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玄陰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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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玄陰門山莊,

    三進院落內,

    祭壇。

    ……

    一切風波終於平息下來,

    雲層散開,月色旖旎。

    諾大的院落一片靜謐,祭壇蕭瑟,棺影晦暗,唯有那祭壇中央的白瓶微弱地閃爍著金光。

    ……

    “阿彌陀佛”

    釋心莊重地口宣一聲佛號,而後緩緩走上祭壇,將白瓶輕輕端起,繼而回頭向司辰等人說道:

    “此間事了,我們走吧。”

    司辰點頭,四人就這麽徑直向外走去。

    ……

    山莊弟子和守衛早已集中在三進院落,司辰等人合力搗毀祭壇陣勢之後,玄陰門上下均被這突如其來的偷襲攻得措手不及,再加上陣法反噬之挫,此刻玄陰門幾乎已無力再戰。但要眼睜睜地看著司辰等人大搖大擺地離開,似乎又極其不甘心,隻得尾隨著四人的腳步遠遠跟隨。

    ……

    就在司辰四人塔出前殿向山莊大門走去之時,身後傳來“大師兄”氣息難繼的聲音。

    “你,你們不能,將‘李固’帶走!”

    四人止步,但隻有楚恒嶽猛然回頭,怒視院落內橫七豎八歪倒在地的玄陰弟子,最後,淩厲的目光匯聚在“大師兄”慘白的臉上,嗬斥道:

    “難道將他留在此處,供爾等祭煉邪術,受盡折磨麽?”

    在楚恒嶽凜然正氣之下,那“大師兄”似乎有些怯懦,慌亂地回避著直刺而來的目光,然而,他似乎極力掙紮片刻之後,毅然迎上楚恒嶽淩厲的瞪視,

    “無論如何,你們不能帶走他!”

    楚恒嶽根本未予理會,直接轉身,而後略一偏頭,吐出四個字:

    “不服來戰!”

    這四個字如山嶽崩塌,鏗鏘有力,音浪磅礴而去,直透整個山莊,驚得玄陰門眾弟子一陣顫抖。

    丁克念雙目飽含怨忿,雙手成爪,騰起黑白二焰,就要掙紮著暴起偷襲,卻被“大師兄”伸手攔住,而後硬生生地將他擠到身後。

    “師兄,你!……”

    “你那點道行,就別去丟人現眼了!”

    那“大師兄”打斷丁克念之後一臉的沮喪,看著前方司辰四人即將離去背影,一聲歎息之後,閉目垂首道:

    “師父,弟子們愧對師門。”

    ……

    “鋒兒無須自責,他們一個也走不掉!”

    突然,一個虛無飄渺的聲音響起。

    那聲音雖不洪亮,但卻極其清晰,如利刃一般割破靜謐的空氣,並快速在山莊內毫無音跡地遊走。

    這一變故讓即將順利撤退的司辰等人驚詫萬分,來者莫非是閉關的玄陰掌門~丁望塵!

    “師父,是師父出關了!”

    “爹來了?好極了!哼,一個也別想跑!”

    ……

    不待司辰等人轉身回頭,一個黑袍白發老者如鬼魅般閃現在四rén miàn前。

    隻見那老者白發蒼蒼,消瘦的臉龐上隆起突兀的顴骨,眼眶深陷,一對混濁的眼球鑲嵌其中,嘴唇幹澀發紫,明明滿臉的憔悴,卻又從憔悴的容貌下,隱隱放射出一種令人不安的威懾。

    此刻,老者背對山門,麵色陰霾地負手矗立在一進院落天井中央,正好攔住司辰等人的歸路。

    蕭瑟的夜風吹過,氣流在茂密的葉間尋隙逃逸,靜謐的院落內隻能聽到令人寒顫的沙沙作響聲。

    對峙約半柱香時間之後,

    終於,老者率先開口,一個沙啞的聲音傳來:

    “爾等可是來自‘浩然正氣盟’?”

    司辰上前略施禮儀,微笑道:

    “晚輩等確實來自‘浩然正氣盟’,不知前輩可是‘玄陰門’掌門丁望塵前輩?”

    老者仍舊麵色陰霾,繼續用那磨人心神的嗓音說道:

    “正是老夫,哼!好一個‘不服來戰!’,爾等自以為強勢聯盟,我‘玄陰門’雖寂寂無名,卻也不容爾等在此耀武揚威!”

