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自古至難是情關 上

字數:4954   加入書籤

A+A-


    ()    第二日,清晨。葉明漸漸醒來,隱隱覺院外吵嚷,並院內陣陣腳步之聲。他方一清醒間,但覺神清氣爽,周身通泰。靜氣凝神間,院外吵嚷之聲盡皆入耳,字字句句,清晰可聞。隻聞得院外一個略顯粗獷的聲音,沉聲道:“各處祭酒,可是都來了嗎?!”這聲音聽來極是熟悉,正是出自賈大茂之口。

    賈大茂言罷,葉明複又聞得一人輕聲道:“賈祭酒昨日接到天師後,弟子便放了消息出去。這宋國之境,各處祭酒大多已然回應。各州,亦是盡皆推舉出了祭酒,連夜前來赴會。北徐州新昌祭酒毛祖盛、南兗州廣陵祭酒韓頹、南徐州晉陵祭酒薛賽虎、南豫州臨江祭酒祖慎、揚州丹陽祭酒蔣延年,已然在趕來的路上。此刻,此刻怕是該已然到建康了。唯有那豫州路遠,便托南豫州臨江祭酒祖慎,代為參會。”

    賈大茂聞言,略一沉吟,道:“我教自孫、盧兩位天師羽化之後,南方之境,便再沒有大祭酒統屬。我昨日,教你放出消息,今日一來拜見天師,商討禦敵之策。二來,也推舉新一任大祭酒出來,各州可是認同嗎?!可莫待到天師走後,便再沒了統領。”那人聞言,沉聲道:“弟子暗打探過了,此次代各州前來的,皆是於當地甚有權勢之人,且各個武功高強。此番,怕皆是對大祭酒之位……”

    葉明聽到此處,心下暗忖道,各州既然各有高,何以到推舉大祭酒時,方才出現?轉念一想,又暗歎道,是了,是了!這便該是天師道久無統禦之故。沒了統禦,方才各自為戰,教那鬼道有可乘。倘或眾高齊心協力,聽大祭酒號令,該不至如此被動。如此說來,推舉出一個大祭酒,該是件好事。待他們推舉出來,我便能不再分心,一心去找尋琳兒了。

    想到此處,葉明起身下榻,推門出了房間。天井之,陸修靜在道祖泥塑前點了柱香,早已起床開始練功。隻見他執一根拇指般粗細的朽敗木棍,在焚香的嫋嫋青煙,左右格擋兩下,以尖端向前挑去。

    他這一招,速度極慢,先將左腳前側一步,再雙腿略彎站定。左腳側出一步,木棍向右格擋一下,右腳再跟上左腳。右腳再側出一步,木棍又向左側格擋一下,左腳再緩慢跟上去。最後,他緩緩將木棍前伸,慢慢向前刺出。陸修靜一遍一遍的,周而複始的在院練著這一招。他慢慢前行著,緩擋慢刺,在院兜著圈子。此時,陸修靜於周遭的一切,都不在意。便是連葉明已然自屋出來,都絲毫不曾察覺。

    葉明緩緩皺眉,思量著他的招式。他思索一陣兒,再看他練功的動作,覺他身體以丹田為軸,左右平衡,倒也算一招合格的功夫。隻不過,這招式,已然簡單到了極致,人人都能練,人人都能練得比他快。倘或不能比他快,至少,也決計不會比他再慢了。葉明見狀,不禁暗暗搖頭。

    葉明頓了頓,再看陸修靜雙臂,腿部形狀,卻是驀地一驚。隨著陸修靜這緩慢的動作,在他那單薄衣衫包裹下的筋肉,竟起了十分微妙的變化。他每一動作,臂上筋肉,便似是變作了條狀一般,齊向他握木棍的方向,輻輳而去。而隨著他腿部的動作,其腿上的筋肉便也呈輻輳之勢,竟是在將全身的力量,緩緩集於緊握的木棍之上。

    而且,陸修靜四肢上的變化,還隻是葉明目力所及之處。倘或周身筋肉如此,那這股力量匯集在一處,究竟有多大,任誰也說不準了。葉明心下知道,與其說陸修靜在日複一日的練著這一招,倒不如說,這奇妙的一招,正日複一日的改變著陸修靜的身體。而他本人,也心無旁騖的一遍遍練習著,好似這招式是活的,好似他便是這一招,這一招便是他。

