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金陵士族逐笑談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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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寂寂空堂,淡淡香煙,清風夜涼初透,不道折柳人聚散。
微微星光,點點花殘,初醒方覺晨露寒,卻是人間四月天。
深夜,蕭府,微冷。眾人盡皆沉默著,隻一個跪在堂前的女子輕輕啜泣。這女子,容顏俏麗,身形嫋娜,哭得梨花帶雨一般。此人,正是方才那拜堂的女子。隻不過,她卻不是蕭琳。在她身畔,有一柄已然碎作鐵片的大刀。準確的說,是一堆幾近碎成鐵渣的鐵片。
此刻,康崢與藏晴兒的眼睛,正眨也不眨的盯著那女子。二人眉間輕蹙,似是極為不解。一邊的赫連延,正黑著臉,看著那堆鐵渣。他看一陣鐵渣,再看看憨憨傻笑著的葉明,也不禁皺了皺眉頭。此時,這偌大的院,除卻這五人外,再沒有他人了。
良久,赫連延輕歎一聲,道:“師妹!那蕭淵智出刀時,你可是看清了嗎?究竟是何人,何人將它震碎?”康崢凝著眉,反問道:“當時,我便隻顧著去扯這女子蓋頭,去哪裏知道是何人出?!”赫連延皺眉,道:“師妹,方才,你為救我……”不等他說完,康崢便冷了臉。她輕哼一聲,道:“你莫要想得多了,我領了師命,方要護你周全。不然……”說到此處,她雙頰緋紅,住了口。赫連延便似是沒聽見一般,緩緩轉回頭去,向藏晴兒道:“小師妹,你可是看見了嗎?”
藏晴兒聞言,將目光自傻嗬嗬的葉明身上緩緩收回。他看一眼赫連延,眨眨眼,再看看邊上的葉明,道:“我也不曾看見!”赫連延見狀,複又看了傻嗬嗬的葉明一眼,黑了臉,道:“你這人,太也不識好歹,更加不知死活!隻一點小小的打擊,便要神誌不清,尋死覓活起來?!你當真是好生有出息!”葉明傻嗬嗬的看著赫連延,聽他說話。待他說完,驀地衝他嘿嘿一笑。赫連延見狀,頗覺惱怒,揮蕭道:“你……”
不待他說完,便聞得邊上康崢冷冷的道:“師兄,莫要說他,你二人皆是好生有出息!幹脆,你們結拜了兄弟算了!莫得白白耗費了這般出息!”赫連延聞言,驀地想起自己於廣平時的瘋癲光景。他知是康崢借葉明嘲諷自己,卻又無可奈何。赫連延看看眾人,直憋得紅了臉,說不出話來。邊上,藏晴兒見狀,向康崢悄聲道:“師姐!”康崢回頭,藏晴兒比了個大拇指出來。她側臉見了藏晴兒,麵色頓時和悅下來,不禁噗嗤一笑,笑將出聲來。
赫連延見狀,滿麵狼狽的歎了口氣,道:“小師妹,怎的你也……”一語未罷,邊上葉明也傻嗬嗬的笑出聲來。赫連延平素冷峻慣了的,幾時曾受人這般嘲弄?此刻,他見葉明傻嗬嗬的,也似嘲笑他一般,隨即冷了臉,揚起玉蕭做出要打他的動作。葉明見狀,匆忙間,躲閃到藏晴兒身後。藏晴兒巧笑嫣然,忙伸出將葉明護在身後,脆生笑道:“師兄,師兄且住!倘若誰與個呆子一般見識,那他本人怕也是個呆子!”
