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遇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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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大雨早已停歇,初升的朝日向雲夢山穀灑來千絲萬縷的晨光,沐浴在晨光中的相思湖顯得格外靜謐、安詳。
淩嫣然已然蘇醒,欲起身舒展筋骨,這才看見覆蓋於身上的白衣,伸手入懷,仙藤安靜地躺在胸前,不覺甜美一笑。抬頭望去,司辰依然斜靠在青石旁呆呆望向遠方,仿佛與那半塊青石融為一體。
“司辰哥哥,你在這裏站了一夜麽?”
“嗯,你醒了?覺得餓嗎?”
“還好,昨天那頓魚實在吃得太飽,這會兒仍然不覺得餓呢。”淩嫣然一陣羞澀。
“那好,你收拾一下,我們準備出發了。”
“好的,你等我一會兒,我去湖邊洗洗臉”說罷,淩嫣然躍然而起,抱起白衣,一把塞到司辰手裏,也不去看他,匆匆跑到亭角,掬起一捧湖水,低頭,把臉蛋而埋進去……
“吖,這湖水果然是鹹的呢。”
淩嫣然扭頭望向司辰,紅潤的麵頰上沾著點點水珠兒,被湖水浸潤的頭發貼於鵝蛋臉頰,在晨光籠罩下閃爍著柔和的光輝,映襯著她甜美無邪的笑容,極盡活潑乖巧。
司辰與她目光交匯,似有所感,不由得微微一笑。
“司辰哥哥應該多笑,笑起來瀟灑多了。”
淩嫣然如此一說,司辰反而斂去笑容,正色道:
“你若收拾妥當,我們這就出發。”
“哦,我好了。”淩嫣然吐了吐舌頭,笑嘻嘻地跳過來,站在司辰身旁。“出發吧。”
二人一前一後飛過湖麵,一襲白衣,一縷白裙,被倒影在湖麵,對比著濃重的青山翠影,竟似一副相得益彰的水墨畫。
“司辰哥哥,你等等我。”
司辰不答,大步流星滴向竹林深處走去。
時而林間微風帶落一片竹葉自司辰眼前飄過,那一刹那,他很想回頭再看一眼這曾經帶給他無限思念的竹林,然而,在餘光快要觸及相思湖的一刹那,他終於忍住了,目光再次向前,腳步生風,竟是運轉真氣在林間穿梭起來。
淩嫣然見司辰漸行漸遠,隻道是他有心甩掉自己,獨自離開,心下惱怒,竟然也運轉真氣,追逐司辰穿梭而去。
司辰感到淩嫣然跟上自己,微微一笑,更是加快了速度。原來,在相思湖爭鬥之時,淩嫣然前者使用束靈藤,乃是多半憑借法寶之力;後者強行施展焚鶴訣這種霸道法術,最終靈力透支,這一淺一深,均看不出她到底功力幾何,司辰有心考量淩嫣然,於是以林間飛奔的辦法進行試探,看她是否真如自己所說地應付不了普通妖魔鬼怪。
淩嫣然不明所以,隻道是司辰要溜之大吉,故而全力施為,生怕被甩。
這兩人一前一後在竹林間飛速穿梭,時而足踏彎枝,時而輕點竹梢,高高低低,驚起林中貓狸亂竄,飛鳥振翅。
不多會兒,司辰足尖一沉,已然踏出竹林。他擔心淩嫣然終究內傷初愈,不忍過分消耗她體內靈力,於是停下等待。
淩嫣然在後麵追得幾乎透不過氣來,驟見前方司辰忽然停下,真氣不及收斂,差點摔倒。
“你,你要死吖,跑,跑那麽快,突然停下來。想摔死我?”說罷,大口嬌喘。
“還不錯,畢竟是名門之後,並非那麽不濟。”司辰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你!哼,我不和你玩了。”淩嫣然感覺到被戲耍,一陣鬱悶。
司辰不再提氣飛奔,二人就這麽並肩信步於山間小路。雨後的山間小路四處彌散著泥土芬芳,耳畔時而縈繞著鶯歌燕語,讓司辰大感舒懷。
何嚐不是呢?大丈夫行天地間,當以七尺之軀,為所當為之事,敢愛敢恨,自在灑脫,奈何一夕苦短?想起日前與淩嫣然湖邊相問之事,玲瓏精明如司辰也不覺慚愧,
“司辰啊司辰,枉你清高自負,經曆些許挫折之後竟還不如一個小丫頭灑脫?”
