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梧野西南，

    密林深處，

    黑潭邊。

    在司辰和柳寒衣的協助之下，淩嫣然、蘇暮雲和方之南先後恢複了元氣。而剛剛晉升為妖的黑雲則妖力充沛、威懾驚人，不但絲毫看不出經曆過一場致命天劫，反而更像是隱藏密林深處，養精蓄銳多年的不世老妖。

    “司辰哥哥，你說剛才那植物模樣的怪物到底是個什麽來頭？”淩嫣然才及好轉便纏著司辰問這問那。

    “我也不甚了解，關於這世間生靈，你們蓬萊仙宮可比我聽雨樓知道得啊？”司辰微笑地看著她。

    說起來，自昆吾山一別，司辰確實很長時間沒有再見到淩嫣然，適才一場惡鬥危急萬分，也無暇他顧，這會兒淩嫣然突然跳到司辰麵前，卻是正好，司辰索性好好地瞧瞧她。

    淩嫣然感覺到司辰默默地凝視著她，那目光柔和而溫暖，她心中登時騰起一陣莫名的緊張……

    “吖，莫非我此刻的樣子極其狼狽？還是……司辰哥哥覺得我變醜了？這裏也沒有可以映照的清水啊……討厭，真是討厭！”

    想到此處，淩嫣然竟然皺起秀眉，莫名地懊惱起來。

    “你怎麽了？”司辰不解問道。

    “沒……沒什麽。”淩嫣然雙頰緋紅，連忙轉身逃到蘇暮雲身後，再也不敢去看司辰。

    方之南再看向那早已幹涸的黑潭，一臉疑惑地說道：“這怪物生命力極強，不懼雷火，絕非尋常妖物，隻是本門典籍之中也沒有相關記載，且我看這怪物綿綿不絕的再生之力似乎跟這黑潭有莫大的聯係。”

    柳寒衣轉身看向黑雲，笑道：

    “黑雲或許能跟我們說道些什麽。”

    黑雲聞言憨憨一笑，仍舊一副滑稽模樣，

    “我之前不是也沒怎麽來過嘛，說不好。不過，我曾聽我爹娘說過，這蒼梧野中有一種‘不死係’怪物，或為植物，或為昆蟲，本身並無甚妖力，但能吞噬其他妖類的內丹和精元而直接轉化為滋養自身的源泉。這怪物定是利用這黑潭特殊的妖力誘使受傷的妖獸踏入陷阱，淪為其口中食，久而久之，它便獲得了恐怖的殺戮力量。”

    蘇暮雲心有餘悸地看著鑲嵌在幹涸黑土中的猙獰白骨，皺眉道：

    “估計是這樣，植妖被擊殺之後，潭底未及被它消化的內丹、精元逃逸而出，這才促成了黑雲的渡劫成功。說起來，還真是黑雲救了我們，若非以蠻橫的妖力對抗這怪物，以我等的道法，似乎更本無法傷及其根本，隻能白白被耗死。”

    黑雲眯著熊眼，看向司辰，

    “不用謝我，若不是機緣巧合之下跟司辰和寒衣成為朋友，就算再過個三百年，我也不敢走進這密林深處，更別說突破升妖了。嘿嘿！～都是緣分，緣分。”

    淩嫣然看它樣子滑稽，登時童心大起，跳過來圍著它一陣歡喜撫摸，

    “嘻嘻，大黑熊，你還挺可愛的嘛！”

    她這番親昵舉動，反而把黑雲窘得四下閃躲，奈何熊體碩大，實在是無處可藏，反而更加逗得淩嫣然開懷大笑。

    ……

    司辰又問起密林外圍發現他們遇襲所留打鬥痕跡的事情，方之南和蘇暮雲遂將一路南行所遇之事細細說來，說道要緊處，淩嫣然又跳出來折騰一段插曲，硬是將原本險象環生的經曆說得如詼諧喜劇一般，直讓眾人腦門冒黑線。

