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情真近偽偽似真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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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盧道遠說罷,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來,向外麵道:“時候不早了,快來人,安排葉少俠休息!”這話連說兩遍,卻不見有人回應,隻聽見外麵唰唰的雨聲。盧渙之有傷在身,本不該喝酒,卻也已然喝得麵紅耳赤。葉明走到帳門邊,見外麵細雨如織,遠處隱隱傳來喝罵聲。不多久,先前於帳外警衛的漢子陰沉著臉,押著個遍體鱗傷且被五花大綁的高大年輕人走過來。幾人走上前來,向盧道遠拱,沉聲道:“大人,就是他,煽動那幾千難民鬧事!”盧道遠冷著臉,道:“你是何人?為何要蠱惑眾人?!”那人咬牙道:“行不改名,坐不改姓,爺爺陳鼎!你待難民不公,爺爺便要討個說法來!”
那押他的漢子見他出言不遜,欲要再打。盧道遠卻是冷哼一聲,擺道:“教他說完!”又向陳鼎道:“老夫何處待難民不公?”陳鼎也冷哼一聲,道:“你自己知道!你昨日以營救難民為由,強行裹挾幽州之民,原是沒安什麽好心!今日鮮卑人來犯,你便逼難民抵擋,是也不是?!難民死傷無算,你卻放著重傷的病人不顧,先命醫師治你兒子的腿傷,是也不是?”聽到此處,盧道遠的臉黑了下來,咬牙道:“你接著說!”
陳鼎聳了聳肩,咬牙道:“你更加不顧難民死活,盧家族人都住在帳,卻教我等在雨露宿。年輕人倒還好,老弱婦孺,被雨淋了,非是得病不可了!你隻顧自己好酒好菜,難民卻連碗粥都沒得喝!你盧家下人,更是豺狼之心,稍加抱怨,輕則喝罵,重則拳腳相向!你說,時也不是?!你盧家人做的事情,卻來怪我多言!”聽他說完,盧道遠沉默片刻,大笑一聲,回頭對一個漢子道:“原來如此!爽之!你吩咐下去,若有人不想跟著我盧家南下,隨時都可以離開,你可不要管他們。倘若他們不願走,便教他們安靜些。隻要願意聽咱差遣,每天兩頓粗飯,還是有的。隻是這帳子,再多也沒有了!”看他神情,似是頗為自信,認定難民絕計不會離去。
赫連延在葉明身後,喃喃道:“據我所知,這些難民去了平城,倒也沒什麽不好。這一路南下,不知有多少人要死在路上。縱然到了江南,誰知道又會如何?”葉明聞言,向赫連延沉聲道:“落到胡人,能有什麽好?!”赫連延冷冷的道:“會更糟嗎?!”盧道遠似是聽見赫連延的話,微微側目,拂袖冷哼了一聲。
那被按伏在地上的陳鼎,正滿臉泥水。他冷冷的道:“即是如此,我便要走,你快將我放了!”盧道遠擺一擺,示意下給陳鼎鬆綁。下一人道:“大人!這人力大無窮,厲害得緊。我們盧家出動四十人,拚盡全力,才將他拿住。此時若放了他……”盧道遠略一遲疑,沒再說話。葉明暗忖道,這盧前輩怎的,要說話不算話?
伏在地上的陳鼎冷笑兩聲,道:“我原不欲傷人,為了找你盧道遠說理,才教他幾人拿住。你輩宵小,便當真以為,憑你盧家這些個廢物,能拿住我?!”說著,本來被按伏在地的身子竟慢慢直起。旁邊五六個粗壯的漢子,卻是無論如何都按不住。待他完全站起,葉明看清他樣貌,吃了一驚。隻見這人比赫連延還要高一頭,幾近九尺,一身筋肉,鼓鼓囊囊,看上去極為壯實。他神情冷峻,雙目如刀,直直的盯著盧道遠。盧道遠見狀,竟不由自主地倒退了一步。
他雖站起身來,上身卻仍被粗繩綁縛著。想來,是綁他之人怕他掙脫,便連同他臂連同上肢綁到一處,直捆得與粽子一般。幾人上前,欲再將他按倒,他卻兀自冷笑著,紋絲不動。見眾人放他不倒,陳鼎冷笑道:“盧大人,在鮮卑人移民之時,我原可自行脫身而去。但家父囑托,在原,當盡量照應難民,我便留了下來。昨日你去劫營,我見你是漢人,便連同難民的一些兄弟極力配合與你。沒成想,今日鮮卑人來犯,你竟迫我等抵擋鮮卑人。而你盧家兩千子弟,卻是畏畏縮縮的躲在後麵,待到勝了,再大聲疾呼稱功。你劫營之日,那汪廣陽雖不在場,其下可都是以鮮卑人迎戰,可沒逼我等漢人送死!”