行到山路曲折之處,忽聞樵夫縱歌,悠揚高亢,隱隱中有任他萬般苦難折磨,我自逍遙天地間的壯誌豪情,司辰大徹大悟,竟情不自禁地和著曲調放聲高唱起來:
“宇宙有主宰,冷眼看紛爭,
萬眾皆悲苦,俯首乞安生,
腰懸一壺酒,足矣壯英魂,
仰天發狂笑,誰與吾縱橫?”
淩嫣然聞之,訝異片刻,莞爾一笑,提氣一蹤,躍至司辰眼前,既而似穿花蝴蝶般跟著曲調翩翩舞動起來……
二人嘻鬧追逐,不覺之間已然來到山下小鎮。
小鎮雖不大,卻也安居數十戶人家,農商醫館應有盡有。二人在鎮中茶鋪坐下。茶鋪老板本是山中茶農,一家老少一麵種植,一麵經營,常年往來於雲夢山,聽雨樓的茶葉俱是他家gòng yīng,自然與司辰相熟。
“辰公子,難得您來,泡一壺戀紅塵可好?”
“好,有勞大叔了。另外,給我們上一盤無心酥吧”
“好嘞,您稍等。”
淩嫣然聽得雲裏霧裏,不解道,
“什麽紅塵,無心的,你們雲夢山吃的喝的也要這麽稀奇古怪的名字嗎?”
司辰淡淡一笑,
“這戀紅塵,是生長於半山腰的一種茶葉,那半山腰泥土濕潤透紅,蘊含鐵質,而這茶葉於半山腰處終年浸泡霧氣,露水凝於葉尖微翹處不墜,壓彎茶葉垂向紅土,所以叫作戀紅塵。至於這無心酥嘛,其實是山間竹筍葉兒曬幹磨粉做成,竹筍空心,自然就叫作無心酥了。”
“竟然還有這麽多亂七八糟的說道,我要是你呀,卻是懶得去關心這些,記這麽多累也累死了。我隻在意好不好吃。”淩嫣然嘻嘻一笑。
“小姑娘,瞧您說的,辰公子是樓主的親傳弟子,胸中所學那可是包羅萬象,為人又極其和善,於我們這四鄰鄉裏呀,那是多有恩澤,小姑娘與他相交那必是有福之人。”說話間,老板已將茶點端上。
淩嫣然見他說得稱心,伸手端起茶杯,一飲而盡,隻覺溫潤入喉,舌尖所感極盡複雜,時而微微苦澀,時而婉轉回甘,反複之處竟還有些酸鹹。果然有一種數不盡的眷戀紅塵之意。她神情複雜地瞥了司辰一眼,見司辰笑而不語,索性又拾起小碟中的點心,放入口中,輕咬之下,竟是哢擦應聲破開,裏麵空無一物。張口欲言,卻聞到一陣幽香,原來那點心裏並無餡兒,隻是一團林間筍心露水,被包裹於點心中,烹炸之後化作一團清氣,將點心鼓漲起來,此刻,和著點心入口的酥脆,不似一般調味,卻有一種道不清的香甜。
“怎樣,不需要我解釋了吧?”司辰笑道。
“唔,馬馬虎虎,湊合能吃吧。”淩嫣然不甘示弱,“有機會帶你去蓬萊島,叫你嚐嚐紫蓮羹和三生果。比你這茶啊、酥的強百倍呢,哼!”
嘴上說的輕描淡寫,手裏卻不含糊,頃刻間已是半壺茶、半碟點心下肚。司辰就這麽微笑地看著,偶爾品一口茶,嚐一口點心,悠閑自得。
……
是夜,二人在鎮中小店住下。
想是白天嬉鬧過於盡興,淩嫣然覺得困乏,早早地便睡下了。司辰倒是無甚感覺,索性四處走走。
自解開心結之後,他覺得過往自己雖心思縝密,但太執著於教條曲直,以至於受挫折後往往苦悶不堪,現下既然解脫,正應該多花些時光來親近這天地間的一草一木,效仿他們是如何在逆境中求安生的。
不知不覺來到鎮東的水井邊,一輪弦月映於井中,微風徐來,月影泛起漣漪。
忽然,一陣詭異的琴聲割破這片寧靜,那琴聲忽緩忽疾,時高時低,銳時如刀鋒,綿處若流水,全不似世間音律,轉折處如羚羊掛角無跡可尋。
司辰聽得心煩意亂,甚感不安,旋即調整內息,待稍平複後,身形一飄,循著琴聲而去。
村東頭往外是一片灌木林,穿過林木則是一片亂葬崗,山民疾苦,若有暴斃或橫死之人是不得與祖先合葬的,故而多半被草草掩埋於此地。
此刻,司辰就隱匿於一方殘破的墓碑之後。遠處的矮墳前,麵朝八方圍立著幾個黑影,那群黑影皆被一層淡淡的黑氣包裹著,背對墳頭,看不出形貌。除此之外,隻有一黑發紅袍男子盤膝坐於矮墳之上,那黑發男子體態修長,一雙頎長的手卻白得有些過分。此刻,那手正撫於一張通體暗紅剔透如滴血的古琴上。想來他便是琴聲的主人。
司辰觀其陣仗詭異,並不像日常所見修真之人,心道此類非魔即妖。
隻見其中一黑影轉向紅袍男子,
“少主,未曾發現聖物回應。”
“嗯,看來我們動作慢了,想必他們已走在了前頭,料也無妨。”紅袍男子似並不在意,隻是輕描淡寫地帶過。但那個聲音卻似從地獄發出一般,一字一句攝人心魄,聽得人恍惚不安。
然而,下一刻,紅袍男子轉向司辰藏匿的方位,沉聲說到:
“這位朋友,既然來了,何妨現身一見?”
