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落珩住在繁華的商業街小區。

    出門右轉, 十分鍾的路途會有一個購物廣場。

    而沿街一排全是小吃店，公交車、地鐵站都非常近。

    小區門口就有大型超市，平時陳落珩和小野經常來。路線走一遍他就能全部記住。

    早上七點，小吃店裏店外圍了好多人。

    早餐鋪有不少家, 小野比較熟悉有豆漿連鎖店、麵店、漢堡店，包子店, 他在門口徘徊, 想著陳落珩更喜歡吃哪家呢？

    後麵傳來了電瓶車的喇叭響, 小野往裏走了幾步。

    他穿著休閑的衣服, 沒有仔細打理過，反而多了幾分隨性。

    最終, 他走入了一家豆漿店。

    店裏有兩層, 點單處不少人排隊。

    菜單什麽上麵有各種各樣的食物, 雖然豆漿是主打, 但其他的小吃也很多。

    小野排在後麵。

    來店裏吃飯的大多是附近的居民，上班的白領, 學生較少。

    大約五分鍾後, 輪到了小野。

    收銀員微笑著問道：“請問需要點什麽呢？”

    小野抬起頭看著上麵掛著的菜單, 他一一說道：“兩杯豆漿, 兩根油條，一籠鮮蝦煎餃, 兩個香菇肉餅, 兩個豆沙包, 一份土豆燒牛肉。”

    收銀員將他點的菜全部輸入, 她有點驚訝的看了眼麵前的少年，居然點了這麽多人的分量？

    “您好，一共68。”

    六十八……小野低頭摸索，他從褲兜裏掏出一張紙，遞了過去。

    收銀員愣了一下，她雙手接過，看著上麵用記號筆寫著“100”。

    “……”

    什、什麽意思？這是欠條？數據？

    收銀員在這裏工作兩年，她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小野耐心的等待。

    見收銀員半天沒反應，他輕聲提醒道：“請找零，32元，謝謝。”

    “……”

    收銀員尷尬的說道：“不好意思，我們這裏不能賒賬。”

    賒賬？

    小野指了指收銀員手中的“錢幣”，道：“我付錢了。”

    收銀員忍不住看向四周——是路人的惡作劇嗎？還是跟朋友玩大冒險？

    她耐心的解釋道：“同學，後麵還有很多人排隊，請選擇支付方式——xiàn jīn還是手機？”

    “怎麽了？”這時另外一名工作人員走了過來。

    收銀的妹子低聲道：“這個男生不知道為什麽，用紙付錢。”

    來的人大約三十歲左右的年紀，他穿著店裏的zhì fú，看到收銀員遞來的白紙後，麵色不悅的說道：“請不要在這麽忙碌的早晨來搗亂。”

    他以為小野是在跟他們開玩笑。

    畢竟看上去很幹淨，不像流浪漢，五官出眾，沒有弱智的那種呆滯。

    排在後麵的人忍不住催促道：“到底點不點啊？不點趕緊走！”

    “都等著上班呢！”

    收銀員把白紙退還到小野的手裏：“抱歉，請您讓一下。”

    小野默默地退到了一旁。

    好多人對他投來好奇的目光，有些態度調侃的人在看到他的長相後，忽然噤聲。

    小野站在落地玻璃窗旁邊，背對著陽光。他穿著灰色的寬鬆衛衣，下麵是黑色白條運動褲。

    腳上一雙黑色帆布鞋，簡單到極點的衣服，卻好像櫥窗裏的海報，幹淨灑脫。

    他年紀不大，應該是高中生，茫然的眼神，微微下垂的眼角，高挺的鼻梁下是兩瓣略厚的唇，此時噙著一絲苦惱，讓看到的人很想上前問問他，是不是遇到了什麽難題？

    以貌取人是所有人的習慣，對於一個長相帥氣的男孩子，大家相對寬容。

    而且，他也沒做什麽。

    他看著其他的人點單、付錢，發現不少人都是用手機支付。

    也有一些是xiàn jīn。

    那些錢幣，他在陳落珩買東西的時候見到過。

    看小野久久沒有離去，收銀員有些按捺不住了。她趁著空閑期來到小野的麵前，問道：“你是不是沒帶錢？”

    小野看向她，點了點頭。

    收銀員微微抿唇道：“我可以送你一杯豆漿外加油條和肉餅，你剛才點的東西太多了，吃不完的。”

    “……送我？”

    “嗯，你稍等一下。”

