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臨敵鬩牆鬥正酣 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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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邊上,薛賽虎聞聲,睜開了眼睛。他見陸修靜此狀,又看看身後眾弟子,又是長歎了口氣。也不知他這歎息,是為眾弟子感到羞愧,還是替陸修靜覺得不值。此刻,陸修靜雖恐懼已極,但雙目卻眨也不眨的盯著,盯著祖慎那已然似鬼魅般猙獰的臉。祖慎見狀,又上下打量陸修靜一眼,待看到他戰栗的雙腿,驀地仰天大笑,道:“小娃娃,你當真好膽氣!看你這架勢,是存心要與本座比試嗎?!”他言語之間,已然自稱“本座”,顯然已將自己當作了大祭酒看待。
陸修靜聞言,皺眉道:“你是惡鬼魏白曜的徒弟,先前是鬼道門人。五年前,方才潛入我教,萬萬當不得這大祭酒。”祖慎聞言,冷笑道:“好!好!看你年紀不大,知道的事情,倒當真不少。那你,便來與我比試罷!倘或你勝了,我便對你磕八個響頭,推你為大祭酒,並拜你為師,如何?!”說罷,又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所出,伴著森森鬼氣,極度陰森可怖。
祖慎本已沒了頭發,麵部又極是幹枯猙獰,笑將起來,卻是比憤怒時更加猙獰。陸修靜見狀,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正色道:“當真?”祖慎聞言,止住了笑容,看著一本正經的陸修靜,道:“當真!”說罷,他輕咳兩聲,便又哈哈大笑起來,幾欲笑得喘不上氣來。隻不過,他這笑聲,既帶了嘲弄,又帶了輕蔑,卻是愈加令人毛骨悚然。
邊上眾祭酒,看看陸修靜一本正經的模樣,皆是忍不住搖頭歎氣。祖慎大笑一陣兒,旋即止住,倒退五六步,進了圈站定。他側過頭,向陸修靜嘿嘿笑道:“好!那你便進來罷!本座,便是讓你招又何妨?!可莫要教人說本座,以大欺小!”陸修靜執樹枝,慢慢跨步向前,走進圈。他皺皺眉,向祖慎道:“我不需你讓我招,因為,我便隻會一招!”外圍眾教徒聞他言語,皆是一愣,不禁竊竊私語起來。
祖慎聞言,哭笑不得,道:“隻會一招?那我,便讓你這一招如何?!”陸修靜搖搖頭,道:“我也不需你讓我這一招。傳我這一招之人說過,待我這一招練成了,這世上,便沒有幾個人敢讓我這一招。”祖慎聞言,皺眉道:“那你當下,可是練成了嗎?!”陸修靜聞言,思量片刻,沉吟道:“好像……好像差不多了。”言下之意,自己也沒什麽把握。
祖慎與邊上眾祭酒聞言,均是一怔,若有所思起來。祖慎皺眉,又上下打量了陸修靜一眼,道:“好像?差不多?!”其實,大凡習武之人都知道,凡事武功,皆重在實戰。練成或是沒練成,習武之人自己相當清楚。而且,不論何門何派,何種武功,何招何式,皆貴在一個“精”字。類似於“差不多”這樣的話,自然是十分忌諱。因為,縱然隻是差之毫厘,對決間稍有不慎,便極易送了性命。
陸修靜聞言,正色道:“因為這一招,我尚不曾使用過。”邊上眾祭酒聞言,各個搖頭歎氣。他們知道,此話一出,陸修靜非得送命不可了!祖慎嘿嘿一笑,道:“小娃娃,不知,你作何稱呼?”陸修靜正色道:“陸修靜!”祖慎聞言,獰笑著點頭,道:“好!好!前朝時,陸家可也算得豪門大姓了。你且放心,本座既知你名姓,待你死後,本座便將你尋個僻靜的地方埋了。來生,你好生打坐參悟,莫要再如此不知死活!”
陸修靜聞言,頗為不悅,道:“正邪不兩立,便是我死了,又何用你來埋?!你出招罷!”祖慎聞言一愣,冷冷的道:“你先來!本座不以大欺小,便讓你這一招!”陸修靜皺眉,道:“我說了,沒人敢讓我這一招。”祖慎聞言,卻是又好氣,又好笑,皺眉道:“你到底是什麽招式?你先演練一遍予我看。我既看過,你再先出招,便算不得我讓你!”陸修靜道:“當真?”祖慎冷笑,道:“當真!”