盧道遠怒道:“鮮卑人作戰,都是以漢人打頭陣,那汪廣陽,隻是個瘋子罷了!”陳鼎聞言,冷笑道:“盧大人果然厲害,遣外人送死!比汪廣陽,倒精明得多了!”盧渙之見陳鼎無禮,拔劍喝道:“你這無恥之徒,再無禮,休要怪我無禮!”這時,遠處傳來陣熙熙攘攘的聲音,一大群難民陸陸續續的過來。他們渾身濕透,狼狽不堪,走到陳鼎身後,便停住了。
其一個精壯的漢子甕聲甕氣的道:“盧大人,你既然放我們,那便將陳大公子一道放了罷!”盧渙之道:“你是何人,如此多嘴!”那人一皺眉,便不再說話。陳鼎瞅了盧渙之一眼,又冷笑兩聲,道:“他是何人,你是管不得的!我也不用你們來放,這爛麻繩,倒也困我不住!”說罷,大吼一聲,直如雷霆一般,聲震四野。纏在身上的麻繩,頃刻間便被震成了碎片。驚得盧家人紛紛拔劍而立,擋到盧道遠身前。
葉明見狀,向赫連延沉聲道:“如此這般,你也能做到罷?!”赫連延搖頭道:“做不到!”葉明道:“那日在葉家莊……”赫連延冷冷的道:“你看不出,他的武功修為?”葉明看了陳鼎一眼,驚道:“他……他身上根本便沒有內力?!”赫連延苦笑道:“他,怕是連武功都沒學過!是天生神力!”盧道遠見狀一愣,旋即大笑道:“當真是壯士!外麵雨大,咱們帳細談如何?!”
陳鼎豎眉,道:“小人微賤,承受不起!”說罷,招呼身後難民一聲,邁開大步,遠處去了。盧道遠一時哽住,望著陳鼎的背影,沉吟道:“不知令尊作何稱呼?郡望何處?”陳鼎慢慢轉身,一字一頓的道:“家父陳公弼!郡望?是什麽鬼東西?!盧大人,若沒別的事,咱到宋國後,再把這賬清一清!”說罷,向身後難民招呼一聲,自顧自的走了。
身後難民見狀,也各個扶老攜幼,紛紛隨他而去。前後相繼,走了千多人。初時,盧道遠尚且冷眼旁觀,待見到走的人越來越多,便急忙向盧渙之耳語幾聲。盧渙之聞言,向難民招呼道:“盧大人說了,隻要留下。以後,便與我盧氏族人一般對待!大家收拾一下,到帳避雨罷!”葉明向赫連延沉聲道:“看來,這盧前輩,多少還是有些憐憫之心的。”赫連延冷哼一聲,道:“你不知道罷?!他帶到江南的人數,是多是少,關係到他官職的大小!蕭秋野,原是一片好心,隻是,恐怕教盧道遠利用了!”葉明似是想起什麽,轉身奔出,過得片刻,便又折了回來。
赫連延見葉明回來,沉聲道:“你去見陳鼎了?”葉明道:“是!”赫連延道:“給了他廣平李氏的令牌?”葉明道:“還教他到青州記得找封辨照應!”赫連延道:“他信得過你?”葉明道:“不知道。”赫連延道:“等到了劉宋,他會信。”葉明驀地歎了口氣,道:“若是這些人順利到得了南朝,他信我不信,又有什麽關係?!”赫連延聞言,歎道:“你若做了官,定然能造福一方了。你若稱王稱帝,這天下,便永無寧日了!”葉明道:“怎麽說?”赫連延道:“你心不夠狠。”葉明道:“我既不能為官,也做不得帝王,你呢?”赫連延道:“我?也差點!”