赫連延聞言,皺眉正欲說話,康崢道:“師兄,你若要知道這事情的原委,該是先問詢那姑娘罷?!你與他一般見識做什麽?”赫連延聞言,緩緩轉過身來,向那已然教康崢掀下蓋頭的新娘子道:“這位姑娘,你是何人?這……這到底是怎的回事?”那女子啜泣一陣,小聲道:“我……我叫蕭薔,是蕭琳的姐姐。原本,該是她與公子哲拜堂來著。可是我……公子哲……”
眾人聞她言語,自然知道,她早已對公子哲芳心暗許。隻是,此時當著眾人,她一個姑娘家,自然羞於啟齒。康崢皺眉,道:“那蕭琳姑娘人呢?她到何處去了?”那女子聞言,搖了搖頭,道:“今日午間,我去找她,向她說明來意,求她……”藏晴兒聞言,歎氣道:“然後,她便答應了你,教你與公子哲成親?”那女子道:“她思慮再,便答應了我。隻是,教我不要出聲,說要出去辦一件事。本來,待到成了親,我便可以與公子哲……可是……可是你們卻……”說到此處,複又抽噎起來。
眾人聞言,於這女子之癡情,倒也著實吃了一驚。康崢皺眉,道:“蕭姑娘,你也莫要如此傷心。那公子哲,本便不是什麽好人,即便你嫁於他為妻……”不待康崢說完,那女子又抽噎起來,道:“誰說他不是好人了?他……他……”不待說完,便又低頭啜泣起來。赫連延聞言,苦笑一聲,便與康崢、藏晴兒一道,扶了葉明去了。
眾人出了蕭府,一路沿著柳蔭遮蔽的街道向南行去,忽聞得城外山上,陣陣琴音緩緩傳來。康崢聞了這聲響,皺眉喃喃道:“她,到底去幹什麽去了?”赫連延歎了口氣,皺了皺眉,自言自語道:“你們姐妹脾性這般相似,便是你也拿不準的話,我們又怎的知道?”他聲音極小,幾不可聞,卻教旁邊的藏晴兒聽了去。藏晴兒噗嗤一笑,道:“師兄,你當真變了!”赫連延看看癡傻的葉明,撇嘴道:“他都已然變作了這副模樣,我怎的不能變?”
說話間,赫連延架起葉明,與康崢、藏晴兒一齊縱躍而起,踏了柳梢,掠過城牆去了。眾人出城不久,遠見城外林,一行人正等在此處。他們見有人出來,便舉了火,走將上前。赫連延見狀,不明所以,不禁皺眉,看著眾人。眾人漸漸走進,一個樣貌頗為警的年輕人上前抱拳,向赫連延道:“敢問,閣下可是萬春穀的赫連公子?”赫連延見他知自己名姓,沉吟道:“閣下是何人?怎的知道我名姓?”那人聞言,道:“在下程天時,是大野兄長吩咐咱兄弟在此處留心。他道是後半夜,便當有萬春穀的赫連公子,帶我們幫主出來。”
赫連延聞言,不解道:“大野智,他人呢?”程天時道:“大野兄長,此刻該是帶眾兄弟在城呢!這城門一關,他身上又未有武功,自然是出不來的。”赫連延聞言,又不禁皺眉,道:“這胖子,莫非當真能掐會算?他怎的能預知我將帶……”說到此處,他似是反應過來,回身指著葉明,仰天大笑,道:“什麽?你喚他作什麽?你們幫主?他是你們幫主?!”程天時不解,沉吟道:“這個……正是!葉天師,是我們乞兒幫的幫主。”
他一語說罷,也不管大笑的赫連延,向身後招呼一聲。眾乞兒見喚,便又齊上前來,以木棍搭了棍橋,抬了葉明向林走去。程天時走出兩步,回頭向人道:“赫連公子,你們也一起來罷!大野兄長吩咐在下,好生招待各位,到那會日集會之所休息。”赫連延看了眼康崢與藏晴兒,便跟了上去。
藏晴兒走出四五步,便湊上前來,正了正頭上帷帽,向赫連延道:“師兄,那大野智,到底是什麽來頭?他怎的,竟然似是事事皆能預料得到?”赫連延深深皺眉,搖頭道:“不知道!”藏晴兒沉思片刻,道:“師兄,你說他,會不會是神仙?”赫連延苦笑,道:“你見過成天沒東西吃的神仙嗎?依我看,他的吃食,怕是連乞兒幫的兄弟也及不上!”