    原來，自乾坤風雲會變故之後，重傷的司辰被送回聽雨樓，淩嫣然吵著鬧著要去照顧司辰，方之南和蘇暮雲拉扯不住隻得請鶴星君出手，強行製住並將她帶回蓬萊仙宮。不久後，君子堂探得消息，西域、南疆均有大批魔道人氏出沒，經“浩然正氣盟”長老議會商榷，這才派遣各路精英弟子前往探查。按照既定的安排，九派弟子兵分兩路，一路西行，一路南下。蓬萊仙宮、君子堂、流光閣、回聲穀和長生莊則是南下的那一路。

    “浩然正氣盟”雖然同氣連枝，但年輕英傑們往往心高氣傲，加之師門有心鍛煉後輩，並未明確規定參與探查的各派弟子必須回合後統一行動，故而各派之間亦存下了暗中較勁的心理。淩嫣然師兄妹三人一路南來，並未遇上任何同道，直到到達三河鎮，才碰上了君子堂韓陵軒和流光閣李玄一等人，同時也發現了附近村鎮屍體失竊的怪異。眾人潛伏暗查之下，無意中撞破了一群黑衣人大肆掘墓盜屍的惡行，打鬥之下才發覺對方施展的法術詭異至極，竟像是傳說中的南疆巫術。黑衣人不敵一路向南逃竄，眾人窮追不舍，豈料對方逃竄是假，伏擊是真。蒼梧野外圍一戰，一幹正道弟子被能驅使妖獸的黑衣人打了個措手不及，好在眾人修為精深，苦戰之下迎來轉機，黑衣人落敗後分頭逃竄，一眾正道弟子隻好各自追擊，再後來，便是和司辰、柳寒衣相遇之後所發生的事情。

    聽完方之南和蘇暮雲的介紹，司辰和柳寒衣又把不周山和玄陰門所經曆的事情簡要地敘述了一遍。二人說得輕描淡寫，但方之南和蘇暮雲均親身領教過司辰的實力，當下亦猜測到司辰和柳寒衣等人的經曆必然更加凶險萬分。倒是淩嫣然聽著大感有趣，嚷嚷著長老們分配不公，明顯跟著司辰等人更加刺激、好玩。

    蘇暮雲登時給她一個狠狠的白眼，心道：“哪裏是經曆有趣，明明是人有趣！”

    方之南則無奈地搖頭，心想：“師妹，你就不能含蓄矜持一些麽？”

    ……

    突然，司辰似想起了什麽，疑惑地問道：

    “方兄，你是說你們一路南來，壓根就沒有遇上過回聲穀和長生莊的人？”

    “是啊，不單我們，韓陵軒和李玄一也是一路行來未見他人，直到三河鎮，我們才得碰麵。可這有什麽問題嗎？”方之南不解地看著司辰。

    柳寒衣和司辰對視一眼，旋即又問道：

    “那你可知道回聲穀和長生莊這次排遣何人南行？”

    方之南搖頭，“這卻不知，不過我想至少那風雲會上的‘幻刀’蕭離很有可能參與其中。”

    司辰以手托腮若有所思。

    淩嫣然又跳到司辰眼前，伸手晃晃司辰的眼睛，笑道：

    “司辰哥哥，你可是想到了什麽？”

    司辰微道：

    “也沒什麽，我隻是覺得奇怪，按理說你們不至於碰不上。”

    蘇暮雲溫婉走來，柔聲道：

    “‘浩然正氣盟’九大正道主力之中，英雄殿、蓬萊仙宮、流光閣主攻伐，普渡寺、玄妙山主鎮守，君子堂主謀略，回聲穀奇襲，聽雨樓策應，長生莊支援。本就各司其職。那回聲穀和長生莊又均是飄忽不定的行事作風，料想遇不上也不足為奇，說不定他們早已探查到什麽，是以先行一步了。”

    司辰微笑點頭，

    “暮雲師妹說的是，但願是我多心了……”

    ……

    在一旁雲裏霧裏聽了半天的黑雲終於忍不住插話，

    “那眼下人也跟丟了，你們卻又作何打算？”

    司辰笑道：

    “無妨，他們應是繼續向西南逃竄，而我們反正也要一路南下，既然跟丟了，索性就不追了，徐徐前行，直至走出蒼梧野後去跟釋心、恒嶽他們會合，再做商議。倒是黑雲你剛剛破劫晉升，根基未穩，是否考慮原路折回，專心修煉，鞏固自身？”

