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金陵士族逐笑談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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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野智帶眾乞兒回到那林間庭院時,赫連延等人早已歸房歇息。待眾乞兒紛紛散去,大野智回過頭來,向院走去。恍惚間,他似是看見一道白影自院一閃而過。大野智進了院內,推開日前與葉明歇宿的房間,眼前一幕,又教他著實駭了一跳。
他甫一開門,但見房一人,正直愣愣的站在門口,麵帶冷笑的看著他。這人見大野智受驚,驀地嘿嘿一笑,卻是那業已癡傻瘋癲的葉明。大野智一驚之下,一屁股坐倒在地上,撫心口,叫苦不迭道:“啊呀,啊呀!嚇死為兄了!你這,你這小崽子!”
說話間,赫連延與康崢聞聲,已然緩緩自另一側廂房走出。後麵,正跟著藏晴兒。人見了鬼臉迭作的葉明,似是並不以為意,反倒是愁眉緊鎖的看著大野智,一語不發。大野智教人看得心發毛,顫聲道:“你人……你人不去教訓那臭小子,卻隻管看我做什麽?”赫連延聞言,歎了口氣,道:“你回來之時,有沒有逢著一個人自院出去?”大野智皺眉,沉吟道:“隻看到一道白影閃過,駭得我心裏發慌,趕緊進了門,卻又教這小子著實駭了一跳。”
葉明聞言,在一邊嘿嘿笑道:“有鬼怪,同我玩耍呢!你一回來,便驚走了它!”說罷,他指著那道祖之像,繼續道:“你們看!它便是在那裏!”大野智看著黑漆漆的道祖像,驀地打了個冷顫,道:“我不看,我不看!”他一麵說著,一麵晃動著滾圓的肚子,走進房去了。
藏晴兒聞言,愁眉不解的看著那道祖之像,驀地驚道:“師兄,師姐!你們看!”赫連延與康崢一齊側首,循著她所指的方向看去,見像前香爐,正燃著柱細香。看其燃燒模樣,竟似是方擺上不久。
赫連延左右看了看,皺眉道:“這裏,當是有人不久前來過。我於屋內聽那動靜,該是個輕功頗高之人。他深夜來此,難不成其目的,便隻是焚香祭拜道祖?”康崢上前看了看,食指點了些香灰,聞了聞,皺眉道:“這爐之香,多是同種。看來,這人該是常來無疑了。”藏晴兒伸,將羅帽正了正,沉吟道:“這人夜前來給道祖山香,卻又不欲我等知曉,多半……”說到此處,她卻是住了口。
康崢聞言,微微側首,道:“晴兒,多半怎麽?”藏晴兒左右看了看,道:“多半是見不得人了罷!若他是天師道教眾,該不會深夜來此。這深夜來此處的,又前來祭拜道祖的,思來想去,便隻剩鬼道門人了。”言罷,又看了看赫連延。赫連延凝眉,驀地轉向葉明,道:“你是不是看見了些什麽?”葉明扮了個鬼臉,憨憨一笑,卻沒有再開口。
赫連延見狀,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自打結識你這小子,便不曾安生過!你這人,當真是麻煩得緊!”說罷,頭也不回,徑直向屋走去。康崢見狀,便也看一眼葉明,回了房內。藏晴兒見狀,卻是向葉明甜甜一笑,脆聲道:“呆子,你隨我來,我有話問你!”說罷,便拽了葉明的衣袖,進了自己房間內。方適時,院響起了大野智的鼾聲。
藏晴兒拉著葉明,躡躡腳的進了自己房間,將房門緩緩閉上。她一回身,驀地轉向傻嗬嗬的葉明,冷冷的道:“你莫要再裝了,我知道,你隻是逢場作戲罷了,並非真的癡傻!”葉明見她冷冷的模樣,也不說話,站起身來,慢慢向門外走去。藏晴兒見葉明開了門,驀地厲聲道:“呆子,你給我回來!”葉明聞言,微微側首,哇的一聲哭了起來。他邊哭邊跑,直跑回房間去了。藏晴兒見狀,驀地歎了口氣,喃喃道:“這呆子,莫非,當真失了心智不成?!”