    葉明皺著眉,看著看著,不由自主的歎了口氣。他先前,隻聽聞有人終生便隻習一招一式,堅持數十年,以修身養性,磨礪自己的韌性。但他雖有耳聞,便隻當是傳說聽了。此時見了陸修靜,卻是著實歎為觀止。所謂********,大象無形,說得便該是陸修靜這類人吧。這動作雖笨拙異常,卻是處處透露著堅忍與智慧。

    眼見一炷香焚盡,滿院的嫋嫋青煙,也便漸漸散去。陸修靜察覺到青煙散去,隨即慢慢停了下來。他長出一口氣,見葉明正站在身前,撓頭憨憨笑道:“葉兄弟,你看,我這般功夫如何?!”葉明也長出了口氣,似是自沉思醒來,緩緩道:“陸兄弟的功夫,甚妙!甚妙!”陸修靜聞言,揩了揩額上的汗水,撓頭道:“葉兄弟,既然你也覺得這招式妙,我便教你如何?”葉明微微一笑,擺道:“陸兄弟此功,在下,無論如何是練不成的。”

    葉明目上帶笑,說出的話,卻是實情。這世上,能練成此功的,怕也唯有陸修靜了。因為葉明已然看出,練此招式,若要有成效,非但需要超乎尋常的毅力、心無旁騖的境界,還需一副天生便為此招而生的奇異筋肉。任何方式,對身體的淬煉,或許可以使筋肉強壯,某些奇功,甚至能暫時易經橫脈、錯骨搬穴。但若要長久的改變肌體形狀,卻是無論如何也做不到了。倘若不是陸修靜天生筋骨奇異,這招式的塑造,便也無從說起了。

    葉明正自出神間,忽聞得院門咯吱一聲,教人推開了。抬眼看去,正是身在院外的賈大茂等人。此時,賈大茂低著頭,上持了個托盤,其上是兩個肉菜。他垂首慢慢向前,恭恭敬敬的道:“天師請用膳!晚間,各州各郡的祭酒們便當來此集會,望天師垂憐,多多保佑則個。”他一語既出,不及葉明說話,便已然將托盤放置階上,垂著頭慢慢退了出去。身後四五人,便也依次上前,將托盤送上前,旋即退了出去,將院門帶上。此刻,賈大茂見了葉明,便似是見了真神真仙一般,較昨晚,卻又恭敬得遠了。

    葉明見狀,甚是羞赧,向陸修靜沉聲道:“陸兄弟,這是……”陸修靜見狀,嗬嗬一笑,道:“百餘年來,我教曆任天師,遊曆四方。專由大祭酒坐鎮總壇,打理教事務。天師,本就難得一見,便隻在教有難時,方才現身。天師功法極高,號能通神,教徒便也尊為神靈一般。”

    葉明聞言,皺眉道:“那如此說來,這天師於教,便似供奉的真神一般?!”陸修靜聞言,一陣苦笑,道:“也不盡然!在大部分教眾眼,拯危救難的天師當然似真神一般。但在部分信徒眼,天師便如自己父兄一般,他們於天師甚是敬重,但仍是將天師作真人看待。此種認知,世代相傳,便也似天師道的不同分支了。”

    葉明聞言,驀地一笑,道:“陸兄弟本人,便是後一類罷?!”陸修靜撓撓頭,似是極不好意思的道:“正是,正是!”葉明看了眼階上飯菜,向陸修靜道:“咱們吃些個飯菜,待那鬼道門人來了,多給教眾出口氣便是了。”陸修靜點點頭,與葉明過去吃飯。這飯菜,倒是頗為豐盛,總共十個大碗,六葷四素,並一罐米飯。葉明也不客氣,端起碗來,盛了米飯便吃肉。陸修靜卻隻盛了碗米飯,吃那幾碗青菜。

    葉明吃了幾口,似是驀地想起件事來,向陸修靜道:“陸兄弟,你可知為何,這宋國境內,何以沒有大祭酒?!我似乎聽聞他們晚間集會,便要選個大祭酒出來。”陸修靜扒了口飯,又將根青菜咽了下去,歎氣道:“劉宋境內,沒了大祭酒統領,已然二十四年了。這鬼道的禍端,便也是因這大祭酒的教職種下的。”葉明聞言,點頭道:“是了是了,這鬼道之禍,便該是因教眾沒了大祭酒統領,方才無從抵擋。”