說話間,剩餘的兩千難民已然被安置到了帳。盧道遠似是頗為不悅,招呼葉明,回到帳坐下。這時,帳不知何時已多了人。一個是與盧道遠年紀相仿的男人,另兩個年輕人,均是二十上下模樣。人均著一身考究的黃衣,想是盧道遠的直係親屬。盧道遠沉默片刻,歎了口氣,道:“方才之事,葉少俠莫要見怪!”葉明道:“無妨,在下該感謝前輩款待才是。”葉明看著未及收拾的豐盛酒菜,突然想起陳鼎的話來,心裏很不舒服。楊玉兒靜靜坐在葉明身旁,美眸緊閉,雙撐住下巴打盹。另一邊,兩個年輕人,正偷偷往楊玉兒身上打量。赫連延則諸事不理,自顧自的倒酒喝起來。
盧道遠道:“葉少俠,還沒向你介紹,這位是舍弟,明遠。那兩位是舍弟之子,蕩之hé píng之。”盧明遠微微頷首,兩個年輕人似是不屑,看了葉明一眼,旋即便又將目光悄悄轉到楊玉兒身上。葉明略覺不悅,站起身道:“前輩若無他事,我等這便告辭了。”盧道遠沉吟良久,道:“聽渙兒說,葉少俠背上背著蕭氏的琴。舍弟欲來觀摩,不知可否讓我等一見?”葉明忖道,這琴是琳兒的,自然不能給了他,但倘若隻是教他看上一看,倒也無妨。遂從背上解下包袱,道:“前輩請看。”盧渙之站起身來,接了,恭恭敬敬地交給盧道遠。盧明遠也站起身來,湊上前觀看。
此琴為連珠式,琴形飽滿,黑栗穀色漆麵,漆miàn jù梅花斷,顯是古物無疑。其上玉徽、玉軫、玉足、龍池圓形、鳳沼長方形。做工精致,有撫彈痕跡,琴底頸部以行草刻“越石漢木”四字,字體填綠。用輕撥琴弦,作金石之聲,典雅雄渾,散音、實音、泛音均屬上乘,餘韻悠長。琴弦雖斷了兩根,然琴弦本半非琴上之物,換上即可。兩人觀摩良久,似是愛不釋,嘖嘖稱讚不休。
良久,盧道遠歎道:“這琴,果真是劉公棺木所作。這漢木為琴,最是珍貴。傳說,當年之江湖人士以劉公棺木分作連珠式、伏羲式、仲尼式琴各一架。眼前,這連珠式‘越石漢木’,便是其之一了。”他又觀摩良久,轉眼向葉明道:“葉少俠,這琴既為蕭家所有,教老夫代你轉交如何?”葉明聞言,皺眉道:“就不勞前輩了,在下眼下正要赴平城,與蕭前輩匯合,正好將此琴轉交。”盧道遠目不轉睛的看著琴,道:“這琴不能帶到平城去。它不但名貴異常,還能操控魏國高賀拔熊的心智。這琴聲一起,便要引他殺戮!”