後半夜,蔣山林間,天高星稀。一素衣女子,於石上長身而立。其邊上,是一架古色古香的桐木琴。驀地,她身後閃來個黑衣人來。那女子聞聲,卻並不回頭,柔聲道:“今夜,可是有消息嗎?”那黑衣人聞言,皺皺眉,道:“這十餘日間,建康城內外,已然教咱們翻了個遍了,都不曾尋見。莫不是,他們已然不在建康了罷?!”
那女子聞言,微微皺眉,道:“這偌大的建康城,藏個人倒也容易得很。隻是,隻是將人藏起來,他們必然不放心,正該勤加探看才是。咱們實在尋不到,便該存心留意這城內城外的怪異之事。”那人聞言,沉吟道:“今夜,我將說得,便是件可疑之事。”那女子聞言,微微回首,道:“哦?”
第二日,大野智醒來時,便已然到了巳時刻。邊上,葉明正呼呼大睡。大野智戳了戳他,道:“我說,哎!我說傻小子,該醒了啊!”葉明懶洋洋的翻個身,輕聲shēn yín兩生,便又睡了過去。大野智撓撓頭,嘿嘿笑道:“這傻小子,昨夜,你與那晴兒丫頭做什麽去了?回來的,可是晚了……”他一語未罷,便聞得窗外一聲輕咳,但聞一人冷冷的道:“你二人,真是太也懶了!此時尚且不起,莫非要待到午時不成?!”正是赫連延的聲音。
大野智聞言,嘿嘿一笑,道:“你可莫要作怪,大師我,可正等著午時,好生吃一頓大餐呢!”赫連延皺眉,頗為不信,冷哼道:“大餐?你?”大野智道:“怎麽著?不信?!今日,我非但自己去,還要帶著你們一道赴宴,吃那山珍海味,你信也不信?”赫連延聞言,搖頭苦笑,道:“我信與不信的,倒沒什麽幹係,若是有好酒好菜,那自然少不得我!”
邊上尚且昏睡的葉明聞言,吧唧吧唧嘴,喃喃道:“什麽好酒好菜?”大野智狠狠地拍了葉明的背,道:“傻小子,趕緊醒來!為兄帶你們見識見識去!”這一下,大野智極為用力,葉明嗷的一聲彈將起身來。他尚在睡眼惺忪間,便已然教大野智與赫連延強行架起來,向建康城走去了。其身後,正跟著默默垂首不語的康崢與藏晴兒。
一行人出門北行,直穿過石頭城廢墟,徑直向南門走去。待得五人進了城門,大野智抬首,看看城上那天的烈日,喃喃道:“該到時辰了!怎的,怎的還沒有動靜?!”赫連延瞥了眼正高高舉,低頭躲著日光的葉明,皺眉道:“什麽動靜?”大野智卻似是沒有聽見一般,直直的看著前方,喃喃道:“快了!快了!再等……”他一語未罷,便聞得城大道邊的坊,驀地傳來陣劇烈地狗吠。大野智聞聲,嘿嘿一笑,道:“都睜眼看好了啊!保管你們之前啊,不曾見過!”
說話間,一條撒腿狂奔的黑狗已然自坊竄出,徑直向南門竄來。其身後,很快便閃將出十餘個身著鎧甲,持長矛的兵士來。這十餘兵士,正急速向前,麵色陰沉。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他們正在緝捕盜賊。倘若這場景放在大漠邊疆,該當是一副英勇殺敵的壯烈景象。
可惜的是,此刻,這十餘兵士,正在追逐一條狗。一條幹枯瘦小的黑狗。赫連延見狀,十分不解,沉吟道:“他們,他們逐這條黑狗做什麽?!”大野智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那黑狗,複又嘿嘿一笑,道“別急,你再看看,好戲可是全在後頭呢!”
