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朔漠混沌眾息屏 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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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葉明甫一進了地窨子裏,但覺周遭一片漆黑,什麽也看不清。忽聞得內裏一個熟悉的聲音,道:“明哥哥?!”此時說話的,正是蕭琳。葉明聞得她聲音,知她已然安全進來,心下大慰,連道:“是我,是我!”話音剛落,便又聞得邊上一個清脆的聲音,笑道:“蕭姑娘,我就說罷!這家夥,平白吃了我那許多飯,大家都能進來了,他定然不會這麽容易,便教風刮了去的!”蕭琳聞言,見葉明並無危險,便即咯咯笑了起來,眾人劫後餘生,自然心寬慰。

    葉明掏出火石,點起一堆火,便將整個空間都照亮了。這地方不大,是個五六丈見方的空間,頂部搭建了一排橫木,離地有一人多高,將周遭的沙土撐住。其上橫木古舊,也不知是何年所建。眾人見生起火來,便將頭上身上的沙土往下清理。葉明持了跟燃著火的木棍,往裏一照,卻是驀地一驚。

    這地窨子深處,貼近沙土的凹陷內,正臥著兩匹瘦骨嶙峋的野狼。想來,是這野狼受了大風暴的威脅,來此躲避。眼下,它們似是驚駭已極,正緊閉著雙目,相互依偎著,緊貼在壁上,周身觳觫不已。野狼身下不遠處,有一隻同樣觳觫不已的沙狐。此刻,它們教大沙暴驚駭得喪了膽,便是有人進來,它們也決計不會走了。

    大野智見狀,喃喃道:“這大沙暴一來,人與動物,都已然嚇破了膽子。莫說狼與人,與狐狸,在一個地窨子裏躲避了。便是狼與羊一起躲避大沙暴的場景,我也是見到過的。這上天的威勢,著實較天敵的威勢來得大了!你們不必擔心,這狼與狐狸嚇破了膽,風暴過去之前,它們是決計不會攻擊人的。”

    說話間,眾人又聞得地窨子外麵一陣飛沙走石之聲。疾風狂沙,撕扯著外麵的一切,卷起的砂石,不住撞擊著門口的石板。咯咯作響間,石板幾欲碎裂。葉明見狀,皺眉道:“這漠上的大沙暴,當真是可怕得緊!倘若咱們尋不到躲避的所在,真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大野智見狀,驀地歎息,道:“這漠上可怕的東西,又何止是大沙暴啊!”眾人聞言,盡皆沉默下去。此刻,外麵風聲愈來愈大,好似要將這不大的空間,徹底埋葬一般。

    眾人聞得這教人心驚膽戰的風聲,怕是再有什麽變故。此刻,又是伴著野狼,哪裏還有半分睡意?!而大野智本人,卻似是逃過了一劫一般,呼呼大睡了過去,鼾聲如雷。眾人間或說著話,直熬到下半夜,大野智睡醒了,方才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眾人睡著之時,風暴尤且不止,便似是這空間,已然在天地間淹沒了一般。

    眾人醒來之時,風已然停了,大野智又呼呼睡去。這地窨子的出口,依然緊緊覆了塊大石板,火也依舊亮著。然而,那兩匹狼與那沙狐,卻已然不見了。眾人心下生疑,便即喚醒大野智。大野智聞得眾人喚他,便即揉眼坐起,緩緩道:“我昨夜看見了,待到風住了,那個小畜生,便自那洞鑽將出去了。”說話間,指了指最裏麵,極其隱蔽的一個黑窟窿。

    葉明見狀,皺眉道:“也不知,那窟窿通往何處去。”藏晴兒聞言,卻是驀地脆聲一笑,道:“通往何處?任它通往何處,裏麵有金銀財寶,美酒美人,你也鑽不進去!”蕭琳聞言,便也咯咯笑了起來。蕭秋野聞言,皺一皺眉,道:“時間差不多了,咱們也該繼續趕路去了,也不知,咱們的駱駝怎麽樣了。”

    葉明聞言,點了點頭,便即走帶到那地窨子開口的石板處,用力搬開。洞門一開,一道強光伴著堆嘩啦啦的沙土,照進了地窨子,照得眾人忙遮擋住眼睛。良久,眾人適應了這光亮,便緩緩自地窨子爬出時。眾人站定之際,眼見其上沙土重重,當空的紅日,也已然偏西了。

    此時,已然到了未時,風也全然住了,周遭空氣澄明,一片寂靜。便似是昨日的一切,什麽都不曾發生過一般。六人在陰暗的地窨子裏憋悶了一夜,皆是不由自主的呼吸著寒涼卻清新的空氣。良久,眾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是情不自禁的大笑起來。眾人昨日遭了風沙,麵上身上,皆是沙土。此時,除了那覆了羅帽,看不清麵目的妖妖與藏晴兒,已然盡皆花了臉。然而,眾人笑著笑著,欲找水去洗時,笑容卻均是僵住了。他們的水,他們的水哪兒去了?!