葉明心納悶,沉吟道:“這個,這又作何解釋?”盧道遠卻似是沒有聽到一般,隻顧弄琴,不再答話。赫連延見狀,倒了碗酒,冷冷的道:“這個我知道!那賀拔熊,是鳩摩羅什最小的弟子。他自幼無父無母,被鳩摩羅什收養,人雖癡傻,但身高體碩,於武學更是聰穎異常。鳩摩羅什於他最是喜愛,便將‘小般若功’傳他。那日澗,他與你對峙,使得便是這小般若功。”葉明聞言,點頭道:“是了,那功夫著實怪異得很。原來,他是汪廣陽的小師弟,怪不得你與他對峙時,汪廣陽非得插不可。”
赫連延道:“正是!鳩摩羅什將‘金剛指’傳予汪廣陽,將‘小般若功’傳予賀拔熊。另外幾個弟子,則分授‘大般若功’與‘拈花指’。鳩摩羅什通音律,為防止賀拔熊殘忍噬殺,便創了名喚《清心咒》的蕭曲。隻要聞得這《清心咒》,賀拔熊便能頓消殺戮之心。隻可惜,此曲不外傳,眼下能吹奏此曲的,便隻漠南衛家的四人而已。”
葉明聞言,沉吟片刻,道:“為何,他聽到這琴音便會生了殺戮之心?”赫連延道:“鳩摩羅什本不欲賀拔熊殘忍噬殺,卻也不能任賀拔熊受人欺侮。隻要越石漢木琴聲一起,賀拔熊耳之能及,便要與人過招。他沒輕沒重,一出,便是殺戮了。但鳩摩羅什,卻也絕不願賀拔熊隨意受人利用。他在世時,與萬春穀及漠南衛家關係極為密切,得以常撫二琴。萬春穀與衛家,他都是信得過的。所以,自賀拔熊小時,便隻以越石之琴訓他。是以,也隻有越石之琴,才能激起賀拔熊戰鬥的**。若在平時,非性命攸關,他便不會出了。”葉明道:“這鳩摩羅什倒真花了些心思,可見,他確實對賀拔熊放心不下。”赫連延聞言,沒有再說話,又開始自斟自飲起來。
良久,盧道遠似是終於自夢醒來一般,長歎一聲,道:“好琴,真是好琴!葉少俠,我盧家與蕭家交好,蕭家家主蕭承之,也是愛琴之人。倘若我盧家,能將此琴交還蕭家,那兩家關係,便能更近一步。若兩家相互提攜,在劉宋,大有可為啊!實不相瞞,渙兒對蕭家蕭琳姑娘傾慕已久,有此物為媒,便是再好不過了。老夫厚著臉皮,還望葉少俠成全!”葉明聞言皺眉心忖道,原來盧渙之對琳兒有此心思;其實在林之時,我便應看出了;你盧道遠適才隻說看一看,如今,卻又要我成全;倘若我便成全了你,誰會成全了我?!
想到此處,葉明向兩邊看看,見赫連延與楊玉兒正盯著自己。遂開口道:“在下方才說了,要將這琴親自交予蕭前輩。我既許諾了,無論如何,便定然要做到!隻不被汪廣陽等人察覺便是了!”盧渙之自小嬌生慣養,向來便隻有別人成全他、遷就他。沒想到,此時葉明竟然拒絕了父親的請求。他臉上頓時青一陣白一陣,很不自在。
盧明遠站起身來,向葉明道:“君子chéng rén之美,葉少俠若肯割愛,我盧家,願以千兩黃金相贈。人言一諾千金,我便出千金買你一諾如何?千兩黃金,不論何處,足夠葉少俠舒舒服服的度過下半輩子了。”葉明尚未答話,盧蕩之驀地起身,道:“葉兄弟,你若願將你身邊的婢子讓予我,我願再加二百兩!”說罷,眼睛便又看向楊玉兒。盧平之也站起來,道:“你若將她讓予我,我願出百兩黃金。”楊玉兒看了葉明一眼,雙頰得紅。她自然知道,葉明絕不是貪圖錢財之人。