說話間,坊間便又蹣跚著跑出個五六十歲的老者來。這老者著一身寬大的朝服,腰間係著玉帶,頭上束了個梁進賢冠。他的,正持了把扇柄大小的鋒利小刀,向前跑來。此時,他已然跑得滿麵通紅,氣喘籲籲,雙腿發顫。與其說是奔跑,卻是比走也快不了多少。他身後,正跟了一圈年輕的仆從,各個伸弓腰,似在防備著他摔倒。
老者滿麵怒色,衝著前麵的黑狗,連連大叫,道:“你給我站住!你給我站住!”那黑狗見追,卻哪裏肯站住?它一路向南,眼看便要跑將出城去。那老者見狀,衝城上兵士大吼,道:“關城門!關城門!休要教它跑了!”此話一出,倒是比他嗬斥那黑gǒu guǎn用得多了。城上兵士一個愣神,旋即反應過來,紛紛搶將上前,轉動起絞輪來。光天化日下,守城兵士,竟置來往行人於不顧,將個城門轟隆隆關上了。
城內過往行人,不知何意,還以為是敵軍已然攻到城前,頓時一陣喧嚷sāo luàn。赫連延站立大野智身側,皺眉道:“看此人一身朝服,官位頗高,他作此醜態,卻是為何?!”大野智聞言,滿含深意的看他一眼,卻仍是嘿嘿笑道:“好戲,還在後頭呢!”藏晴兒見那老者步履蹣跚的模樣,不禁噗嗤一聲,笑將出聲來。她湊到康崢身前,悄聲道:“師姐,你久在江湖行走,可曾見過這般有趣的光景?”康崢看了赫連延一眼,向藏晴兒皺眉道:“確實不曾!”
五人此刻,正站立在那城門邊的柳蔭下,眼看著黑狗到了近處。那黑狗見城門已然關閉,旋即便踅了回去。此刻,那一眾追逐的兵士,已然分距東西兩側,堵住了它去路。他們持長矛,卻隻是站立兩側不動,並不上前抓它。那本來守城門的兵士見狀,便也紛紛自城牆上下來,自一側緩緩圍住那狗。
那黑狗無路可逃,便哀鳴兩聲,蹲在地上發起抖來。赫連延見狀,皺眉道:“這狗,到底犯了多大罪過?竟使得這巡邏的士兵不巡邏,這守門的士兵不守門。便是這白發蒼蒼的老官,也要親自捉刀來逐它?!莫不是,它誤食了什麽皇家的珍貴貢物不成?!”
大野智聞言,又是嘿嘿一笑,抑揚頓挫道:“匹夫無罪,懷璧其罪!”赫連延道:“懷璧?這黑狗?!”大野智道:“你莫要說話,好戲來了!”說話間,那蹣跚前奔的老官,已然到了跟前。那人將衣袖一拂,旋即將雙撐住膝蓋,喘息良久,方站起身來。他一直起身子,便指著那黑狗,咬牙切齒的喘息道:“畜生!你這……你這畜生!當真太……太也不識好歹!”他一麵罵著,一麵持小刀,向那黑狗走去。
那黑狗本倒地顫抖,待他走近身前,驀地一個激靈爬起,折回到了他身後。此時,老者本疲累已極,咬牙轉身,又向那黑狗走去。待他走近,那黑狗便又踅了回去。老者往複再,氣喘籲籲,在個兩丈寬的空間內來回追逐,卻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近那黑狗身。
老者盛怒之下,舞足蹈,便是連那尺餘長的白須,也微微顫動起來。他穩了穩身子,快步向前,眼看便要抓到那黑狗了。那黑狗見狀,卻又是一個回折,輕巧避開。那老者雙目微閉,看了看那黑狗,又見周遭圍觀之人愈來愈多。驀地將個小刀一丟,坐倒在地上,哇哇大哭起來。
赫連延見狀,向大野智道:“這老者如此年紀,又顯是身居高位,作何定要親追逐這禽獸?便是追不及,看他年紀,當已然閱盡滄桑,卻又為何作此小兒行狀?!”大野智不及回答,赫連延便聞得身後一人悄聲道:“赫連公子,你有所不知啊。這王大人,出自琅琊王氏。他的祖先,在前朝時,因擁立之功,世代居公侯之位。琅琊王氏,與前朝皇族司馬氏在晉代,號稱‘王與馬,共天下’。其熏天的權勢,可見一斑。王氏一門,光是居宰輔之位者,到如今,累計便有數十位之多。而今,雖改朝換代,但這貴族的圈子,是萬萬不會改變的。他王家門生故吏,遍及宋國。這王延壽王大人,自幼嬌生慣養,又有誰敢違拗他?更不必說,教他如此丟臉了!”
那人頓了頓,繼續道:“這王大人,自一出生,便注定身居高位。他哪裏懂得什麽世事艱辛?如此,稍有些許挫折,便承受不住了!”赫連延聞言,回身看去,見說話的,正是那乞兒幫副幫主——程天時。赫連延撇了撇嘴,在旁邊藏晴兒的咯咯笑聲,一時間哭笑不得,卻是不再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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