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杏林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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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廬地小,不方便待客。”那空穀居士冷漠的看著史明和小蠻。
“我們並非投宿的旅人。”史明吃力的站直身子,微微屈著身體行了個禮:“我是求救的病人。屙疾頑固,非居士不能救我,還望居士垂憐!”失去了憑靠,小蠻就不曉得怎麽和江湖打交道了,因此史明親身主動站出來勾兌。
“在下正在打坐禪定。明日再說吧。”空穀居士漠然的閉門而遁。
史明隻好和小蠻在四間屋子旁邊的一片矮密樹林裏過夜。冬夜如冰,小蠻點燃篝火,緊緊裹著褥子,與史明相對而坐。
“太無情了。這個居士恐怕不一定能幫我們,僧道中人都是看淡生死的。”小蠻的臉上寫滿了失望,撥弄著篝火。
“不一定,佛渡有緣人呢,看有沒有這個運氣吧。”史明微笑的看著小蠻。信仰是唯一的、排它的,而這空穀居士仙佛兼修,可能就並沒有那麽執著的信仰。況且——史明左邊嘴角朝上一揚,微笑中透著一絲詭秘:方才空穀居士剛見到他們兩個時,看了他和小蠻的臉,而且當看到他和小蠻身上的“情侶裝”時,那空穀居士眼神有一瞬間的波動——就像是驕傲的貧家女看到白富美時那不屑一顧的嫉妒。
這說明她還像個正常的女人。史明心裏暗暗的思忖。
一夜北風寒。褥子和衣服根本無法抵禦這樣的寒冷,所幸有篝火取暖他們才沒有凍死。史明一夜無眠,小蠻也直到東方泛起魚肚白的時候才勉強睡了一會,沒多久還是凍醒了。
天已大亮,而史明不知從何處打來了水燒著,見她醒來,就招呼她喝點熱水驅寒。小蠻發著抖把手捂在開水的鐵桶上,生活的嚴酷如這冬夜寒風一樣,把她在路上對史明的卿卿我我的情思吹的冰封在了心底深處。生活多麽艱難啊!小蠻搖搖頭,覺得之前對江湖的想象實在是太幼稚和簡單。
史明卻精神矍鑠的樣子。他早上去打水,發現這是一片橘樹,有井水就在橘林裏,而空穀居士寓所的另一邊,還有一片光禿禿的杏樹林。
“杏林春暖,橘井泉香!”這一發現實在是太重大了,史明知道空穀居士一定會救他的!不知怎地,史明又突然想到上次說這句話還是身在成都,勾兌一家醫館的抓藥女孩時用到的,他仿佛又想到了自己重點強調了“春暖”和“泉香”的象征和延伸意義後,醫館女孩那羞紅的兩頰和嗔怨的眼神。
史明看了看瑟瑟發抖的小蠻,突然覺得自己以前的生活有點毫無價值。他趕緊打消了這個念頭。
二人整理一番,就去找空穀居士那邊再談。結果走到居士的寓所外,就發現來了十多個人圍在空穀居士的門外,那空穀居士負牆而立,看到史明和小蠻臉上顯出慚愧和慌張,然而很快褪去,有些倔強的看著那群來人。
那群人像是農夫或者腳夫,拿著棒、錘還有耙子,為首的卻是一個青年的比丘尼。不管怎樣,看來來者不善。那群人也看到了史明他們,但不是很以為意。
“姓衛的小蹄子!青蓮師太早說過,峨眉山不是藏汙納垢之地,你這淫婦的雜種!還敢藏在這裏!”為首的女尼姑朝空穀居士喝到:“還不快滾!”
一個出家的尼姑,居然比村婦還能撒潑罵街,史明對她已經不懷好意。
“你不要侮辱我的母親!”空穀居士恨恨的說,史明看到她臉上的羞憤之色和滾動的眼淚。
“冥頑不靈!那你就不要怪我!”那尼姑冷笑一聲,拿出粗大的毛筆在一個腳夫手裏的墨桶裏蘸了幾下,走到一堵牆邊寫了個大大的“拆”字,又畫了個大圈圈起來,做完這些她衝著那十多個腳夫喝到:“給我強拆!有用的你們拿走,剩下的給我燒掉!這醃臢髒物!”
“好!”那群人嗥叫一聲,摩拳擦掌。搶是人人不敢的,但是被道德上認可的搶劫行為總是令人更瘋狂的作惡,而且是欺負一個年輕的女人,這總是令男人們格外的興奮。
空穀居士終於哭出聲來,她無力抗拒這不公的審判。她隻會治病救人,而不會任何技擊搏鬥的武功。
“誰敢!誰動房子我動誰!”史明大喝一聲,把身邊的小蠻嚇了一大跳,小蠻看到史明怒目金剛卻又搖搖晃晃的樣子,趕緊暗暗扶住了他。
蒼朗一聲史明拔出雁翎長刀。
那群腳夫立刻縮著身子惶恐的往後退了好幾步,鴉雀無聲。
人們看見羊就像狼,像比狼還凶惡的凶獸;看見狼呢,他就像羊,搖尾乞憐不說,你對他凶,他還要來舔你的腳麵。這是有階級等級以來從古至今的民眾性質。
人們非但不再想吃那單身女居士的羊肉,仿佛雙腳都有點想跑了。
“不要怕!”那女尼姑怪笑一聲,惡狠狠地盯著史明:“他肯定是來求醫的人!他殺不了我們這麽多人的!”