然而,赫連延這話,卻是說得錯了。因為,此刻的大野智,正吃著與乞兒們相同的飯菜。王家,建康城,除卻皇宮外,最是富麗堂皇的府邸。此刻,那身著華服,頭戴梁進賢冠的王大人,正恭恭敬敬的垂站在個涼亭。而大野智,正大開著腿,坐在他一邊的石桌旁,守著一桌子極為豐盛的飯食發愁。因為,他實在是吃不下了。正是這事,憂得他眼皮抽搐,愁眉緊鎖。他深深凝起的眼皮,每跳動一次,邊上王大人那業已緊鎖的眉頭,便也緊皺一分。
亭外花園,一群同樣吃得肚兒滾圓的乞兒,正臥在假山下納涼打盹兒。他們倒著實舒坦得緊,有些,已然呼呼睡去。大野智守著那一桌佳肴發愣一陣兒,繼而喃喃道:“也不知我那傻乎乎的兄弟,有沒有如此豐盛的飯菜吃。”王大人聞言,急忙道:“大師說得哪裏話,若是大師的兄弟欲吃,明日便教他來吃便是了!老朽家,別的沒有,吃食倒是多得很。”說罷,嗬嗬陪笑了起來。
大野智聞言,晃著圓滾滾的肚子,側身道:“此話,當真?”王大人聞言,道:“當真!”大野智哈哈一笑,伸出髒兮兮的指,摸了摸桌上的玉碗、銀杯,道:“也是這樣的吃食,這樣的食具?”老者聞言,道:“這有何難?老朽家,多的便是此物!”老者一語說罷,頓了頓,繼續道:“大師,不知老朽托大師的事……”大野智聞言,道:“這個,自然不急,我與你寫兩個方子,你配合服用,半年之內,一準兒見效。”
那人聞言,大喜道:“此話當真?”大野智嘿嘿笑道:“豈止啊,半年後,若是不靈,你再找我!隻怕啊,半年之後,王大人返老還童,倒教我認不出大人來了!”王大人聞言,麵帶喜色,道:“好!好!托天師吉言啦!來人,快來人!筆墨伺候著!”話音剛落,一個俊俏的小童便端了紙筆來到亭。小童見了王大人,似是極為害怕,戰戰兢兢的將筆墨鋪好了。王大人擺了擺,他便又退了出去。
大野智在一旁冷眼看著,自然知道這人平素對童仆頗為嚴厲。王大人轉回臉來,躬身一揖,向大野智道:“大師,還請賜方!”大野智眼珠轉了轉,道:“我予你這兩個方子,你須得好生保密,不教外人知道。”王大人嗬嗬笑道:“一定,一定!”大野智見狀,拿起筆來,看了看目光殷切的王大人,又撓了撓後腦勺,似是頗覺為難的道:“啊呀,王大人,這方子寫出來,怕的便是你不信啊!你可知道,這越是有奇效的東西,便越是看起來奇怪。”
王大人皺眉,道:“大師所言甚是,不管大師所作何方,老朽照做便是了。大師的神通,老朽是心服口服啊!”大野智聞言,嗬嗬一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說罷,大野智筆走龍蛇,在紙上畫了一氣,道:“好了,王大人!你看!”王大人將紙張拿起,看了一眼,不禁一個愣神,道:“大師,這是何意?”原來,紙張上正畫了一副畫。隻不過,這畫風極為潦草,僅能勉強辨得清是何物。畫上一人一狗,那狗在前麵,夾著尾巴狼狽逃串。那人在後麵,持了把小刀,不住的追趕。
大野智見王大人似是疑惑不解,便又似是極為警覺的四下看看,繼而朝他招了招。王大人會意,俯身側耳。大野智湊上前去,對他耳語幾句。那王大人聞言,先是點頭,繼而深深皺眉,道:“大師,非要如此不可嗎?”大野智道:“王大人,你要知道,這便是最靈驗的方子,自然有它的奇特之處。當然,王大人若是不信,那可就……”王大人聞言,急道:“大師莫要生疑,老朽對大師的神通,當真是佩服得緊呐!”