    柳寒衣微笑上前,

    “前輩息怒,我等四人南去修行,路經山下小鎮,恰逢貴派弟子恃強淩弱,我等看不過去,這才出手相助,並非有意登門冒犯,此節原委想必前輩不甚了解,因而有所誤會。”

    丁望塵混濁的眼珠中猛然閃出一縷精光,寬幅的袍袖不斷鼓動之下,低沉的音調驟然提高不少:

    “不用拿話套我!事前種種我都知道,在這南疆之地我‘玄陰門’要做什麽,還容不得他人教訓!爾等鬥膽shàng mén滋事,那麽幹脆永遠不要走出這‘幽魂山莊’!”

    楚恒嶽放縱大笑:

    “哈哈哈!好得很,都別裝了!‘玄陰門’妄自南疆大派,卻倒行逆施,做下此等滅絕人寰之事,既讓我等撞破,說不得,隻好拚死一搏,以正人道!”

    丁望塵聞言亦發出令人牙酸的詭笑:

    “嘿嘿,好個不知死活的小輩,就讓爾等去地府捍衛正道吧!”

    說罷,丁望塵混濁的眼珠突然迸發出淩厲的寒光,繼而一層濃黑的煙幕自他身下騰起。

    眾人腳下,那詭異而猙獰的巨大骷髏亦開始緩緩轉動一黑、一白的眼珠,繼而越來越快,片刻之後竟然形成兩個飛速攪動的氣旋。

    “喀!”

    原本拚成骷髏大口的地磚激飛而起,無數白氣從中翻湧而出。白氣衝到半空中分化成無數鬼臉怨魂,猙獰詭譎地撕牙咧口,霎時間,院落上空烏雲壓月,陰風凜冽,院落之內鬼哭魂號,地縫淌血,整個院落鬼氣森森,如同人間煉獄。

    丁望塵此刻已然漂浮於半空中,自寬大的袍袖內伸出一雙枯槁的鬼爪,他雙爪高舉,各抓著一黑、一白兩團鬼氣,雙目血紅,獰笑著大叫,就連聲音也由原本的沙啞低沉而變得尖銳刺耳:

    “小輩!嚐嚐這‘森羅鬼域’的滋味吧!”

    ……

    此刻,司辰等人被無數怨魂團團圍困於天井中央,四人後背相抵,各拒一方,神情凝重地打量著四周不斷遊蕩的凶頑怨魂。

    “噫~呀!”

    一陣擾人心神的鬼嘯之下,無數怨魂獰笑著自各個方向密密麻麻地猛然向司辰等人撲來;與此同時,天井上的地磚不斷被掀開,無數骨肉殘缺的鬼爪和妖異扭曲的鬼藤自地下探出,帶著慘白的寒光纏向四人的小腿。

    ……

    “阿彌陀佛!”

    釋心拔地而起,半空中手掐法訣,張口一聲莊重的佛音梵唱之後,一口金色巨鍾自四人頭頂墜落,巨鍾將四人籠罩其中正好擋住欺近身前的厲鬼怨魂。衝突之下,靠近金鍾的鬼魂盡數被耀眼的金光灼燒成灰,隻留下一陣淒厲鬼嘯。

    那金鍾蕩開怨魂之後,又發出一圈灼熱的金色光圈,急速向四周擴散;同時,金鍾墜勢不減,“當!”的一聲終於嵌入地麵,整個鍾身變得柔若金水,自四人腳下開始向四周流淌而去,沿途灼燒鬼爪、鬼藤無數。

    司辰和柳寒衣一青、一白兩道身影急速遊走於四人左右,靈光四起,不斷衝擊著靠近的鬼魂。

    “恒嶽,攻!”

    司辰和柳寒衣各自劃出一道靈氣波浪,衝散前方密密麻麻的鬼魂,繼而異口同聲地朝楚恒嶽說道。

    “好!”

    楚恒嶽一聲爆喝,頓時赤焰蒸騰,一個健步淩空向前衝去,赤紅的氣浪再次將司辰和柳寒衣蕩開的通路席卷一番。下一刻,一道璀璨的金光自赤紅之中閃現,“豪龍膽”如一道金芒赤練直刺懸浮於半空的丁望塵。

    丁望塵獰笑著雙爪揮出,黑白二道鬼氣竟突然衝入那一片璀璨赤芒之中,

    “滋滋~”

    磨擦和炙烤的暴烈之聲響徹耳畔,

    片刻之後,聲音驟止。

    那黑白二氣竟然如藤索般牢牢纏繞在“豪龍膽”之上,生生將其勒停在丁望塵胸前三尺的虛空之中。

    楚恒嶽仍然保持著衝鋒的姿勢,卻似乎亦被淡薄的朦朧隔阻,無法向前。

    “喝!”