    妹子重新回到點餐台，她輸入一份豆漿、一份油條、一個香菇肉餅，後台拿來後，裝入紙袋裏。

    她遞給了小野：“以後出門記得帶錢哦。”

    他自己站在旁邊的時候，給人感覺可憐兮兮的，就當是行善了。

    小野接了過來，他對著妹子微微彎腰，道：“謝謝。”

    他這麽認真的態度，妹子反而有點不好意思，她擺手道：“快走吧，上課是不是要遲到了？”

    小野抱著紙袋離開。

    妹子回到收銀台後，那個中年男人忍不住說道：“怎麽以前沒發現你這麽好心？”

    女生毫不避諱的吐了吐舌頭：“他帥嘛。”

    臉可以當飯吃嗎？

    可以。

    小野怕早餐冷掉，一路上都緊緊地把它抱在懷裏。

    迎麵就看到穿著睡衣、拖鞋的陳落珩，她跑得很快，看到小野後有些著急的問道：“你怎麽一個人下來了？！”

    早上起床沒看到小野，就看到一張字條，她差點沒被嚇暈！

    滿腦子都是小野萬一出事了怎麽辦，迷路了怎麽辦，被人販子拐走了怎麽辦！！

    她拉住小野的手腕，到現在為止心都在劇烈的跳動。

    從來沒有這麽慌過……

    這時小野冷不丁衝她笑了一下，單純的笑容，一下子就把陳落珩麵前的烏雲衝散。

    陳落珩：“……”

    小野騰出了一隻手，摸了摸她的頭，“不用擔心，我記得回家的路。”

    最近每天都有朗誦練習，小野說話比之前流利許多。

    陳落珩微微低頭，沒有抗拒他的安撫。

    兩個人站在一起的畫麵很和諧，來來往往的路人忍不住回頭。

    哇，多麽美好的年紀。

    陳落珩看到了他懷中的東西，問道：“這是什麽？”

    “早餐。”小野把紙袋塞到了陳落珩的懷裏，道：“給你。”

    陳落珩拉開袋子，肉餅的香氣撲麵而來。

    她愣了一下，問道：“哪來的？”

    小野直言不諱：“別人送的。”

    “……”

    小野把他攥了一路的紙掏出來，他委屈的說道：“這個不能用。”

    陳落珩看了一眼，啞然失笑。

    白紙上，用記號筆寫著一個大大的100。

    這不是老師給小野上課的時候，用來代替錢幣的紙張嗎？

    教小野算數，家裏有好多張寫了各種額度的“紙幣”。

    陳落珩還穿著睡衣，頭發也沒紮。她不太好意思站在路口，便拉著小野朝小區走去。

    “這是紙，不是真正的錢。”

    小野在心裏默念這句話，他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一路上，沉默不語。

    他在思考一個很嚴肅的問題——錢是哪來的呢？

    在小野以前的世界裏，沒有錢的概念。想要什麽，直接動手去搶。

    來到這裏以後，他看過太多次陳路珩花錢的樣子。

    兩個人回到了家裏，陳落珩這才去洗漱。

    整理完後，她把豆漿倒在碗裏，油條和肉餅也放到了盤子上。

    “吃吧。”她推到了小野的麵前。

    小野又推了過去：“你吃。”

    隻有一份，那就都給她吃。

    陳落珩笑了一下，道：“廚房裏還有一些食物，我現在去煮粥，炒一點小青菜。你先吃吧，涼了就不好吃了，乖。”

    小野看著麵前的油條，他拿起筷子，開始吃飯。

    小米粥還在鍋裏，陳落珩來到了他旁邊坐下。

    她語重心長的說道：“以後再出門，一定要告訴我——不能單單隻留字條，必須要在我知道的情況下才能出去，知道嗎？”

    今天這種心情，她不想再經曆第二次。

    還好小野回來的快，倆人在小區外麵遇到了。

    小野點了點頭，他忽然問道：“錢是怎麽來的？”

    是從樹上結出來的？還是從地裏長出來的？

    陳落珩不假思索道：“工作啊，工作得來的。大家都用勞力去換錢，換來的錢可以買各種各樣的東西。”

    “工作……”小野咬了一口肉餅，他繼續問道：“我能工作嗎？”

    “怎麽了？想賺錢嗎？”

    小野是不是有了想買的東西呀？

    少年點頭道：“想賺錢。”