葉明笑著,看了楊玉兒一眼,沒有說話。盧渙之見狀,沉聲道:“葉兄弟,我看得出,你對蕭姑娘有意。但婚配,講究門當戶對。恕在下冒昧,你葉家與蘭陵蕭家實是‘士庶天隔’。你們二人,是定然不會有什麽好結果的。如若你肯chéng rén之美,在下願以兩千兩黃金送上!”說著,也站了起來,右按在劍上。葉明再看盧明遠父子,也是這幅模樣。這幾人的功夫,葉明委實沒放在眼裏。他雖怒火燒,卻仍是不動聲色,欲要再看看盧道遠作何反應。
隻聽赫連延咕嘟一聲,又喝下碗酒,頗為玩味的道:“不識相的,你怎的不回話?他們個,都報價了。你若是再不回話,我也要報價了!”葉明聽赫連延為自己出頭,頗為寬慰,心怒氣也解了大半。他側首,向赫連延笑道:“你報什麽價?莫非,你也喜歡這琴?或者,你要報價玉兒?”楊玉兒在一邊,狠狠地掐了掐葉明的胳膊。葉明見狀,又向赫連延笑道:“你看,玉兒不同意,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報價那琴罷!最好,能開出個萬兩黃金買了去,也絕了別人念想!”葉明的心,至此徹底沉了下來,與赫連延談笑自若,完全視盧家眾人若無物。
赫連延聞言,又倒上碗酒,歎氣道:“那你可錯了,我非是要和你談這麽大買賣。眼下,我準備與你談個一錢銀子的買賣!”盧家人聽罷,均是一愣。葉明聞言,笑道:“一錢銀子?你是不是給的多了點?”盧道遠聽葉明這話,惶惑不解,心道,莫不是給的多了,把個沒見過世麵的窮小子嚇著了?遂開口道:“葉少俠,我盧家沒與你弄虛作假。你若肯將這琴相讓,我盧家此刻便將兩千兩黃金送上!”葉明卻好像沒聽到一般,等著赫連延答話。赫連延又歎了口氣,道:“你這人太也笨了,又猜錯了!”葉明道:“又錯了?”赫連延道:“又錯了!”葉明道:“錯在哪?”赫連延道:“我與你談這一錢銀子的買賣,不是要給你銀子,是要你給我銀子!”
葉明笑道:“我將琴贈予你,還要給你銀子?你這買賣,倒是著實做得值了!”赫連延將碗的酒喝了,緩緩道:“這琴,曾掛在萬春穀牆上十年。後來,才被贈予蕭家。我非是要你的琴,而是你給我一錢銀子,從我這裏買點東西去!”葉明道:“一錢銀子,能買到什麽?”赫連延一字一頓的道:“買這帳,盧家五條狗命!”
赫連延說罷,又倒了一碗酒,仰頭猛地灌下。隨即,一股無形的殺氣湧出,盧家五人,不由打了個寒顫,倉啷啷拔劍而立。帳外之人,欲往裏衝,赫連延長袖一揮,將幾人擊回帳外!轉頭向葉明道:“怎麽樣?這買賣,你做也不做?!”葉明搖頭,喃喃道:“不做!”
赫連延冷冷的道:“不做?這幾條命,委實也是一不值。不如,我收你半錢銀子好了!”葉明沒有再說話,緩步站起,去取案上之琴。盧渙之上前一步,執劍道:“葉兄弟,你莫要再上前了!我看在你救過我的份上,不傷你性命,你走罷!”葉明仍然沒有說話,他將探出,運功一吸,琴便飛入他懷。盧道遠道:“葉少俠,識時務者為俊傑!我盧家千子弟,你幾人今天,便是插翅也難逃了!不如,拿了黃金走罷!”
葉明尚未答話,隻聽帳外一人道:“什麽蕭家?什麽盧家?這琴,本就是傻小子的!盧道遠,你若是真喜歡漢木琴,便扒開了盧諶的棺材,自己做去!倘若你嫌掘墓費勁,我替你挖!聽說,盧諶的棺材,是上好的杉木,能做得一架好琴!”說罷,那人又歎息一聲,道:“隻是,這盧諶的氣節不太行啊!怕是,彈不出什麽好音來!”
