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英傑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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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說,司辰離開亂墳崗後並不急於奔逃,那紅袍男子雖然絕非善類,但既然放任自己離去,料也不會再行追擊,何況奪路而逃又有何用?

    司辰一邊緩步行走,一邊調動真氣省視自身。然而,令他詫異的是,紅袍男子方才明明以一聲尖嘯紛擾自己的靈識,趁靈識紊亂之際,將那黑氣一擊攻破了自己護體真元直達氣海,可現在分明無甚異樣,甚至氣脈充盈,一點受傷的感覺都沒有。司辰反複再三,始終找尋不到那一縷入體黑氣,仿佛泥牛入海一般,再難尋覓。

    好在自湖心亭徹悟之後,他再不是以前那個糾結於子醜寅卯的司辰了,既然無恙,旋即釋懷。

    翌日,清晨。

    “司辰哥哥,起床啦,大懶蟲!”淩嫣然少女心性,全無顧忌地奮力拍打著司辰的房門,卻半天不見開門,心道不妙,這廝肯定趁自己熟睡溜之大吉,正待破門而入。

    “我在這兒。”

    淩嫣然一扭頭,隻見司辰正雙手交錯於胸前,斜靠在入院的廊柱上,早已整裝待發,且竟然換了一身跟原本一模一樣打扮的白衣長衫,隻不過左手中指上還勾了一個油紙小包。

    “你竟然比我還早?”淩嫣然嘻嘻笑著,一路小跑到司辰跟前。

    “你以為呢?”司辰一臉無辜,不答反問。

    “額,我猜一定是你認床,睡不好。”淩嫣然矯譎地眨巴著大眼睛道。

    “拿著,我們走。”司辰不答,將那油紙小包往她手裏一塞,轉身就走。

    “別啊,你快承認,是也不是?”淩嫣然接過油紙小包,連忙跟上,“喂,你等等啊,咦,這是什麽吖?”

    司辰忽然停下,一扭頭望著淩嫣然。

    嫣然措不及防,差點一頭撞入司辰懷中,慌亂中驚恐狼狽,頓時呆看著司辰,臉上一陣發燙。

    司辰也不介意,微微一笑,故作神秘地說,

    “是你的……早飯。”

    說罷,扭頭繼續前行。

    淩嫣然一呆,打開小包,卻是幾方做工精致的嫩綠糕點,隻不過這糕點倒是她認識且愛吃的——綠豆糕,旋即大喜,一蹦一跳地跟在司辰身旁。

    ……

    七月十四,昆吾山下,英傑城。

    這是一座中等規模的城市,既無名勝古跡,亦無名流巨擎,本也不甚出名,隻因十年一屆的乾坤風雲會於數百年前由浩然正氣盟商定於昆吾山舉行,故而臨近七月十五之時,此地不但雲集四方修真英傑,亦有各修真流派借風雲會之機在此開設易市,進行一些功法心得,天材地寶,靈媒丹藥之類的物物交換,更是有xìng yùn之人於此地淘得奇珍異寶之傳聞,故而原本寂寂無名的城市如今變得人潮遄動異常繁華,英傑城也就因此而得名,至於它原本的名字,時光荏苒,反而倒沒幾個人記得了。

    此刻,城西大街上走過來一男一女,男子閑庭信步風姿瀟灑,女子活潑靈動嬌豔如花,正是司辰和淩嫣然。

    “司辰哥哥,你看那邊,那個扛大錘的瘦老頭兒好滑稽啊……吖!還有那邊,同樣是穿白衣哦,那位哥哥好俊啊,跟你不相上下呢!”淩嫣然動若脫兔,說話間已然消失在了人群之中,不知上哪瞧熱鬧去了。

    司辰苦笑一下,也不去追,仍舊閑庭信步地逛著。

    大約向城中方向行了百步,隻見淩嫣然在一眾人群間圍觀,眾人議論紛紛,也不知在說道些什麽。

    司辰也不叫她,默默地走過去站在她身後。

    隻見場地中央跪著一個瘦小男孩,七八歲左右,衣衫整潔,一雙小手死死地拽著一掛白衫不放,抬頭苦臉,隻是淚眼汪汪地看著那白衣的主人,甚是委屈。小男孩身旁佝僂著一個中年男子,體態豐腴,方臉八字胡,卻是一個勁兒地向那白衣男子拱手賠笑,