    黑雲聞言劇烈地搖晃著碩大的熊頭，

    “那可不行！我們是朋友，這蒼梧野深處步步殺機，我怎能在這時候棄你們而去，何況你們對此地一無所知，而我雖知曉不多，但畢竟比起你們要好多了，我已陪你們走下去直到走出蒼梧野，我再返回。”

    “嘻嘻，大黑熊！夠義氣！我喜歡你！”說罷，淩嫣然又笑嘻嘻地伸出白嫩的小手作勢要去撫摸熊皮，直把黑雲羞得四處躲藏。

    ……

    小憩過後，五人一熊繼續向西南行進。

    晉升以後的黑雲妖氣磅礴，威懾驚人，一路上，黑雲煞氣騰騰地在前方開路，驚得隱藏密林中的普通獸妖四下逃竄。司辰等人則閑庭信步地跟在後麵，林間不時傳來淩嫣然歡快的少女笑聲，直把這險惡之行當成遊山玩水了。

    不知不覺間，瘴霧變淡，視野漸漸清晰。

    複向南行進三十裏竟然走出了這片蔽日遮天的密林。

    密林之外，一片廣袤的山野呈現在眼前。微潤的空氣夾帶著細微的水滴，輕輕拍打在眾人的臉頰，一道七色彩虹懸掛於山巒之間，有一種說不清的恬然之美。原來，不知何時，一場大雨降臨蒼梧野，而那時司辰等人正在密林中摸索行進，茂密的林葉如天然的雨棚，遮擋住了下墜的雨滴，以至於他們絲毫沒有察覺。

    ……

    方之南極目遠眺之後，轉身向眾人道：

    “此處雖然還是蒼梧野境內，但以腳程計算，我們再向南行進二十裏，便可走出蒼梧野了。”

    司辰點頭，再次詢問黑雲：

    “黑雲，此刻我們已經走出密林，料無驚險，之後的事情，我們總要自己去處理的，你暫且回去修煉吧。”

    黑雲似乎極其為難，“這？……”

    柳寒衣走過來，輕拍它的肩膀，

    “聽司辰的，先回去。我們緣分不淺，還會再見的。”

    淩嫣然也笑嘻嘻地跑來了。一路同行，此刻，黑雲倒也不再對她感到拘謹了。淩嫣然學著柳寒衣的樣子，故作瀟灑地拍著黑雲的肩頭，

    “我說，大黑熊啊，你先回去待著，等我們辦完事，就回來看你啊？不過先說好，你可得給我們準備好吃的！”

    黑雲呆呆地瞪著熊眼，

    “吃？噢，有……有的。黑煞蟻，赤尾蜂，腐骨蟲，你看怎麽樣？”

    淩嫣然聞之登時大怒，一記粉拳搗在黑雲厚實的肩頭，反而被粗糙的皮毛，磨得痛癢，

    “這什麽啊都是！惡心！不要！”

    “哈哈哈哈！”