    楚恒嶽周身騰起赤色靈芒,如蛟龍般遊走全身,割開朦朧之霾,徑直湧上“豪龍膽”,一路直奔槍尖,勢如破竹。那纏繞槍身的黑白二氣才被割開分毫又複而愈合,但“豪龍膽”得一息喘息之機立刻奮勇向前突破一尺。然而,就在紅芒抵達槍尖的同時,黑白二氣再度愈合,並變得更加厚實,竟然連紅芒帶紅槍一同牢牢束縛,再也不得進前。

    “哈哈哈!小輩們,下地獄吧!”

    丁望塵獰笑之下,地脈之內湧起無數猩紅的血珠,那凶戾的鬼魂嗅著血腥之氣更加貪婪和瘋狂,有些甚至體形暴漲一倍,嘶吼著不斷衝擊著司辰等人的防禦圈。

    那原本一臉頹廢的“大師兄”、丁克念等人此刻也凶神惡煞地掐起法訣,操控著體形較大的冤鬼從四麵八方衝擊而來。

    天井之內,“森羅鬼域”已變作一片血氣汪洋,陰魂厲吼,鬼氣滔天,將司辰等人死死地困於中央。

    ……

    柳寒衣和司辰仍奮力往來突擊,不斷地掃蕩接踵而至的鬼魂,維持著楚恒嶽突擊向前的通路。

    釋心閉目撚珠,金光閃華,一尊威嚴的“文殊尊者相”出現在他身後,

    “唵-吧-咪-嘛-咪-吽!”

    金身法相加持之下,釋心如佛陀降世,神光閃爍,抬手一掌直抵楚恒嶽腳心,巨大的“卍”字真言旋轉於上。

    莊嚴的佛光甚至刺得所有直視之人都幾乎睜不開眼,佛光所及之處,鬼魂驚退。

    “呔!”

    釋心額上滲出金色汗珠,眉頭緊鎖之下,似乎極盡費力地呼出一口真氣。

    頓時,佛光沿著楚恒嶽魁梧的身軀,直達“豪龍膽”,佛光蕩開朦朧的黑白之氣,迅速與槍身迸發的金光融合。

    “給我~破!”

    楚恒嶽一聲怒吼,一個赤紅的人影自他身體中衝出,帶著“豪龍膽”的璀璨金芒直奔丁望塵而去。

    司辰等到時機,搶前一步,翻掌如刀,撕開槍尖一道虛空氣隙,柳寒衣亦尾隨而至擊出一團白色爆裂的光團。

    下一刻,

    金芒、紅影、白團一閃而沒。

    ……

    “師父!小心!”

    “轟隆!~”

    “啊!~”

    ……

    沸騰的氣浪幾乎掀翻了院落內一切聳立的物事,巨大的炸響之聲完全掩蓋了鬼魂的驚恐,院落內突然再度清淨下來,空氣中彌漫灰粉煙塵和焦灼氣息。

    天井上空,

    丁望塵原本飄蕩的白發已然變得灰枯殘敗,一身寬敞的黑袍也破損如縷。

    此刻,他正癡呆地看著麵前的一個魁梧男子。那不是別人,正是他的大弟子“木鋒”~一個腹背洞穿碗口大窟窿的軀體。

    “師父,也許……我們,真的,真的錯了!”

    用血肉之軀替丁望塵擋下四人合擊的木鋒此刻隻剩下一口氣,他滿臉悲苦地看著親手養大自己的恩師,雙目噙著熱淚,他知道,除了替師父死,別的他什麽也無法再代勞。

    丁望塵眼中不斷閃爍著悔恨、憤怒、怨毒、哀苦的各種神色,枯槁的臉亦隨著每一次神色的變換而不斷抽搐。

    終於,一陣劇烈的顫抖之後,他眼中布滿了暴戾之氣,渾身迸發出濃烈的鬼氣,他仰天獰笑,近乎癲狂,

    “嘿嘿,嗬嗬,哈哈哈!

    錯?什麽是錯!曆代祖師驅鬼辟邪是錯嗎?我們鎮守這南疆鬼域世世代代是錯嗎?若非如此,我‘玄陰門’怎會埋下數百年禍根?

    我們付出了多少,又得到了多少?說到底,還是這世道人心太過涼薄!天道何其不公!你現在說我錯?我把你養育chéng rén就是要你這樣報答我嗎?

    好!既然如此,你也下地獄去吧!哈哈哈!”

    ……

    “師父,你要幹嘛?”

    “爹,不可!”

    “師父……”

    ……

    丁望塵一陣歇斯底裏地咆哮之後,獰笑著將鬼氣森森的枯爪閃電般地拍向木鋒的頭頂,然而木鋒並不驚恐,反而無奈地笑著閉上了眼睛……

    “吼!”