司辰見已暴露,倒也不慌,索性懶懶起身,拍拍身上雜草汙穢,麵帶微笑,信步上前。此時,才得見紅袍男子尊榮,其人黑發齊肩,濃眉紅目,高鼻薄唇,耳廓尖尖,棱角較常人分明得多,往那墳頭一坐有一種詭譎的威嚴。
司辰略一拱手,含笑道:
“山間野客,打擾朋友雅興,還望海涵。”
“此時此景,朋友從此路過,隻怕是興致也不淺,何妨一敘?”紅袍男子回敬一笑。
“嗬嗬,朋友說笑了,在下實無心叨擾,萍水相逢,不如就此別過。”司辰說罷,也不等對方回答,轉身就走。
“朋友說來便來,說走就走,豈非太過客氣?”紅袍男子話音未落,揮手一弦,一道紅光飛速向司辰襲來。
司辰並未回頭,待得紅光近時,忽然化作三道白影分往左右閃開,紅光擊碎中間那道影子,悄無聲息地消失在密林之中。
片刻之後,兩道白影重合於那座矮墳前,正是司辰。
此刻,司辰包裹於一片稀薄的青光之中,不知何時,那原本立於矮墳周圍的一幹黑影早已彎腰跪地不起,唯獨那紅袍男子仍端坐於墳頭,他左手按琴,右手勾弦,琴弦緊繃,蓄勢已滿卻未能發出,因為司辰的右手正駢指按於他的手背之上……
紅袍男子眼中閃過一絲驚詫,旋即望向司辰,回複了那詭譎的笑。
司辰亦微笑著迎上他刺紅的目光。
下一刻,紅袍男子笑容忽斂,背後黑氣大盛,張嘴一聲尖嘯,司辰當即如受雷擊,胸中氣血翻滾,驟然消失於紅袍男子身前……
殘影重疊,司辰已在十步開外之處落定,右手撫胸,嘴角淌出一道血痕。
“你,很不錯,告訴我,你是誰?”紅袍男子並未看向司辰,隻顧低頭撫琴,隻不過卻是一曲耳熟能詳的《高山流水》。
司辰聞之,大感詫異,但料對方多半已無敵意,不覺眉頭一鎖,輕聲道:
“聽雨樓,司辰。”
“司辰?很好,你可以走了。”紅袍男子仍未抬頭,曲調一轉竟是《倦鳥歸林》,隱隱有送客之意。
司辰也不搭話,徑自轉身,一個起身便消失在夜色裏……
片刻之後,琴音休止,紅袍男子將那隻白皙的右手舉到眼前,手背處赫然印著兩枚灰色的指印。他抬頭望向司辰消失的密林,微微一笑。袍袖一揮,數道黑氣滾滾而出,紛紛向那些伏地的黑影而去,隨後,黑影們吃力站起,紛紛聚攏。之前說話者上前立定,低頭道:
“我等無用,請少主責罰。”
“無妨,隨他去吧。”紅袍男子漫不經心地說道。
“二哥,他分明是循著天魔音而來,難道……”這次說話的竟然是從墓地深處走出來的一位黑衣女子,身材高挑,一縷薄紗遮麵,聲音幽冷似隨風飄來。
“不是……但他至少與我們有些淵源,他很特別,我很期待下一次見麵。”紅袍男子仍未回頭,但語氣上明顯輕柔許多,不似之前那麽讓人不寒而栗。
“好了,既然不在此處,我們也走吧。”
說罷,一群黑影就這麽憑空地消失那片荒涼的墓地當中,隻留下一幅淒涼的月色和幾聲令人寒栗的鴉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