    “韓公子,犬子無知,錯將蔽派之寶當做普通古董賤賣,請看在修真同道的份上,歸還蔽派,我張大成感激不盡。”

    再看那白衣韓公子,體態頎長,玉樹臨風,劍眉朗目,正是淩嫣然之前所誇讚英俊之人。此刻,他左手端著一個通體褐紅、似銅非銅的晶瑩茶壺,細細觀賞把玩,卻根本不正眼瞧那賠笑的中年人。

    待那孩童說完,他低頭瞥見自己潔白衣掛被孩童抓得烏黑的一角,眼中閃過一絲厭惡,旋即似笑非笑地看著地上的孩子,將一把極其精美的白玉彈弓遞到孩童麵前,道:

    “小朋友,咱們說好的,你給我銅壺,我給你白玉彈弓,是也不是?”

    “是,不,不是;哥哥,對不起,我錯了,我不知道那是咱家的寶貝;我,我隻當是普通古董,所以才……現下我知錯了,彈弓我不要了,你把壺還給我爹吧。”那孩童顫顫巍巍地說道。

    “小朋友,臨時反悔可不是君子所為哦,你還是收下吧。”,那韓公子絲毫不見憐惜之意。

    “哥哥,我,我求你了。”孩童大感委屈,一急之下,竟然當眾磕拜下去。

    一眾圍觀人群驚訝不已,那中年男子見狀,更是眼中閃過一絲怒火,但旋即又轉為諂媚之態,

    “韓公子,素問您君子堂以君子仁義處世,您大人有大量,就原諒犬子這一回吧?”

    “既知我君子堂,為何不跟我談談君子所為?買賣之事,物契兩清,全憑自願;我一非巧取,二非豪奪,奈何爾等做此反悔下作之事。”韓公子聞言不怒反笑道。

    “這……”中年男子麵露窘色。

    ……

    司辰細看那韓公子手中所持銅壺,樣式雖然古樸,卻無甚奇特,但其材質精華內斂,分明是金石之胎,然光澤不顯,目光所及竟然隱隱可見壺內,若所料不差,這銅壺的蹊蹺之處並不在於壺本身,而是其鑄壺所用的材料應該蘊含千年銅精,是一種絕佳的器煉材料,若輔以真火或可熔煉出一件蘊含靈力極為純淨的法寶。懂行之人,必然明了,諒那白玉彈弓再過精美,也不過是個珍貴的玩物,這韓公子欺孩童年幼無知,眼看是要強行撿個天大的現成便宜。

    隻見,淩嫣然走上前,一臉憐惜地托起那伏地的孩童,伸出玉手輕輕拂去孩童眼角的淚,旋即回頭望向司辰,一臉的懇求之色。

    司辰見狀已然明了她的心意,略作沉思,排眾而出。

    他來到孩童身旁,輕輕扶他起身,也不去看那韓公子,對淩嫣然微微一笑,點頭示意,轉身環視眾人,繼而微笑著朗聲說到:

    “既要講君子所為,可知君子愛財,取之有道;子曰,己欲立而立人,己欲達而達人,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既然交易未成,賣主反悔,何妨以君子所為,行個大度翩翩?”

    “物契兩清,何來交易未成?”那韓公子見有人出頭,大感不悅,當下分辨道。

    “噢?兩清?眾人雖眼拙,但且看見兩件交易物事均在你手,何來兩清之說?”司辰仍不去瞧那韓公子,微笑著麵朝那佝僂中年人說道。

    “是啊,是啊……額,不,不……”那中年人看看司辰,又瞧瞧韓公子,尷尬至極。

    司辰也不怪他,隻是抬手輕拍其肩,那中年人感到一股渾厚的勁力透過肩膀,直達腰背,硬生生把他佝僂的背撐直,心下明了,頓時漲紅了方臉,氣血翻騰之下竟然脫口而出:

    “不錯,這位公子說得在理!”