盧道遠怒道:“何人放肆?!辱我先人!”那人聞言,道:“你不必知道!今日,你若傷了傻小子一根毫毛,我便殺你盧氏一人!你若一刻不放他,我便也殺你盧氏一人!”言罷,隻聽一聲慘叫,便有一人魂歸天外。赫連延向葉明沉聲道:“是漠南衛家的衛奴來了!”那帳外之人聞得赫連延言語,朗聲道:“你說你小子,明明是玉蕭劍的徒弟。行事,卻與那玉蕭劍太也不像!說了這半天,倒沒見你出殺一人!我給你一錢銀子,你趕緊將這些人都料理了!”這話,顯然是對赫連延說的。
聽見“玉蕭劍”個字,盧明遠看了赫連延一眼,便湊到盧道遠耳畔,耳語幾句。盧道遠長出一口氣,道:“罷了,罷了!君子不奪人所愛!葉少俠,你走罷!”盧渙之不解,道:“爹,那琴……”盧道遠道:“罷了!渙兒!待我們到南方,我便向蕭家提親,他二人士庶有別,你不必擔心!”葉明轉頭向楊玉兒,道:“玉兒,我們走罷!”楊玉兒點了點頭。盧蕩之、盧平之見楊玉兒要走,欲要上前阻攔,盧明遠見狀,沉聲喝止道:“畜生!不要命了?!”
葉明大步走到帳外,向空道:“多謝衛前輩解圍!”空傳來一陣大笑,道:“好說,好說!傻小子,以後到了漠南,記得給老奴帶壺酒!你若要治蕭姑娘的毒,便也帶她來尋我!”葉明道:“多謝前輩!”空又傳來陣大笑,繼而一道黑影閃過,笑聲未絕之際,人卻已然遠去。
葉明伴著楊玉兒,將馬牽來。經過帳外時,卻見赫連延還在帳喝酒。而盧道遠,竟親自拿著酒壇,恭恭敬敬的侍候著。聽聞葉明叫他,赫連延一把奪過盧道遠的酒壇,站起欲走。盧道遠拿來壇尚未開封的酒,賠笑道:“這壇酒好,閣下帶著路上喝罷!”赫連延也不客氣,又一把奪了過來。盧道遠送到帳外,隻管向赫連延拱賠笑,卻將救過盧渙之的葉明晾到一邊,置之不理。葉明倒也不在意,拉楊玉兒上馬,一路向西去了。
此時,雲彩伴著悶雷聲,漸漸南去。雨已經住了,一盞缺月如新洗般,靜靜地掛在空。葉明與楊玉兒騎馬走在前麵,赫連延一操韁,一持酒,搖搖晃晃地跟在後麵。行出半裏,赫連延運功,將體之酒盡數逼出,連同個酒壇也一道扔了。葉明回首,道:“這可是好酒!倒教你白喝了!”赫連延道:“自雍容去後,我再沒喝這麽多過!我可不想,年紀輕輕的,便早早被酒糟了身子!”葉明沉默,心下忖道,這李雍容,自此便是要在他心上,揮之不去了。楊玉兒聽他如是說,也微笑著撇了撇嘴。
良久,葉明問赫連延道:“你說,人心,到底是什麽樣的?這盧道遠,在說到劉公時,其感情絕不似弄虛作假。但行事上,何以又如此對待難民?在見了這琴時,又何以失態若此?”赫連延道:“你沒聽他說,冬雨下雪、趨利避害,便是天、人之常情了?依我看,他無論如何,是繞不開這個常情了!劉公之所以受人敬仰,是因為他的氣節。同時,也該是因為,像盧道遠這種標榜門第、附庸風雅卻唯利是圖的人太也多了!”葉明道:“是了!依我看,這些所謂的高門大族,遲早要教陳鼎那種人拉下馬!”赫連延抬頭望月,道:“人間、天道,當真是輪回的罷!”葉明歎息一聲,再不說話。
眾人一路前行,向著平城而去。到後半夜,明月又漸漸隱去,微風拂麵,頗為涼爽。葉明向赫連延道:“你去過平城?”赫連延搖頭。葉明道:“你覺得,我們在平城,會遇到什麽?”赫連延道:“你怕了?”葉明道:“怕了!”此時,已到五更,再過一個多時辰,便要破曉了。明月已然隱去,周遭更加黑暗,寂靜無聲,便連方向也辨不清楚。
人信馬由韁,沿著林下小路,於霧靄飄忽間慢慢前行。赫連延沉默良久,雙目凝視著便似是鴻蒙未開時混沌的周遭,喃喃道:“每月望日之前,破曉前的一段,總是最黑暗的。但隻肖得挨過這最黑暗的時刻,黎明便也不遠了!”
(第一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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