    倘若要說,在沙漠最糟糕的事情,沒有水,絕對排得上號。這非但糟糕已極,而且還很要命,要人命。眾人見身旁沒了水,便連忙去尋那六頭駱駝。此刻,那六頭駱駝,便在這地窨子不遠的避風處臥著,正悠閑的咀嚼著胃囤積的食物。然而,駱駝背上的東西,卻是近乎全部丟失了。眾人在駱駝背上找,在周遭的地上翻檢,倒是找到了大布袋幹糧,卻隻尋到了兩囊水。好在,還能找到點水,眾人心下稍稍寬慰了些。

    葉明將水囊遞給蕭琳、藏晴兒,兩人均是輕輕抿了一小口,便不再喝了。葉明又將水囊遞給妖妖,妖妖怔了怔,冷冷的道:“你喝罷!我不渴!”葉明見狀,複又將水囊遞給蕭秋野、大野智。二人見狀,亦是搖了搖頭。葉明皺皺眉,複又將水囊收起,向大野智道:“大野兄,此處最近的水源,在什麽地方?!”大野智聞言,先是皺眉,掃視了眼眾人,繼而輕咳數聲,連連道:“不遠,不遠!”眾人看他反應,便已然知道,他也已然沒什麽把握了。

    此時,天已然不早了,眾人水量又不多,不敢再耽擱,遂又乘了駱駝,在大野智的指引下,繼續向西行去。此時天氣雖已寒冷,水汽的蒸騰不甚劇烈,但這幹渴的感覺,當真不好受。眾人均是不忍多喝水,嘴唇之上,便泛起了白色,幾欲幹裂開來。

    眾人一路顛簸著,便隻盼著再逢見個小水塘,哪怕是小小的一片,哪怕些許殘冰,也已然足夠了。然而,眾人自失了水囊後,黴運便接二連的到來了。先前之時,眾人備水甚多,反而時不時便會逢見個小池塘。然而,自打失了水囊,卻是連個幹涸的小池塘也不見了半個。

    此外,眾人連日來,晚間皆不曾尋到什麽好的落腳處,便隻能露宿漠。一到了夜,遠處便傳來陣陣狼嚎並怪異的嘶吼聲,睡也睡不寧。早上甫一睜開眼,便又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滾滾黃沙。如此過了天,水囊的水已然見底了。麵對著無窮無盡的黃沙,眾人心盡皆不是滋味。倘或再這樣下去,便隻能殺駱駝,喝駝血了。

    到了第日上,黃昏時分。眾人好不容易,終於尋到個如前夕般,可供躲避的地窨子。眾人在地窨子百十丈外,尋了個避風的所在,將駱駝栓了,便鑽到地窨子裏休息。連日以來,眾人連渴帶累,皆是疲憊異常。在探視了內裏境況,覺並無異狀後,便即閉了出口,吃了些東西,和衣而臥,沉沉睡去。當天夜裏,眾人隱約聞得陣陣嘶吼,倒也沒放在心上。

    第二日,眾人再去那避風之處牽駱駝時,教人無比驚恐的一幕,已然發生了。此時,前夕尚且活生生的六頭駱駝,已然變作了六具骸骨。其身上的肉,已然不知教何物,吃了個幹幹淨淨。便是連同其顱骨內的腦漿,也已然教什麽東西破開,****一空。眾人見了這般淒慘駭人的光景,均是禁不住皺眉歎息。一時間,誰也不知道,這究竟是何物所為。

    葉明見狀,深深皺眉,向大野智道:“大野兄,這究竟,究竟是何物所為?不會是狼群罷?!”大野智聞言,搖了搖頭,道:“這大漠之上,極少有狼群出沒。況且,看這六頭駱駝的模樣,普通的狼群,該是難以吃下如此多的駱駝肉。”眾人說話間,心情極為沉重,向那幾具骸骨走去。大野智緩緩上前,自骸骨間來回逡巡。

    此處沙漠,並未留下什麽像樣的腳印。然而,在駱駝的骨架之上,卻是粘連了幾撮棕色的毛發,想是那吃肉的動物,爭搶著貪吃駝肉之時,不小心教那尖銳的碎骨刮下了身上的毛發來。大野智緊皺眉頭,拿著撮毛發給眾人看,蕭秋野見狀,驀地皺眉,道:“大野師叔,葉少俠,你們看這毛發,像不像那怪物的?!”葉明聞言,驀地想起數日之前,蕭琳所殺的那個人立的怪物來。