    言罷,向司辰投來感激目光,司辰微笑點頭。

    那一幹圍觀群眾也是附和稱是。

    “哼,我正欲將彈弓交與孩童之時,其父前來攪局,這才導致孩童反悔,須怪不得我。”那韓公子仍要強辯。

    “你方才所言口口聲聲物契兩清,何謂兩清?一則兩件物事均在你手裏,二則這孩童本不知此壺價值幾何,而你卻心知肚明,若是你以高價購買,那是你心甘情願,也還罷了,而你卻要以彈弓這樣的玩物去強換人家鎮派之寶,這樣不平等的交易,又豈是君子所為?”司辰背對著那韓公子,繼續說道。

    眾人聞言,又是紛紛點頭稱是。也有沉著之人,仔細打量著司辰,猜其來曆。

    “你!你一不相幹之人,在此胡言亂語,混淆視聽,可是存心與我君子堂過不去?”那韓公子眼看輿論一邊倒,已是惱羞成怒,怒瞪司辰,原本明朗的秀目似要噴出火來。

    “君-子-堂,韓公子是吧?且耐心聽我一言。”

    司辰這才轉過身來,似笑非笑地瞧著他,“世人皆知,君子堂治下均為堂堂行徑之君子,常言道,君子山嶽定,小人絲毫爭,山嶽之重尚且不移君子之誌,何況這看似茶壺,更似夜壺的物件?卻不知,韓公子儀表堂堂,玉樹臨風,非要這夜壺何用?”說罷,司辰一臉無辜地看向淩嫣然。

    哈哈~哈哈哈~

    眾人一陣哄笑,更有好事者吹起口哨譏諷。

    淩嫣然本就愛胡鬧,此刻看著司辰難得露出搞怪表情,更是忍不住笑彎了腰。

    那韓公子已是氣得瑟瑟發抖,右手灌注一團澄黃真氣,便向司辰胸前一掌拍來,登時一陣洶湧的氣浪驚得眾人向後散開,就連那孩童也嚇得躲到淩嫣然懷裏,淩嫣然見狀趕忙運功相護。

    司辰仍看著淩嫣然,麵帶微笑,並不回頭,任憑那一掌按到胸前。

    隻聽,“嗯哼!”一聲低沉,那韓公子倒退幾步,本來白皙的右掌此刻已然紅腫,掌上纏繞一團青氣,劈啪作響,隱約間透出淡淡的焦糊味,顯然是偷襲不成竟然吃了虧。

    “你!好,算我大意,且留下名號,容來日相見。”韓公子再一振臂,那團青氣已消失,臃腫的手掌已然完好,看不出絲毫痕跡。

    “承蒙公子抬愛,在下聽雨樓,司辰。”司辰微笑作答。

    啊~是他!

    眾人一片嘩然,將信將疑地的看著司辰。

    淩嫣然卻是微笑地投來傾慕的目光。

    “原來是你!很好,就此別過。”那韓公子恨恨說罷,就要從司辰身旁擦肩而過。

    待其行至身旁時,司辰突然說道:

    “韓公子留步!”

    “怎麽?聽雨樓要留人?”

    “把壺留下。”

    那韓公子登時氣塞,隻得又回轉,卻是把壺塞到淩嫣然手中,目光交匯一刹,那韓公子頓時為淩嫣然的美貌一驚,然而轉瞬即逝,一掉頭,朝另一方向揚塵而去,全然不顧及一身潔白長衫。

    司辰微笑地看向淩嫣然,嫣然調皮地吐個舌頭,繼而將那壺遞給孩童,摸摸他圓圓的腦袋,又勾起食指輕刮他的鼻梁,微笑道,

    “乖,沒事啦,以後不許淘氣哦。”