是啊!這個聰明的尼姑!史明非但殺不了這麽多人,現在連刀都已經快拿不動了。
小蠻緊張的摟著史明。
史明刀尖點地,微笑的看著尼姑。“答對了啊師太!真是慧目如炬!”史明緊接著尼姑的話,不給所有人思考和動作的時間:“我非但是殺不了你們這麽多的人,我的力氣最多隻能殺四個。”
“四個。”史明朝著腳夫們點點頭,伸出四個指頭:“我天門弟子不打誑語!我有左右手的袖箭各殺兩個,跑不脫的,四個!殺完四個,你們就能打死我了,跑不脫的。”腳夫們麵麵相覷。
那尼姑仿佛有點懷疑,張嘴想說什麽。
“你是第一個!也跑不脫的!”史明怒目朝她喝到,轉向腳夫們,兩眼要噴出火一般的凶狠:“還有三個!誰來?!”
人人都很想撿後麵的好處,可誰敢擔實現這好處的風險和代價?當然不是自己來擔。這也是千古流傳的為人之術。
腳夫們一哄而散,還跑掉了幾隻鞋。那尼姑哭喊著就跑了,生怕跑不脫史明的袖箭。
史明仗刀挺立,怒視著他們全跑完才噴了口血,倒在地上。小蠻俯上去大哭了起來。
“快扶他進去!”空穀居士推開小蠻看了看史明嘴角泛綠色的鮮血:“快!快!”
史明醒來已經是第二天。空穀居士果然名不虛傳,史明覺得神清氣爽,竟然已經可以調理內息了。小蠻端著一盆水走進屋來,看到史明清醒了,立刻歡喜的湊在床邊,噓寒問暖的和史明說話。
“史大哥,和你認識以來,看到你在人前出彩,人後卻吃了那麽多苦楚……人在江湖,原來……”小蠻訕訕的說,淚光閃閃。
“江湖本來就是個落魄的地方。”史明看著小蠻憔悴的臉龐,微笑了一下。
酒宴散去後的獨身歸客,嫖資付完的露水夫妻,殺死敵手的高手俠客都是一樣的寂寞孤獨,落魄江湖。江湖是不能付出真感情的地方,而不付出感情的地方又怎麽會真正的溫暖人心的漂泊呢?
史明看著小蠻的大眼睛,心裏很自然的生出了憐惜之情。“師父,這也算真情吧?”史明伸出手,想去摸摸小蠻的臉龐。
小蠻卻仿佛受到了巨大的驚嚇,恐懼的躲開了。史明伸出的手懸在空中,有些尷尬,有些不解,還有一點點的心疼。
門口傳來輕輕的咳嗽聲,是空穀居士來了。二人如獲大赦,立刻又在客氣的和諧了起來。小蠻借口熬藥跑掉了。空穀居士依然冷冷的站在床邊,詢問史明的感受。
史明回答著。看著年輕的女人尷尬躲閃的目光。
史明突然心裏一陣煩躁,他就是不願意遵守這虛偽的規則、潛規則等等一切對真理和真情的束縛!
“你為什麽要繃著呢?你裝什麽?”史明突然憤怒起來,喘著粗氣。
空穀居士訝然一驚。“沒什麽繃著裝著的,不過是清靜修身而已。”年輕的女居士仿佛也有些惱火。
“那你的母親呢?也不在心上?”史明不肯放過。
空穀居士努力的穩住情緒,緊蹙的峨眉繃在那張秀美絕倫的臉上。“修道自然要不著外相!佛家、道家,皆同此理!”她拿出心裏的圭臬。
“居士說不著相,其實著了相。”史明臉上是從未有過的認真和誠懇:“設若怕為父子累,就逃了父子;怕為君臣累,就逃了君臣;怕為夫婦累,就逃了夫婦。卻真是為父子、君臣、夫妻著了相,隻好逃避了。”
空穀居士如遭棒喝,癡癡的看著史明。
“在下以為,天地法則,都在我心常備。隻要順應自然天理,就是時時在修身修道。有父子之累,就以忠解之;有君臣之累,就舉義應之;有夫婦之累,就還敬、愛之情以順之。如此道法自然,千古此理,何曾怕著了相?”
“有個俗諺道是‘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隻在汝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隻要修的內心廓然大公、寂然不動,做任何事就是物來順應,感而遂與天通。何必被這些人定的條條框框束縛呢?”
在天門習武時,師父對他們師兄弟的要求,從來都是修道修心在先,習武習技在後,到了後來他們武藝精進後也明白,越是偉大的武功,就越和偉大的思想是理一分殊的關係,最終歸於一統。
空穀居士眼神發怔,雙手卻在劇烈的揉搓著衣襟,她雖啞口不言,顯然內心在做巨大的起伏。
“你又沒有做到!憑什麽說我!”空穀居士突然就衝著史明吼了一句,飆著淚就跑出去了。搞得史明像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緩了緩之後,史明慢慢微笑了起來。
“我雖然做不到,但是這才是我的理想。”他心裏想:“希望你也有所收獲,有道是迷本即是悟本,無明即是法性,煩惱即是菩提。要是痛苦的心,怎麽可能修的出至善至美的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