    大野智長出了一口氣,道:“那怪物,喚作羆,又叫人熊。這東西,較普通的熊,可是難對付得多了。倘若……”說到此處,他皺一皺眉,繼續道:“倘若真是那些東西所為,其數量,可是當真不少啊!這東西成群結隊,倒是不知為何了。倘若當真是衝著咱們來的,那可當真,當真麻煩得很!”大野智頓了頓,複又繼續道:“這人熊,該是在極北的密林,才有出沒。眼下成群到了此處,當真也是怪事。”葉明聞言,點頭歎氣,道:“倘若它們當真是那魏白曜所豢養,怕是又要惹出些事端來了。”

    此時,一直於身後沉默不語的玉蕭劍妖妖,卻是驀地開口,道:“眼下,咱們還是莫要管什麽怪物所為。咱們既然沒了坐騎,又尋不到水源,如此下去,怕是撐不過兩日了!”大野智聞言,複又皺眉,道:“既然此處有這等怪物出沒,該當是有水源的。時間不早了,咱們還是盡早出發罷!”說罷,晃著肥大的身子,看了眼天上的太陽,繼續向西行去。

    此時,天氣寒冷,漠上複又刮起了西南風。眾人沒了水喝,那種又冷又渴的感覺,著實不好受。眾人一路煎熬著,翻過一個小沙丘,又有一個大沙丘,翻過一個大沙丘,前麵尚有更大的沙丘。如此,眾人一步一步的向前挨著,待到夕陽西下,眼前仍舊是一望無際的沙丘。眾人口焦渴難耐,不禁精神廢弛,眼神渙散,每走一步,都異常艱難。

    此時,眾人已然精疲力盡,大野智搖搖晃晃的在前麵走,蕭秋野與妖妖跟在他後麵十餘丈外,亦是步履沉重。最後麵,葉明扶著蕭琳、藏晴兒,磕磕絆絆的前行。此時,二女均是眼神渙散,足乏力。蕭琳秀眉微蹙,再沒什麽言語,便是平素最喜歡說話的藏晴兒,也已然不願開口。二女雙唇之間,也已然教幹澀的唾沫粘住,難以開口。葉明本人,也好不到哪裏去,他左右扶著二人的肩膀,自己卻也是踉踉蹌蹌的前行。

    此時,漠上一輪通紅碩大的圓日,正輕觸著遠處的地平線,發出最後的餘光。眨眼間,黑夜便要再度降臨了。眾人渾身乏力,已然到了極限。驀地,行在最前麵的大野智疾呼道:“快,快來!我看見水了!”此刻,大野智身後五人,聞得他的話,卻是並無絲毫反應。良久,葉明與蕭琳微微抬頭,苦笑著對視一眼,便複又垂下頭去。

    因為,先前數次,大野智與眾人曾經看到過池塘的影子。然而,這沙漠,也似是拿幾欲支撐不住的眾人開起了玩笑。倘若不是大野智看花了眼,便是六人精疲力盡的走到前麵,池塘便已然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大野智見身後眾人並無反應,跺腳道:“喂!你們不願跟上,便慢慢走罷!我先走了!”說話間,便已然急急的自沙丘上,翻過去了。

    然而,當眾人慢慢翻越沙丘,大野智已然在那處低窪的所在坐了,抱了塊冰,哼哼唧唧的啃了起來。這沙丘之下,當真有一個一丈見方的小池塘。隻不過,此時寒冬,池塘之的水已然全部凍結,盡數化為冰了。此時,眾人已然渴極,卻哪裏管是水是冰?頃刻間,便紛紛於池邊的蒿草上坐了,鑿了冰塊啃起來。

    葉明啃了陣兒冰,便於池塘周遭,收拾了些沙蒿等雜草,升起一堆火來。眾人看著池塘內殘存的冰,心下不禁暗歎,倘若再晚來幾日,怕是連這殘冰也將在太陽的照射下損耗殆盡了。葉明生了火,思忖一陣兒,便將池內的冰一塊塊打碎,放到眾人所帶的水囊之,待水囊裝滿,便放在火堆邊上暖化。如此再,方將眾人所帶的六個水囊裝滿。

    眾人有了水喝,又吃了些幹糧,再烤了兩個時辰火,方才慢慢恢複了精神。回想起這幾日在這沙漠的情景,眾人心下唏噓不已,皆沒了心思再說話。唯獨大野智,卻是絲毫不以為意。他喝了些水,又吃了些幹糧,便就地一趟,又哼起歌來。似乎過往的事情,一過去便算過去了,不管先前如何艱難困苦,隻肖得已然成為過去,便與他絲毫無關一般。確實,當一切皆成往事,煙雲散盡,再耿耿於懷,又有什麽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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