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人生到處知何似 應似飛鴻踏雪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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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和二年,四月十三,李家莊外。

    斜陽爍金,餘霞散綺,邢護衛走在一條山間小徑,層層疊疊的樹林迤邐而來。

    涼風習習,枝葉發出簌簌的響聲,風中還夾帶著絲絲梔子花香,直沁肺腑。

    忽爾眼前出現一顆蒼翠挺拔的參天大樹,他心念一動,雙腿灌力,陡然間身形疾閃,跨過無數枝枝杈杈,已然攀上大樹頂端。

    落葉蕭蕭,風悠悠空穀來兮,雲蒙蒙而澗生輝。

    他仿佛存於蒼茫暮色中的一粒微塵,衣襟隨著夜風而飄搖,一旁的小龍山脈層巒疊嶂,怪石嶙峋,某些裸露的岩壁、峭石被霞光染得赤紅,十分壯美。

    向下俯瞰,那條沿著山穀潺潺而下的溪流,環抱著一條炊煙嫋嫋的村落,莽莽蒼蒼,仿佛一個遙遠、朦朧的夢。

    他從腰間掏出酒壺,咕嚕咕嚕灌了一口,忽地一笑。

    殘陽豔豔,往事如沙。

    那一年,父母死後,他帶著祖傳的寶刀,離開老家湘陰縣,開始江湖的遊蕩生活。

    那時屍橫遍野,臭氣熏天,到處都是斷壁殘垣,甚是駭人。

    這些天他精神一直有些恍惚,就像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每當他練刀時,心痛如斯,回憶便如繭一般,把他的心裹得嚴嚴實實,讓他透不過氣來。

    他才十四五歲的年紀,忽逢這等變故,那消受得起,每日夜晚總是望著夜空發呆,平日裏父親頗為嚴厲,此時想起來卻不勝思念,心念至此,手中的寶刀便會抱緊幾分,這樣會讓他覺得很安心,仿佛父親一直活在刀裏。

    這把刀甚是奇怪,漆黑無比,刀身挺直且細長,四尺有餘,比普通kǎn dāo長很多,刀尖處弧度大,雙反刃,異常沉重,不知道是什麽材質打造而成的。

    上麵紋了一隻似虎似牛的有翼怪物,非常醜陋,在月亮高懸的夜晚時,他時常會聽到奇怪的野獸嘶鳴聲,十分悲愴。

    起初他有些害怕,以為是災難中死人太多,閻羅鬼神索魂來了。

    後來他發現聲音好似出自刀刃中,當時他嚇了一跳,想到父親以前一直將此刀封存在書房中,頗覺幾分神秘,更是視若珍寶一樣舍不得放開。

    一路北上,當他來到嶽州城時,身上的銀錢已經所剩無幾。

    此時正值冬季,飛絮漫天,寒風颼颼,天寒地凍,糧價甚高。

    如果不能找到一份差事做,怕是要像路上的餓殍一樣橫屍街頭了。

    與城中災民搶了幾天的官府救濟糧後,他聳肩縮成一團,蹲在一個小巷子裏,心中正自愁苦,忽見巷口走進來幾個人,隻聽其中一人說道:

    “你就是一直在城中想尋份差事做的那人?”

    他心中一喜,便抱拳道:

    “正是在下。”

    為首那漢子嘿嘿一笑,便道:

    “原來你便是那個偷東西的賊啊,拿下!”

    他心中一驚,便道:

    “我不是賊,我沒有偷東西,你們搞錯了!”

    那漢子笑道:

    “嘿,你不是賊,你腰上的刀是怎麽回事?”

    他連忙解釋道:

    “這是我家祖傳的寶刀,不是我偷得。”

    那漢子哦了一句,又道:

    “那你敢不敢讓我瞧上幾眼,否則我們怎麽知道是不是你偷得?”

    他初入江湖,哪懂其中險惡,急忙把刀從腰間取出,遞給大漢道:

    “喏,大人您仔細瞧瞧,這真是我家祖傳的寶刀。”

    那大漢接過刀時,隻覺手中一沉,仔細瞧了許久,雙目一亮,笑道:

    “算你小子懂事,嗯,你沒有偷刀,可以走了。”

    話音剛落,那大漢大剌剌地把刀扔到一個同伴手中,便要離去。

    他聽了這話微微一愣,連忙跑過去,又道:

    “那您把刀還給我啊?”