    一爪之下,

    無數黑氣如妖龍般自木鋒殘缺的身體內湧出,瘋狂之下甚至撐破了他早已脆弱不堪的軀體。黑氣離體之後迅速鑽入丁望塵的掌心,待最後一縷黑氣隱沒之後,木鋒徹底變成了一副癱軟的皮囊,輕飄飄地滑落於地麵。

    ……

    “師父,他……他怎麽了?”

    “鬼,他不是師父,是鬼,是惡鬼!”

    “爹……你……”

    ……

    “哈哈哈哈!統統給我去死!”

    丁望塵此刻徹底瘋狂了,他雙目完全被濃鬱的黑氣包裹,麵容扭曲猙獰,淒厲的聲音回蕩於整個山穀,仿佛地獄惡靈。

    “毀滅吧!讓你們見識見識‘玄陰門’的真正秘密!”

    ……

    隆隆,咯咯,哢哢……

    就在眾人驚詫萬分之際,整個山莊隨著丁望塵的尖嘯開始劇烈搖晃,土地龜裂,梁柱傾覆,怪石飛濺,房舍倒塌……

    瞬息之後,

    數十口巨棺在山莊裏裏外外多處自裂開的地縫之中緩緩升起,

    “嗚~哇,嗚~呀!”

    整個大地突然變成一個巨大的黑色漩渦,漩渦之中前前後後爬起數十具鬼屍,還有無數漂浮的鬼靈。

    丁望塵懸浮於漩渦上空,獰笑道:

    “這就是‘玄陰門’曆代祖師,哈哈哈,玄陰馭鬼之道有違天理,祖輩們雖以之驅鬼辟邪,但久而久之竟種下禍根,從功法到心誌,裏裏外外皆為怨咒所侵。整個山莊,其實就是個地獄,一個活生生的人間煉獄!哈哈哈哈!”

    ……

    司辰等人恍然大悟,

    “所以你找來‘拆魂邪術’,就是為了想要嫁禍他人?”

    丁望塵驚訝片刻,旋即又獰笑道:

    “你很聰明!然而已經晚了,你們一個都別想跑!都隨我一起下地獄吧,哈哈哈!”

    ……

    楚恒嶽皺眉道:“怎麽辦?”

    柳寒衣沉吟片刻道:“趁他陣勢未穩,擒賊先擒王,全力一擊!”

    “好!”

    四人異口同聲,化作四道匹練直衝丁望塵而去。

    丁望塵亦瘋狂地攪動黑色漩渦,僵屍、鬼靈一齊飛到他身旁,一時間黑壓壓的一片,如同一座漂浮的巨大鬼山。

    司辰一馬當先,衝到“鬼山”麵前,也不去管那漫天襲來的重重鬼影,直接分身幻化出十道重影。

    下一刻,十個司辰同時撕破虛空,破口首尾相連,居然形成一個破碎的虛空裂隙。

    “快!”

    司辰一聲大吼,繼而十個身影全部消失於裂隙之中。

    釋心、楚恒嶽、柳寒衣魚貫而入。

    ……

    “鬼山”浩浩蕩蕩橫推而來,竟然“嗶嗶啵啵”直接將那三丈寬的虛空氣隙碾壓平整。

    就在“鬼山”和丁望塵瘋狂找尋司辰等人之際,金、青、赤、白,四道靈光從內部刺穿整座“鬼山”。

    轟隆!轟隆隆!

    ……

    一連串劇烈的爆炸之後,屍鬼、怨靈盡數被磅礴的靈氣駭浪衝撞開去。

    漩渦上空,丁望塵一臉的驚恐,司辰、柳寒衣、釋心、楚恒嶽分別從前、後、左、右四個方向一掌拍向他。巨大的靈力對衝之下,他本就羸弱枯槁的身軀登時被擠壓得如同一根枯骨,頭腳鼓漲而腰腹纖細。

    “你們……很,好!”

    砰!

    ……

    四掌拍實!

    丁望塵化作四散噴濺的煙塵,終於消失在空氣中。

    失去主持的屍鬼大陣徹底瓦解,烏雲褪去,漩渦收斂消失,月色下,屍鬼、怨靈寂滅成灰土。

    ……

    黎明的曙光漸漸籠罩整個山莊,一夜鏖戰,山莊已不複存在,仿若下一片殘破的墳場。

    碎瓦殘垣之上,丁克念披頭散發,目光渙散地癱坐,手裏緊握著一塊破碎的染血黑布,癡癡地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