大野智見狀,眼珠轉了轉,道:“王大人,你這樣,明日午時……”說到此處,他又向王大人耳語幾句。那人連連點頭,麵上之難色,也漸漸去了。大野智見他模樣,嘿嘿笑道:“我年輕之時,便一直用次方,前後堅持五十餘年。直到近日,此術已成,方才停了。”那王大人聞言,初時不甚信,繼而驚道:“如此說來,大師之年歲,怕在老朽之上了罷?!”大野智擺擺,不以為意的道:“實不相瞞,上次我遊曆至此,本朝開國武皇帝尚未出生。現今算來,也該有六十餘年了!”說罷,大野智煞有介事的長歎了一聲。
王大人聞言,更是驚訝萬分,道:“那,那大師所用駐顏之法,便是方才告知老朽的方子?!”大野智搖搖頭,道:“不全是,我尚有另一方配合使用,方得如此。”王大人聞言,俯身作揖,道:“還望大師垂憐,一並賜方!”大野智皺了皺眉,故作深沉的道:“王大人,不是我眼下不給你。隻是,這方子本是上天所賜,須得待到明日未時,方能賜你!”王大人聞言,道:“是,是!是老朽心急了,還請大師見諒。既是如此,那大師,便在老朽家住下如何?”
大野智聞言,又看了看低頭順目的王大人,沉吟道:“這麽著罷!我明日午時,帶我兄弟前來赴宴。待到了未時,便將那方子告知你。王大人你看,此法如何?!”王大人聞他答應賜方,連連點頭,道:“大師所言甚好!明日午時,老朽便當備下盛宴,款待大師及諸位兄弟才是。”
大野智聞言,點了點頭,歎息一聲,道:“可惜!可惜!這城門不開,我一時倒不能出城去了!”王大人聞言,拱笑道:“大師不必在意,那守城之吏,是我王家門生。你隻肖得將此物拿給那守城之人看,不論白天黑夜,便能出入無礙了!”說話間,自袖裏掏出個玉牌來,恭恭敬敬地遞予大野智。
大野智伸接了,向尚在打盹兒的眾乞兒道:“兄弟們,咱們,該回去休息了罷?!”眾乞兒聞言,便也懶洋洋站起身來,隨著大野智出了王府,浩浩蕩蕩的向城門走去。他們一路走到城門下,大野智向守城門的兵士嘿嘿笑道:“這位官爺,麻煩開下城門,教我等出城去。”
那人尚且昏昏沉沉的,待欲睡去。此時聞言,驀地大怒,道:“去去去,哪裏來的乞兒?!城規矩,天明方得開城門。任誰來了,也決計沒有夜間開門的道理!你們趕緊回去!倘若不是爺爺我懶得動,定然將你們都抓了起來!”
大野智見狀,將玉牌慢慢掏出,遞到他麵前,道:“這位官爺,您行個方便。”那守城門的兵士見狀,還以為是要huì lù與他,滿臉含笑的走將上前,一把接了那玉牌,道:“算你有點眼力見兒!”說罷,他將個玉牌對著月影一看,驀地顫聲道:“這……王大人……”
他一時愣住,支吾不出話來,便隻得躬了身,雙托舉著玉牌,交還給大野智。大野智見狀,又是嘿嘿一笑,道:“這位官爺,眼下,可是開得城門了嗎?!”那人仍是彎著腰,道:“開得,開得!”說罷,伴著陣絞輪的摩擦聲,城門轟隆隆打開了。
大野智帶眾乞兒出了城門,驀地歎息,道:“這門第大過天的朝廷,怕是也便如此了罷!”說罷,又歎了口氣,喃喃道:“你漢人平素多言胡人野蠻,可你這以正統自居的宋國,又明在了何方?!這天下,不平的久了,總歸是要改變的罷!”言罷,也不回頭,徑直帶眾乞兒揚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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