    想賺很多很多的錢，給落落買很多很多的東西。

    陳落珩抽出一張餐巾紙，擦了擦小野嘴旁的油漬，她輕聲道：“現在還不是工作的時候哦，要好好學習，將來才能賺錢。”

    “學習可以賺錢嗎？”小野對這個話題很感興趣。

    “是的，無論是任何工作，都要用心學習。”

    三百六十個行業，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

    這個世界永遠不缺努力的人。

    其實陳落珩自己都不知道，將來要做什麽。

    以前就想努力讀書，考一個好點的大學。至於工作的方向？還沒想好。

    她好像沒什麽格外感興趣的事情，別的女生業餘生活很豐富，她最多追追英美劇，參加一些野外徒步huó dòng。

    更多的是日複一日的念書，複習，kǎo shì……

    如果不做這些事情，生活真的很空虛。

    陳落珩自嘲的笑道：“我就是大家口中的書呆子。”

    除了成績好以外，一無是處。

    到現在為止也在花父親的錢，但總想著有朝一日可以獨立。明明連做什麽都沒想好……

    以前還幻想過開一家小店，悠哉度日。

    但自從帶著小野回國以後，緊迫感愈發的強烈。小野就像一個□□，不斷地提醒她要更努力。

    她要更努力才行啊。

    自己強大才是真的強大，自己想要保護的人，也要自己有能力才能保護。

    所有借助的父親的力量都不能真正護小野周全。

    現實社會這麽殘酷，她從來沒有奢望過小野以後能有大出息，隻要他能過上普通人的生活就好。

    所以這份壓力暫時不用讓小野知道。

    “落落很好很好。”小野反駁道。

    雖然是第一次聽到“書呆子”這個詞，他的直覺告訴他這不是什麽誇人的話。

    小米粥的香味傳來，陳落珩笑了笑，起身朝廚房走去。

    “趕快吃哦，等會兒我們去商場買東西。”

    要給小野買手機了。

    以後能隨時聯係，才不用成天擔心他失蹤。

    下午兩點家教老師會來，所以他們得抓緊時間。

    給小野買了一款性價比極高的手機，黑色。

    剛拿到手的時候，小野抱著研究了很久。

    diàn huà卡裝進去，陳落珩輸入了自己的手機號，並且告訴他使用方法。

    商場裏人不算多，這個時間點上班的上班，上學的上學。

    偶爾有幾個人從旁邊走過，小野會細心的將陳落珩拉到自己的身旁。

    小野摸到了照相功能，對著陳落珩“哢嚓”一聲。

    屏幕裏出現了陳落珩略顯錯愕的神情，小野開心的將zhào piàn保存。

    陳落珩看到了不遠處的遊戲區，她買了個兩個遊戲手柄，想以後陪小野打遊戲。

    也不能讓他總是學習啊，男孩子總要多培養些別的興趣愛好。

    買東西的時候，陳落珩會讓小野去和營業員交流。

    他眼神平靜，說話也沒有太大的起伏，就是認真的表述自己的想法。

    營業員對小野非常熱情，跟他介紹各種各樣的遊戲機。

    陳落珩在一旁觀察，比起剛開始，現在小野和人交流要自然的多。

    警惕性仍舊很高，但是攻擊性沒再表露過。

    買完東西後，兩個人一起去吃午餐。等回到家時間剛剛好。

    小野的學習進度很快，連家教老師都一直在誇讚。

    小學課程學完，初中課程變多，陳落珩又多請了三個老師。

    這樣小野等於每周有五天都在學習，周末雙休。

    陳落珩也一直在家裏自學，電腦方麵，一直是她手把手的教小野。

    小野現在可以很熟練的使用各種科技產品，也有了自己的q號、微信、微博、郵箱等等社交ruǎn jiàn，不過每個社交ruǎn jiàn都隻加了陳落珩一個人。

    回國三個多月，小野就像是變了一個人。

    他身上的野獸習性幾乎全部改掉，在外人看來，這就是個不愛說話的男生。

    天氣漸漸變冷。

    a城的冬天會下雪。

    這是小野第一次見到雪。

    他穿著黑色的羽絨服大衣，戴著厚厚的圍巾和手套，抬起頭看漫天晶瑩的冰花。

    微微嗬氣，一團白霧。

    雪花落到了他的睫毛上，他用手擦了一下，轉頭問道：“可以吃嗎？”

    “可以吃一口。”

    小時候陳落珩也吃過雪，冰冰涼涼。小野脫掉手套，用手捏起樹梢上幹淨的白雪，放入嘴裏。

    李良治剛放學回來，看到小野後忍不住說道：“等會兒要不要比比誰的雪人堆得更大？”

