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最造孽的小師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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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蘇軾《飲湖上初晴後雨其二》
人間天堂,唯在蘇杭。而這杭州西湖,又是詩中的詩,美景裏的美景。盛夏的瀲灩湖光裏,如果能在這西湖邊上尋到一處有風的陰涼之處,擺上一架藤搖椅,又能燒好一泓清泉水,泡上一壺今年的龍井新茶——那樣的日子,想想都是享受中的享受啊!
夏天的秦思,就正在過這樣的日子。他鬥笠遮顏,一身短裝,樂滋滋的躺在藤椅上,品著紫砂壺裏溫熱的龍井茶,吹著湖上刮來的涼風,欣賞著不遠處舞姬曼妙的歌舞。柔美的身段和好聽的吳儂軟語,讓秦思眼餳骨軟,覺得周身酸綿綿的乏力,仿佛骨頭都已經酥了。
太爽咯~嗬嗬~秦思覺得三魂七魄都快飛出天外了。
“這誰的車?誰的?……沒人嗎?沒人拖走了啊!媽個六二擺在大路上!”一個衙役一腳踹到不遠處一輛停在路邊的半舊的平板馬車上,那馬本來在悠閑的吃草,被這一踢嚇得不輕,噅兒噅兒的大叫起來。
秦思就像黑夜裏躲在角落tōu kuī的人,正在暗爽時遭受到天空突然的一聲霹靂一樣,嚇的全身都蹦了起來。
“有人呢~有人!我的我的我的!我我我……”秦思有些結巴的拍著屁股跑了過去。
秦思擺著藤搖椅舒坦的那個地方的不遠處,聚集著好幾個趕車的腳夫,他們也都是一身短裝,正在撕著一隻杭州醬鴨吃黃酒,不同的是人家都在車旁,所以沒有被衙役驅趕。
“這小夥子做事太馬虎了!”一個腳夫抿了口黃酒,撕下一隻鴨翅膀:“該!”。
“趕車嘛,就該好好趕車!掙多少錢呢?就去喝龍井茶!”一個老大模樣的大漢摳了摳腳板,張開膀子屏開眾人,從容的撕下一隻大鴨腿,一口下去,滿嘴流油,神色卻有些嚴厲的說:“簡直胡搞!像我!先定個小目標,掙他娘的十兩銀子的!……”
最外麵的瘦子好不容易擠了進去,盯著已經殘疾的鴨子看了半天,才猶豫的捏起那鴨頭來吸了一口,立刻又呸的一聲吐了出來,端起碗喝了一大口酒。
“入娘的!”他吐著唾沫叫罵道:“天天盯著紅船上的姑娘看!呸呸,這是隻死鴨子!呸呸……”
他們對風格迥異的秦思一直看不太慣。
秦思陪著笑被衙役責罵了一通,又謝了四百文錢才千恩萬謝的把那城市管理員給送走了。今天算是白幹了,秦思本來就掙多少花多少,這下連晚飯都沒了著落。
江湖要混下來太難了!
秦思哭喪著臉,想到當初下山時,自己毅然拒絕了三師兄北上的邀請,而選擇了走南下這條路,當時覺得自己一身本領又最年輕,當然應該來江南過過煙花風月的生活叻!結果呢?自己在天門學的武功對找工作毫無幫助,而自己在天門養成的高尚的道德自律又絕不可能允許自己走旁門左道,弄了半天,終於憑借絕世高超的鞭法找了個趕大車的差事,才勉強在杭州糊口混下來。
其實秦思並非沒有自己的規劃。他曾經滿懷憧憬想要在杭州定居,但越來越變態的杭州房價讓他徹底沒了信心,所以就索性不攢錢了。每次在車夫同行麵前說起這些,他就痛批州府打壓房價不力,讓他夢碎。
“哼哼!你還沒去過京城呢!”一位從京城回來的同行見多識廣,輕蔑的反駁了他的無知。
但是秦思今年特別的難過。他已經十九歲了,開始對更多的事情感興趣。比如女人。所以秦思喝茶看舞姬的時間越來越多,幹活越加不勤快了。夏天杭州的遊客最多,本來是掙錢的大好機會,結果到了現在他還沒剩下什麽積蓄,等到夏天過去——這個秋冬,他該怎麽過啊!