    眾人一陣哄笑，淩嫣然則氣鼓鼓地又踹了黑雲粗壯的後腿兩腳，黑雲隻好無奈地吐了吐舌頭，反正連撓癢癢都算不上。

    ……

    辭別黑雲之後，五人按照和釋心、楚恒嶽的約定，繼續向東南移動。

    繞過兩座矮矮的青山，卻是看見一條自西北方而來，向東南蜿蜒而去的清澈河流。

    “司辰哥哥，快看！前方似乎有一處奇特的村莊！”淩嫣然一蹦一跳地向前，伸出蔥指，遙指東南方向。

    眾人望去，果然！遠方青煙彌漫處隱約可見一個似乎由石塊圍成的古樸村落，村頭支起數根蠟白木杆，杆頂似乎支撐著某種圖騰，杆身飄揚著白旗，隻是太遠，看不清。

    “走吧，去看看！”司辰道。

    “好呀好呀，我正好餓了，到了村裏我首先要找好吃的！”淩嫣然興奮地叫著。

    蘇暮雲和方之南對視一眼，俱無奈地搖搖頭。

    ……

    一行人來到村口。

    司辰仔細地打量著村口支起的圖騰。

    那是一種不知名的木材，樹皮已被剝去，隻留下白皙而光潔的樹幹，那樹幹周身隱現著淡金色的如經脈般的紋絡，還散發著淡淡的清香，整截樹幹竟無一丁點蟲蛀。

    樹幹之上，支起一個怪異的牛首，分明是牛首的輪廓，卻有著人的麵孔，隻不過眉眼顴骨間略顯棱角分明。

    那牛首圖騰卻是用樹根雕刻而成，勾勒的線條雖然粗糙，卻將其不怒自威的形態描繪得栩栩如生。

    樹幹上懸掛的白旗是用粗麻編織而成的，旗子呈三角形，中央浸染著一個漆黑的牛首人身的輪廓。

    ……

    眾人才向村口邁進，附近那些以枯草、方石和古木搭建的尖頂屋舍中，便陸續走出來一些身著淺白粗布的村民。這些村民無論男女皆膚色顯暗沉，脖掛銀飾，男子戴白布團頭，鬢插翎羽，身體健碩，肌肉虯實；女子則以藤草編織頭環，偶有彩色玉石鑲嵌其間，雖談不上貌美，但也別有一番風味。

    此刻，村民們手握利叉、長棍，麵色嚴肅地向他們圍來。

    “烏幾拉嘎，堵嘎幾拉。”一個壯年村民站出來仔細打量著司辰等人，張嘴吐出一串怪異語言。

    司辰也不緊張，微笑地朝他點頭。

    “這位小哥，我們從中原而來路經貴村，不料已近日暮，但求行個方便，給我們指一個去處，我們略作休憩，便自行離開，不敢多作叨擾。”

    說罷，他手指身後北方，又做了個吃飯和睡覺的手勢，最後以手指天再指向東南，示意天亮之後要往東南方而去。

    那壯年村民皺著眉頭，又嘀咕幾句：

    “古拉嘎嘎，嘰咕拉！”

    淩嫣然在後麵有些不奈，笑mī mī地跳出來，深處白皙的手，認真地比劃道：

    “哎呀，我們餓了，要吃飯！吃好了呢，就要睡覺！”

    那壯年村民一見到貌美如花的淩嫣然登時兩眼放光，一對本就不大的小眼登時眯成一條縫。他伸手從背後扯出一個獸皮袋子，一把遞到司辰麵前，

    “堵啦，嘎幾咕嚕！”

    司辰一臉迷惑地接過，仔細打量了一下，見那袋子有一木質塞口，輕輕一晃似乎還裝滿液體，頓時明了。

    隻見司辰微微一笑，拔開木塞，一股濃鬱得近乎有些刺鼻的香氣登時湧出。

    司辰大笑，仰頭便飲。

    “咕咚～咕咚～”

    ……

    竟然一口氣將那袋子之內的液體一飲而盡。

    “堵啦幾！堵啦幾！”

    這一下，包括壯年村民在內的所有圍觀村民，無論男女老幼都大聲歡呼起來。

    淩嫣然、方之南和蘇暮雲看得雲裏霧裏，唯獨柳寒衣點頭微笑。

    “寒衣哥哥，他們這是怎麽了？”淩嫣然悄悄扯了扯柳寒衣的袖子。

    “嗬嗬，沒什麽，他們佩服司辰的酒量。”柳寒衣道。

    “啊？你是說，那袋子裏裝的是酒？”淩嫣然目瞪口呆。

    “是啊！不然司辰怎會牛飲而盡？”柳寒衣笑道。

    ……

    突然，人群中一陣熙攘，之後，兩邊散開。

    一位白發蒼蒼的老者在一個小男孩的攙扶下緩緩排眾而出，直到司辰麵前。

    那老者須發花白，五官粗糙，皮膚黝黑幹涸，一對深陷的眼珠混濁發黃，瞳仁之中卻閃爍著明光。他身旁的小男孩卻是濃密的短發，明眸貝齒，一身幹淨的白布短衫，卻是一幹村民中難得一見的“眉清目秀”。

    那老者看了一眼司辰手中幹癟的袋子，又打量了一下司辰身後的男男女女，繼而雙手手指交錯，掌心向內，拇指立起，做出一個奇怪的手勢，而後微笑道：

    “遠方的客人，你們可是來自中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