    陸修靜看了看葉明,悄聲道:“這鬼道的禍端,便是我天師道之前任大祭酒種下的!”葉明皺眉,道:“陸兄弟,這話……這話又從何說起?!”陸修靜咽了口米飯,道:“莫不是葉兄於此事,竟不未耳聞?!”葉明聞言,撓頭道:“這個,倒是著實不曾聽說。”陸修靜歎了口氣,道:“自張天師創立五鬥米道以來,因曆代天師大多四處雲遊,教規規定,由天師之下的大祭酒處理教務。這個,葉兄,自然是知道的。”葉明聞言,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

    陸修靜喝了口水,繼續道:“問題,便出在這裏。因天師平素大多是神龍見首不見尾般的存在,這大祭酒一職,便由各方祭酒推舉產生。天師於此,基本不加幹涉,久而久之,便也成了慣例。曆任大祭酒,或是德高望重,或有領袖群倫之能。便是在皆不能服眾之時,便由武藝高低決定。正是因此,大祭酒便成了我教的實際掌控者,一旦其武藝處在天師之上……”說到此處,陸修靜卻驀地息了聲。

    葉明聽到此處,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道:“如此,那大祭酒,便是天師?”陸修靜搖了搖頭,道:“天師一職,卻也不是單以武藝高低而論,而是以師徒傳承為慣例。按理說,曆代天師之修為,均是深不可測。那謫仙,便是前幾代天師,隻不過早已隱退罷了。謫仙之後,天師之位傳至孫天師。孫天師見晉室暴虐,便率教眾起事,欲要推翻了這朝廷。但是,當時的大祭酒卻以勞損教眾為由,反對起事。故而,教紛擾,教眾一時間分為兩派。最終,孫天師強違祖訓,將大祭酒逐出教門。此後,他更是擔心教分裂,遂不再設大祭酒。”

    陸修靜頓了頓,繼續道:“但矯枉過正,沒了大祭酒,盧天師羽化後,寇天師常年不在健康坐鎮。眼下,各州眾祭酒四分五裂,宋境之內,已然分裂為南兗州、北徐州、南徐州、豫州、揚州五派。此時,他們雖是迫於天師道長寇謙之威名,不敢明言作何。但是我五鬥米各州教眾,卻是貌合神離。他們每一教派,無不對大祭酒之位虎視眈眈。建康有鬼道為禍,各州袖,是以群議選出個大祭酒來。此番,也是不得已的窮極之策。”

    陸修靜說到此處,驀地歎了口氣,繼續道:“若是選出個德高望重的大祭酒,也該是我教教眾的福分了!可是,若教些個不軌之徒得了此位,怕是又要為禍教眾了!”葉明聞言,皺眉道:“如此,難道天師道長,便管不得嗎?!”陸修靜搖搖頭,皺眉道:“雖說天師道長領袖天下道人,但大祭酒一職,是由各州祭酒推舉,他也著實幹涉不得。昔年間,孫天師依仗個人威勢,擅違教規,強令各州決議廢了大祭酒一職,遂埋下了我教離心離德之禍端。所以,待他們晚間推舉大祭酒之時,在下勸葉兄,無論如何還是莫要幹涉得是。”

    葉明聞言,歎了口氣,道:“是了,是了!任誰天大的本事,也必然有規矩要遵循!”陸修靜聞言,歎氣道:“孫天師一怒之下,違反教規。那為他所放逐的大祭酒,也非是善類。他帶了部分門人,到了我教源起的巴蜀之地,創立了鬼道,與天師道呈分庭抗禮之勢。隻是後來,他又遠走室韋國,久已不涉足原。自此,鬼道一脈,便也隻在巴蜀一帶傳承。是以二十年間,鬼道與我天師道井水不犯河水,隻不知為何,自今年初,卻又開始犯我門人了。”

    聽到此處,葉明驀地一怔,沉聲道:“天師道前任大祭酒,可是姓魏?”陸修靜聞言,苦笑一聲,點頭道:“他,便是當今武林的絕頂高,人稱‘惡鬼’的魏白曜。”葉明皺了皺眉頭,喃喃道:“隻怕是,這惡鬼蟄伏二十年,很快便要回來了!”說到此處,二人均是沒了興致,不再說話,也不再吃飯,便隻是默默坐著,各懷心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