    孩童小臉一紅,轉而將壺小心翼翼地交給父親。

    那中年男子大喜過望,一把將孩子抱於懷中,眼神中滿是愛憐。

    片刻之後,中年男子神色凝重地朝司辰一揖,

    “陽泉派十五代掌門人張大成,攜不孝子張小虎,拜謝聽雨樓司辰公子。”

    司辰微笑還禮,“掌門人言重了,適才司辰言語多有冒犯還望海涵。”

    張大成連忙搖頭,“恩公,哪裏話,敝人慚愧萬分。”

    司辰道:“此間事已了,在下就此別過。”說罷,示意淩嫣然快走。

    那張大成也不便挽留,隻得抱拳說道,

    “恩公請便,來日若有趨馳,我派必然鼎力相助。”

    司辰再度還禮,而後,牽起淩嫣然的右手便走。

    淩嫣然萬萬沒想到司辰會來牽她,登時心如撞鹿,卻無力拒絕,隻得呆呆地跟著他離開。

    不料二人才走過街角,隻聽得後背有孩童呼喚,

    “哥哥,姐姐,等一等。”

    二人回頭一看,卻是那個名叫張小虎的孩子飛奔而來,不解何意。

    淩嫣然蹲下來,笑嘻嘻地問道,

    “小虎啊,你還有事嗎?”

    那小虎似還未哭夠,一抹鼻涕,仰望司辰,氣喘籲籲,一臉嚴肅地說道,

    “哥哥,小虎感激你的大恩,這是我最喜愛的玩物,我送給你,算是我的一片心意。”

    說罷,從衣兜裏掏出一枚形似鳥蛋的鵝卵石來,雙手碰著,巴巴地遞給司辰。

    司辰未接,淩嫣然卻好奇心重,端過來放在眼前仔細觀察,那是一枚似蛋非蛋的石頭,看似小巧,過手卻遠比想象中沉重,通體淡黃,質地堅硬,表麵隱隱有些怪異紋路,除此之外,卻也無甚奇特,不過就是一枚怪異的石頭。

    淩嫣然不解,望向司辰,司辰這才接過,仔細瞧了一會,竟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來,隻得無奈地對嫣然搖搖頭。

    淩嫣然見狀甚是失望。

    司辰將那石頭遞回給小虎,微笑說道,

    “小虎啊,這該不會又是你家鎮派之寶吧?”

    小虎大囧,忙分辨道,“絕對不是的,哥哥,這是我一年前在一個山洞裏拾到的,我覺得好看,便帶回家了。小虎從不騙人,請你一定要收下。”

    司辰見他一臉嚴肅,不忍違逆他一番心意,隻得收入懷中,“好,哥哥相信你,我收下了,謝謝。”

    “不用謝,哥哥姐姐是好人,再見!”說罷,一蹦一跳地跑開了。

    司辰無奈地看向嫣然,“我們走吧。”

    淩嫣然不禁莞爾,“沒想到你還這麽討孩童喜歡。”

    司辰一臉苦相,“還不是因為你多事,你看,這下我麻煩大了,惹上君子堂,沒好日子過咯。”

    淩嫣然一副我信你有鬼的樣子,“是嗎?可我瞧司辰哥哥你根本滿不在乎的樣子吖。哈哈,想起那個韓公子一臉囧相我就好笑,哈哈哈。”

    淩嫣然背著手,轉到司辰麵前,一麵倒步,一麵笑侃:“喂,你說你肚子裏都裝了多少亂七八糟的,什麽狗屁歪理到你嘴裏就變得那麽理直氣壯了?”

    司辰忽然停下,一本正經地湊到嫣然麵前,全然不顧她的窘迫,在她耳邊輕聲道:“你想學嗎?……自己回家多讀書。”

    言語間,氣息輕拂淩嫣然嬌豔的麵頰,她頓感不安,連忙跳開,“我才不要!”“……有你在身邊,還用得著我麽,額……”後半句卻是聲音細微,猶如蚊蚋。

    “什麽?”

    “沒什麽。走,我們再去瞧別的熱鬧去。”

    ……

    街道仍是人來人往,此刻,卻隻有一白一粉兩個身影最為醒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