陸修靜聞言,當即握緊木棒,演練起那一招來。他先將左腳前側一步,再雙腿略彎站定。左腳側出一步,樹枝向右格擋一下,右腳再跟上左腳。右腳再側出一步,樹枝向左側格擋一下,左腳再跟上去。最後,緩緩將樹枝前伸,緩緩刺出。待演練完畢,陸修靜正色道:“這便是我的功夫。”祖慎見狀,微一皺眉,道:“這,便是你的功夫?!”陸修靜點頭,道:“現在我練得慢了,再使起來,還會更快。”他此時說的,倒是實話,因為按他演練這速度,已然是慢得不能再慢了。
祖慎道:“能有多快?”陸修靜搖頭,歎息道:“我當真,不曾試過。”邊上眾祭酒聞言,又是一陣搖頭歎氣。他們雖於陸修靜之膽識頗為欽佩,但他這般功夫,實在是弱得太也不像話。祖慎聞言,又彎腰哈哈大笑起來。便好似,他從未聽過如此好笑的笑話一般。待他笑得夠了,陸修靜正色道:“可以開始比試了嗎?”祖慎站定,收斂笑容,道:“好!我既然知道了你的招式,你先出招罷!”
但是,他這個“罷”字尚未來得及說出口,他的麵容已然僵住了。在場眾人,也都齊聲愣在了原地。包括陸修靜,也仍是站在原地,雙腿兀自打顫。然而,祖慎卻已然跪下了。他的右胸口,已然被戳出了個窟窿,鮮血正汩汩流出,滑過他綢製道衫的衣襟,灑落到地上。陸修靜雙,也已然開始打顫,那緊握的樹枝上,沾滿了粘稠的血液。隨著他的出,另一邊的葉明,也猛地睜開了眼睛。
陸修靜方才說的,的確是實話。他的確不知道,自己這一招有多快。因為在場眾人,也沒有看清他是如何出。非但不知道他是如何出,更不知他如何又回到了原地。因為他這一招,實在是太快了。
陸修靜也說的不錯,這世上,怕是真沒幾個人敢讓他這一招。眾人一時間不知所措起來,因為方才這一幕,實在是太過詭異。便是連以輕功見長的鬼道門人祖慎,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敗了,更不知道自己敗在什麽地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敗在一個怎樣的少年。此刻,陸修靜這個名字,便如同他在後世道家煊赫的曆史傳承一般,深深地銘刻在了眾教徒的記憶裏。
冷風颯颯,眾人尚未自震驚清醒,隻聞得一聲長呼,邊上一人大喝道:“天師道眾弟子聽令,叩拜大祭酒!”邊上眾弟子聞聲,沒有稍作猶豫,皆是齊刷刷跪了下來。便是連半躺在座重傷的薛賽虎、毛祖盛、韓頹等人,也掙紮著下來,齊聲拜伏在地。他們服了,心服口服。令他們所歎服的,是陸修靜的武功,是他能將一件事情做到極致的一股勁兒。不管資質如何,任何人隻肖有了這股勁兒,便注定能達到凡人不可企及的高度。
眾人方拜伏在地,便聞得空傳來陣尖銳的哀號,兩個身著白衣的幹枯身影,自外圍緩緩落到場。這二人,均是五尺餘的短小身材,身上更是枯瘦異常。倘或若不是外麵一層皮裹住,當真與骷髏無異了。其一人,方一落地,便歎息道:“可惜!可惜!”待他見了祖慎拜伏在地的慘狀,卻又驀地一驚,疾奔過去,道:“二師兄,是誰?是誰將你傷成這副模樣?!”此人,正是魏白曜的徒弟,歎息鬼白千。
白千見狀,一聲尖銳的鬼叫,四下林,便簌簌起了聲響。片刻之間,形同鬼魅的鬼道門徒,便自四麵八方疾掠而來。他們輕功極好,頃刻間便飛掠到白千身側,其數眾多,前後而至,足有四五百人。瞬息間,整個平地便被一陣陰慘慘的詭異氛圍包裹住,陰風慘慘,星光慘淡,直似人間地獄一般。
祖慎勉強抬起頭來,看了白千及邊上那白衣人一眼,咳咳兩聲,道:“小鬼……小鬼有負師父囑托,敗在這毛頭小子上,實無顏再回師門!”白千仰頭又是一聲哀號,歎息道:“可惜!可惜!今日,我便掀了他教壇,誅了他天師、祭酒!”話音未落,便聞得邊上一人道:“我勸你等邪徒,還是速速回了巴蜀去罷!莫說葉天師神通廣大,便是北府的謝大人,即刻便到了!”此番說話的,竟是那方才尚瑟瑟發抖的陸修靜。眾人聞言,又不禁讚歎他的膽色,於他愈加欽佩。
白千狐疑的看了陸修靜一眼,又向那葉明端坐之處看去。這一看不打緊,他看見了一雙直瞪向自己的閃亮眸子。這人,正是葉明。饒是白千平素裝神弄鬼慣了,驀地見葉明直勾勾盯住自己,不知怎的,竟自心底生出一股寒意,卻是著實駭了一大跳。他自然是識得葉明的,也自然記得於那廣平林令他重傷的教訓。祖慎見了白千模樣,不禁皺眉,道:“師弟,你怎的,還不發作?!咱教眾,齊將這群人殺了,天師道便再沒了統領!”
