皇帝侍從官員,一般用貂尾作帽飾。但因封賞太多,貂尾不夠用了,便隻能以狗尾續上!著實可笑得緊!”

    葉明道:“這‘貂不足,狗尾續’的勾當,豈止是可笑,簡直是無恥了!”盧道遠點頭,歎道:“正是!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司馬倫掌權後,他的幕僚孫秀也大富大貴起來。這孫秀,本是有名的美男子潘安的小吏,後來,因故被驅逐出潘府。孫秀得勢,看上了石崇的侍妾綠珠。石崇不給,因之獲罪。綠珠聞得此事,向石崇哭道,‘妾當效死君前,不令賊人得逞!’遂墜樓而亡。不久,石崇、潘安等人,均被斬首。正所謂,‘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石崇、綠珠,死得著實冤枉!”說罷,又歎息一聲。葉明皺眉,歎道:“石崇本該死了,隻是這梁綠珠,委實可憐!”

    盧道遠沉吟道:“朝廷若此,早晚便要亡的。在原一片縱情聲色、荒誕不羈,曾歸順曹操的南匈奴反叛了。其首領劉淵自稱漢王,揮軍南下。永嘉五年,劉淵大將石勒、王彌、劉曜,襲殺晉廷太尉王衍,攻破都城洛陽,擄走了晉懷帝。大批漢人因而背井離鄉,奔到江南。年之後,晉國皇室子孫司馬睿在建康稱帝,雖有過幾次北伐的行動,卻基本將黃河以北的領土拋起了。自此,原大地,匈奴、鮮卑、羯、氐、羌,五胡角逐,再無寧日,元元黎民,墮入鬼蜮!”葉明歎道:“在下聽聞,那渡江的晉室,也在年前被劉宋取代。隻不知眼下,南方民眾生活如何?”

    盧道遠歎了口氣,道:“據說,比之前好多了。我們盧氏一族,便是趁著魏主全力北伐之,舉族移民劉宋了。今日午後,還遭到一眾鮮卑兵劫掠,好在來犯者不多。不論如何,比起這戰亂不休的幽州,便強得多了。”說罷,歎了口氣道:“葉少俠,你看看老夫這又胡言亂語了半天,都快醉了,還沒說到劉公!”葉明道:“劉公到底何人?”盧道遠道:“劉公名琨,字越石,是漢景帝第九子山靖王之後。劉公擅詩賦、通音律,武藝卓絕,雖於晉室為官,卻是卓爾不群。他於聲色犬馬的洛陽城,算得上一股清流!劉公與祖逖交好,每日拂曉,雞鳴之時便起床練功,有報效家國之誌。”葉明歎道:“能做到這般,卻是不易了!”

    盧道遠點頭,道:“劉公於諸王之亂,曾以八百騎兵,擊破東平王司馬懋、打敗劉喬、救出被挾持的雙親。又以一己之力,將d王司馬穎麾下大將石超斬於馬下,收降滎陽大將呂朗。待東海王司馬越救出晉惠帝,劉公受封廣武候,食邑兩千戶。南匈奴劉淵起兵後,晉廷任劉公為並州刺史,北上抗擊胡虜。劉公僅帶千餘人北上晉陽,周旋於前趙、代國,以及與段部結盟的幽州刺史王浚之間。劉公審時度勢,與鮮卑首領拓跋猗盧結為兄弟,保住了並州十餘年的安寧。說起現在的魏國,這當國的皇帝,正是拓跋猗盧幼弟的五世孫,喚作拓跋嗣的。”葉明道:“劉公居功至偉,晉室該是十分推崇他了!”

    盧道遠搖頭歎氣,道:“晉室渡江之後,加劉公太尉、侍之銜,並賜寶刀一把,卻不派一兵一卒支援。劉公勢單力微,於建興四年,被後趙石勒打敗,逃亡鮮卑段部。晉室權臣王敦,忌諱劉公的威望,遣使授意段部首領段匹磾誅殺劉公。太興元年五月,劉公含冤而死。死前,泰然自若,作此詩,授予盧家祖上盧諶,以抒胸懷。劉公死後,晉室忌諱段匹磾,竟不敢派人吊祭,隻是草草下葬。直到如今,竟不知劉公裝殮何處!據傳,有一夥江湖人士,敬重劉公,將他重新安葬。先前裝殮劉公的棺木,也被製成良琴架。每有人撫之,琴音澄明,隱隱有哀歎之聲,chuán shì於今。據傳,有一架藏於夏國的萬春穀,一架藏於漠南衛家,另一架,便不知所蹤了。”

    盧道遠飲酒之後,語言表述頗受影響。說話間顛倒四,越往後,更是含混不清,葉明卻頗為感喟。當他見赫連延和楊玉兒詫異地看向自己,方知自己不覺間,已然是淚滿衣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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