關於人生規劃的課題令秦思輾轉反側左思右想了十天。
最終秦思還是決定趁著氣候還沒冷,一路打工回到昆侖山好了。
“大師兄年長又實誠,沒準已經招婿入贅啥的,我可以跟著他,當個跟班學徒什麽的。三師兄性格冷峻,辦事利落,沒準已經是個保鏢啥的,他最照顧我,跟著他也得行。”秦思躺在車行的破屋裏,在滿天星鬥和車夫們如雷的鼾聲中想入非非:“如果能跟著二師兄……嘿嘿嘿……可能就是我人生的巔峰了……”總之無論吃哪個師兄的軟飯,一定都比現在好,至少能吃口飽飯啊!秦思一巴掌拍死身上的兩個蚊子,快樂的設想著。
所以作出這個決定,也倒是沒那麽困難。
第二天,秦思就向同事們宣布了他因為思鄉懷遠而放棄杭州所取得的一切成就的決定,並且鄭重其事的私下邀請了要好的五個同事晚上喝個黃酒,而且為了表達情意,晚上還tí gòng兩隻杭州醬鴨和兩隻叫花童子雞,並且每人一碟油燜春筍吃。
第三天一早,昨晚一起吃酒的二十個車夫熱情的給秦思送了行。大家一起幫助秦思治裝成行,把他在杭州打拚取得的一切裝了一個包袱,放到了車上,有四個實在沒能擠進去插手打包的同事還慚愧不已。臨走時,摳腳的車老大慷慨的拿出大家的餞別禮物,一包大饅頭,供秦思路上吃,車老大還特意的表達了自己比其他人多出了十文錢的實際情況。
秦思揮別大夥,打馬出發了。
剛出城秦思就仍不住痛哭了起來。明明請的是五個人,入娘的昨天居然來了二十多個人!迫的他又多買了那麽多黃酒和好幾隻叫花童子雞和醬鴨!秦思捏了下自己的錢袋子,又看了看這包大概能吃兩天的饅頭,抹了抹眼淚,揮動著他的梨花鞭狠狠打了幾下馬,恨不得跑的越快越好,越遠越好。
千裏征程,風餐露宿,秦思就靠給人順帶捎貨物補充點錢,由富庶的江南趕往那荒蠻的西北。這一路的艱辛旁人難以體會,總之聽了秦思的敘述,薛欽深深的感到自己在碰到金刀鏢局前的落魄生活根本不算個啥,秦思能活下來真是太不容易了。
順手捎帶貨物的活路畢竟難得,秦思一路省吃儉用的過了三個月左右,走過了夏天,走過秋天,走過了秋天,快到冬天,最後弄的快要要飯了的時候,終於回到了昆侖。然而他畢竟設計的太理想了,師兄們雖然離著昆侖山相對不遠,卻一個也沒回來一趟。西北趕車的活計比起杭州來,秦思才知道杭州天堂的好處了。總之敷敷衍衍的,大馬板車換成了小破板車,鞋子當了換草鞋,除了梨花鞭什麽都給換成飯錢了,最後實在熬不下去連過日子的馬都給賣了。
“這畜生跟了我快一年了,真的有靈性,賣的那天,對我長鳴一聲告了別,然後撒著歡兒就跟買主跑了,頭都沒回一下……”秦思感慨的說。
薛欽本來感同身受的幾乎掉淚了,聽秦思這樣一說,隻好收斂了悲苦,嘴角抽動了一下,欲言又止。
“耶?那你把馬賣了不就更掙不到錢了啊?後麵怎麽過呢?”馬驫驫在一旁突然發問。
“這……這……還……還不是……對付……對付……就過去了!”秦思從小有點口吃,尤其是緊張的時候更加的結巴。薛欽看著小師弟骨碌碌躲著他的眼神,突然開口問到:“遭了那麽大的罪,我看你身體還是不錯啊!能蹦能跳的,又不瘦!”
秦思的眼珠在眼眶裏打著圈圈,幾顆汗珠從額頭上伸了出來。
“是不是把門裏的東西也給當了?嗯?”薛欽突然湊到秦思的麵前,直勾勾的眼神透露出要洞見秦思心靈深處的感覺。
嘩啦一聲,秦思揣在懷裏的幾隻碗被緊張的雙手抖落了出來……
“隻有師兄們的衣物和日用器物啊!”秦思嚎啕的抱著薛欽的大腿,傷悔不已的哭道:“餓的不行才動手的啊!師父的東西一點也沒敢動啊!門裏的器物也是啊……”看來他在直麵慘淡的人生後反而不會緊張的口吃了。
薛欽看著痛哭流涕的小師弟,歎了口氣,喊馬驫驫把幹糧拿給秦思墊墊。
因為要上山,薛欽是準備了不少幹糧的。
於是他和驫驫就這樣看著秦思連著吃完了二十四個饅頭,中間水都沒喝一口。
“對了大哥,你混咋樣?”秦思打著飽嗝問道。
“我姐夫是金刀鏢局的總鏢頭!”馬驫驫神氣的搶先一步回答到。
“大師兄你太厲害了!”秦思的表情仿佛是看到了偶像:“小時候我就常常認為,最強是大哥,人狠話不多!”
薛欽抬起手來往下按了兩下,雲淡風輕的對著秦思重重的點了兩下頭,然後有些責怪的對馬驫驫說:“低調,低調!跟你一再強調過,這個事不要宣傳,要低調!”
“那我能不能跟著你到鏢局混個差事啊?”秦思搓著手、縮著脖子問道。
“唉!你說這事……安插人這事,我更應該以身作則嘛……”薛欽很是砸了幾下嘴,思考了良久才說:“行吧!問題不大!我打個招呼……你得多注意影響哈!”
“哎!哎!”秦思連忙點頭。
馬驫驫在一旁悄悄的扯了扯薛欽的袖子,盡量壓低聲音在薛欽耳邊說:“姐夫!你怎敢隨便答應?姐姐知道了你肯定又要睡好多天的地上!”男孩以為自己聲音壓得夠低了,但他哪裏曉得天門弟子感通非凡,秦思哪裏會聽不到呢?
秦思張了張嘴,把話裹著口水又吞了回去;薛欽左邊嘴角連著抽動了好幾下,垂頭舔著自己的嘴唇。他們都陷入了深深的尷尬。
“姐夫,姐夫?今天住哪裏啊?要是下山差不多該走了哈!”馬驫驫又扯了扯薛欽的衣袖。
薛欽猛地意識到此行的目的。他謔的一聲站了起來。
“老四,來一下。”薛欽踏步向挨著峭壁的一間大屋走去,那是他和秦思等師兄弟們涵泳經典,學習和論道的地方,也是天門的資料庫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