白千垂首,悄然歎息,道:“可惜!可惜!師兄,此間有高人在場,我等怕是不敵!”說罷,與邊上另一人架起祖慎,縱身飛掠而去。其身法快如閃電,雖半身負了祖慎,兩個縱躍間,便已然不見了蹤跡。其後眾鬼道門徒見狀,便也四散開來,遁入了林。片刻之後,遠處林傳來陣陣尖銳的慘叫,卻似是群鬼遭了埋伏一般。此時,倘若你目力所及甚遠,便能看見,林正有百十個身著黑衣,執長劍的高,在一個年輕人的統領下,追殺那退卻的鬼道門徒。
陸修靜見鬼道眾人已走,渾身一軟,卻是硬撐著沒倒下。他抬眼向葉明看去,見葉明正眨著閃亮的眸子,看著自己,驀地憨憨笑了起來。陸修靜回了身,命眾祭酒、教徒起身。那賀延年見狀,慌忙上前,拱作揖,嗬嗬笑道:“大祭酒如此人才武功,實是我教之大幸。”
陸修靜見他恭維自己,拱了拱,道:“慚愧,慚愧!倘或教能團結一心,共同禦敵,這大祭酒的位子,誰人也坐得。”邊上,薛賽虎正緩緩站起。聞得陸修靜說辭,大聲道:“大祭酒,可再莫要這般說話,咱兄弟誰也不服,便是服了你了!若換了他人,我薛賽虎,第一個不答應!”邊上眾祭酒聞言,均是應聲附和。
陸修靜聞言,皺眉沉思片刻,沉吟道:“如此,那弟子便臨時任了此職,待咱們對付了鬼門,再做定奪。”說罷,他回身,向賈大茂道:“賈祭酒,眾位祭酒有傷在身,教弟兄也已勞累半夜。眼下,該是先安排眾兄弟歇息,待明日再商討對策不遲。”賈大茂聞言,便吩咐下去,遣建康教眾帶各州祭酒、弟子休息不提,又一並安排了眾乞兒吃食休息。
待眾人紛紛離去,院前便隻剩了葉明、大野智、陸修靜人。葉明兀自睜眼盤腿坐著傻笑,大野智歎息一聲,看了看陸修靜。陸修靜也看了看葉明,不禁皺眉,道:“葉兄,當真是通天了不成?”大野智聞言,又歎氣一聲,靠前向陸修靜耳語幾句。陸修靜聞言,皺眉道:“如此,那可如何是好?!”大野智歎了口氣,道:“眼下,便隻能走一步看一步了。待明日,我帶他去城,教他再看看他今日所見光景,不知他能否好些。”
二人正說話間,忽聞得林簌簌,百十黑衣高瞬息落到了平地上。為首一人,見了麵前人,驀地一愣,便吩咐眾高繼續追逐。眾人聞言,便又散到林去了。那人垂著長劍,緩緩走到人身前,驀地大笑道:“我等追殺鬼道門徒已久,未曾遇見個相識的。不道今兒個,竟同時遇見個熟人?!”此人,二十歲模樣,麵上棱角分明,頗具剛毅之氣。大野智與陸修靜看清這rén miàn貌,皆是不由一喜,笑出聲而來。這人,正是先前與葉明、大野智同闖狼山的漢子——謝昶。
當下,謝昶與人並坐一處,各自說起自身遭際。原來,這謝昶,是陸修靜姨娘表兄,二人皆是五鬥米道的信徒。那日密道一別,謝昶自狼山回到盛樂後,便攜了妻兒回到了建康。他歸來之後,恰逢鬼道作祟,便靠著祖上恩蔭,入宮作了侍衛。一到晚間,便夥同北府兵的後裔子弟,出宮絞殺鬼道教徒。
(按:北府兵,乃是東晉建武將軍謝玄,於孝武帝太元二年,在京口吸納流民的精兵而創立。京口又稱北府,故稱之為北府兵。淝水之戰時,北府兵率晉軍以少勝多,所向披靡,大敗前秦苻堅百萬大軍,一戰成名。後來,北府兵又成為宋武帝劉裕奪取江山的主力軍。公元420年,劉裕稱帝,建立劉宋王朝。能征慣戰的北府兵,便也隨即重組,就此漸漸淡出了曆史的舞台。謝昶,乃是北府兵創建者謝玄之後裔,故而尚能聯結北府兵眾子弟,成為絞殺鬼道勢力的一股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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