    那大漢眉毛一挑,冷冷道:

    “嘿,剛才還誇你懂事呢?現在刀在我們手上,你憑什麽說這是你的刀?”

    之前巷子裏一片昏暗,此時他才發現,為首的大漢相貌猙獰可怖,其他幾人也是不懷好意地盯著他,這些人不正是街上的潑皮嗎?

    他登時心中一沉,冷汗涔涔,苦道:

    “這真是我家的刀,您就別為難小的了。”

    那大漢滿臉驚訝道:

    “嘿,給你幾分麵子你還強上了,之前你是偷刀,爺爺我寬宏大量繞你一命,你現在是不是準備搶刀了?那可是罪加一等!”

    他一時語塞,忽見路口走過兩個官府衙役,連忙撲上去,大聲道:

    “兩位官爺,這裏幾個潑皮搶了我的刀,您兩位評評理,替我掙個公道!”

    一名衙役一腳將他踢開,喝道:

    “滾你媽的!窮鬼!”

    他猝不及防,一下子滾倒在地,忍不住麵露震驚,叫道:

    “你們……你們不是地方父母官啊!怎麽能這樣?”

    一名衙役舉起手中鋼刀,冷笑道:

    “你再囉嗦,老子一刀宰了你!”

    接著,另一名衙役走向那為首的潑皮,擠眉弄眼道:

    “牛爺,他可是偷了什麽東西?被你們逮住了?”

    他呆呆地看著兩名衙役,隻驚得無話可說。

    那牛爺哈哈大笑,指著他說道:

    “嘿,這小子偷了我的刀,爺爺我饒他一命,他還不領情,這樣吧,最近多災多難,我也發發善心,你隻要從我們胯下鑽過去,我便不再追究你偷刀的事。”

    話語未落,眾人都笑嘻嘻地盯著他看,有的潑皮還故意把雙腿張得老寬,等著他鑽過去。

    他隻覺心中一片冰涼,仿佛某種重要的東西突然被人奪走,眼神更是轉眼間如同野獸一般,“啊”的一聲狂叫,便提拳朝那牛爺砸去。

    那飛爺見他勢若拚命,跳躍閃避,笑罵道:

    “窮鬼!你發那麽大的火幹麽?老子隻是讓你鑽褲襠,又不是搞你婆娘。”

    他聽這話,更是怒火中燒,當下重重一拳,往那牛爺臉上擊起,口中喝道:

    “你……你們該死!無恥之尤!”

    他刀法已有小乘,但拳法並無章法,而且臨敵經驗不足,此時亂打一通,始終沾不到那牛爺衣角,反而被旁邊的幾個潑皮像皮球一樣踢來踢去,頗為狼狽。

    兩個衙役也在一旁捧腹大笑,一邊說道:

    “嘻嘻,這小子挺能跑嘛!”

    他心中悲憤,大吼一聲,胸口氣悶欲死,猛覺喉頭一甜,竟然噴出一口鮮血。

    “你這窮鬼長得挺白啊,跟個兔兒爺似的。”

    一名潑皮笑道,竟在他臉上摸了一把,他悲吼一聲,用力向前撲了過去,那潑皮料不到他竟會勢如瘋虎的撲來,一時嚇得忘了躲閃,登時被他一把抓住。

    “唰”的一聲響,一把鋼刀從潑皮腰中出鞘。

    他陡然間握緊鋼刀,目光冰冷如霜。

    此刻他才明白,身為一míng dāo客:

    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倏然出刀,漠漠如煙。

    去勢之疾,快逾電光。

    方才一動,刀光已至。

    阿鼻道&雁過無痕,斬!

    所有人都驚呆了。

    雪將住,風未定,一道寒光劃破天際,隻留下一道蕭索淒涼的背影。

    影沉寒水侵,黃葉殘凋零。

    阿鼻一刀斬,何須兩刀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