    “李良治，你幾歲了？”陳落珩問道。

    “十八，嘻嘻。”

    小野一如既往的不搭理他。

    李良治自來熟，也就是在樓下碰到過小野幾次，就一大堆廢話。

    小野現在說話沒什麽問題，就是很少主動跟人交流而已。

    買東西態度挺好，不過說話都在三兩句之內結束。

    除了跟陳落珩有的聊，他和其他人都聊不來。

    家教老師也表示小野記憶力驚人，很多做過的、教過的題目，一遍就能記住。

    但是，家教老師有額外的提醒道：“你弟弟他，是不是有自閉傾向？”

    很容易就沉浸在自己的世界。

    陳落珩不知道該怎麽回答，小野的情況她其實很了解。

    她不在的時候，他就一個人靜靜地，誰也不理。學習也好，打遊戲也好，沒有跟人社交的**。

    李良治有幾次嘻嘻哈哈湊過來，他反而態度不悅。

    家門從不讓他進。

    陳落珩越來越覺得，要趕緊送小野去學校，他別的地方都很正常，隻要學完初中的課程，就能送去念高一。

    原本就不熟悉社會，如果一直宅在家裏跟她過二人世界，並不利於小野的成長。

    快過年了，陳落珩想帶小野去巴西看望父親。

    但是爸爸卻來diàn huà說，他這次放長假，可以回來住半個月。

    正好大家一起過除夕。

    父親要來了，陳落珩和小野一起把家裏裏裏外外全部清掃一遍。

    年味越來越重，街上到處都在賣春聯。

    陳易森回來的這天，陳落珩和小野一起去小區門外等候，遠遠地就看到一輛出租車開來。

    昨天剛下了一夜的雪，積雪一腳踩下去會把鞋子淹沒。

    陳易森臉上洋溢著開心的笑容，他看著陳落珩說道：“家裏真冷啊。”

    男人又看了看小野，四個月不見，他的眉眼比之前略成熟一些。

    以前那個總是警惕打量四周的少年，如今安靜的站在女生背後，如白雪一般靜默無聲。

    他身上裹著厚厚的衣服，精致的五官比記憶裏更好看

    如果不是跟在自己女兒的身後，走在街上陳父還真不敢認。

    “小野？”他喊了一聲。

    小野看著他，眼神既溫和又疏離。

    他微微彎腰。

    “叔叔好。”

    恍惚中，他想到了那個第一次見麵就喊他“爸爸”的少年，如今也成熟了不少。

    陳易森在diàn huà裏沒少聽寶貝女兒提起他，什麽聰明啦，被老師誇啦，初中課程都快學完啦等等。

    玩遊戲通關好像也非常快，現在廚藝也很讚，聽起來挺夢幻。

    以前還擔心小野不能去學校，隻第一麵，就足以讓男人忘記小野曾是個被野豹養大的孩子。

    “想念哪個學校？”在路上，陳易森問道。

    陳落珩跟在他旁邊，微笑道：“三中。”

    過完冬天，開學的時候送小野去讀高一下學期，這樣正好跟她一個學校。

    剛開始也能有照應，如果小野遇到什麽問題，陳落珩可以及時趕去。

    陳易森若有所思的說道：“我回頭跟校長聯係一下，不過，我還是得先觀察觀察。”

    這次回來，除了陪陳落珩過年就是為了看小野。

    是到了上學的年紀，但首先要確定他真的不會傷害人類。

    小野默默地跟在他倆身後，手裏拉著黑色大xiāng zǐ，低頭看著腳下的路。

    回去後，陳落珩給爸爸看了小野的作業本，上麵寫滿了公式。

    她驕傲的說道：“小野學什麽都快，前途一定一片光明。”

    陳父忍不住笑了，看到陳落珩現在過得好，這比什麽都重要。

    以前就是太沉默寡言，現在反而變得熱情了一些。

    “爸爸工作怎麽樣？”陳落珩關心的問道。

    “老樣子咯，每天都在忙。”

    比賽那麽多，要天天訓練球員，忙裏偷閑才能給陳落珩打個diàn huà。

    而且隊伍裏的金牌球員一個受傷住院，一個退隊，後麵的比賽形式會更加嚴峻。

    連續幾晚都愁得睡不著。

    趁著賽末休息，他也得轉換下心情，來年麵對新的戰鬥。

    還是回家好啊。

    熟悉的環境，熟悉的味道，心中莫名親切。

    在巴西住再大的別墅，都比不上這間小公寓。

    父女倆聊天的時候，小野一個人在廚房準備晚餐。

    醬爆包菜、土豆燒肉、西紅柿炒雞蛋、咖喱雞翅，還煮了一鍋冬瓜肉丸湯。

    陳易森看到一桌的菜露出了驚歎的目光，小野這廚藝——

    吃了一口，更是連連誇讚：“不錯不錯，味道很正！”

    陳落珩拿出了三個酒杯，開了一瓶紅酒。

    小野接過酒瓶，率先給陳易森倒了一杯。

    “叔叔請。”

    陳易森看著小野，又聰明、又聽話、又懂禮貌，會做飯就不說了，長得還一表人才，真是越看越討人喜歡。

    他聽陳落珩說話的時候，眼神認真且溫柔。

    兩個人看上去關係就很熟絡，陳落珩一個眼神他就知道要做什麽。

    ——是個好孩子啊。

    幸好當初沒送到治療院交給專業人士看護……

    “寶寶啊，你的學業沒落下吧？”陳父問道。

    陳落珩喝了一口葡萄酒，她點頭道：“沒有，等開學我就回去了。”

    吃完飯後，陳易森回房間休息。

    陳落珩在廚房裏洗碗，小野收拾桌子。

    “小野，你今天……怎麽了？”他好像比往日沉默。

    少年來到他旁邊，用洗潔精清洗雙手。

    他問道：“我真的要去上學了嗎？”

    上學的話，是不是就代表要離開家門，去人很多的地方？

    以前陳落珩帶他去學校裏遊覽過，不知道為什麽，一想到要坐進教室裏念書，胸口就開始發悶。

    “嗯……要去學校了呢。”陳落珩把洗好的碗放到櫃子裏。

    她轉過身，問道：“不想上學嗎？”

    “……”

    陳落珩輕聲安慰道：“別緊張，我們可以先試兩天，如果不喜歡就回來。”

    小野已經能夠適應人類的生活。

    那麽他後麵主要要做的，便是從家門走出去。

    學校是一個小社會，小野要接觸各種各樣的同齡人，才能慢慢的適應這個世界。

    萬事開頭難，陳落珩已經想到了小野可能會遇到心理方麵的問題。

    最近兩個月，她一直在看心理學方麵的書，並且從網上查各種各樣的資料，甚至還在論壇報名培訓班。

    她覺得，小野需要有一個人對他進行心理開導，及時關注他的情緒變化。這樣穩著來，總有一天他能順利從學校畢業，找到一份自己喜歡的工作。

    無論小野想做什麽，她都會全力支持。

    *

    春節過後，陳父買了機票趕回巴西。

    天氣依然很冷，學校方麵已經打理妥當，開學的時候直接帶小野去報道就好。

    在開學之前，陳落珩給小野買了書包、文具、紙筆等各種學習工具。

    又帶小野去理了一次頭發，整個人看上去更加清爽。

    開學當天，校門外人來人往。

    小野被分到高一六班，陳落珩送他過去。

    高一和高三在兩棟教學樓，不算很遠。陳落珩站在門外，對小野說道：“去跟老師打招呼。”

    小野看了眼陳落珩，他點點頭。

    “老師你好，我是轉來的新生。”

    小野站到了班主任的麵前，戴著眼鏡的中年男人抬起頭，問道：“馬野光？”

    “是的。”

    教室裏坐滿了人，他們都看著講台上的少年，班主任讓他跟大家打個招呼。

    小野拿起粉筆，在黑板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大家好，我叫馬野光。”

    自我介紹就一句話，小野並不緊張，沒什麽太多的表情。

    底下有同學忍不住交頭接耳，還有一些女生看著小野的眼神明顯起了變化。

    “你就坐到最後一排那個空位吧。”老師用手指了一下。

    小野衝他彎了下腰，這才轉身離開。

    他直徑走到了最後一排靠牆的位置，他的同桌是一名小胖子，見他來趕緊讓位。

    坐下身後，他朝窗外看去，陳落珩還站在那裏，視線相撞後，衝他揮了揮手。

    回國四個多月，這是小野第一次入學。

    來之前陳落珩千叮嚀萬囑咐，一定不能跟同學發起矛盾，尤其不要使用暴力。

    小胖子低聲問道：“嘿，新同學，你是從哪個學校轉來的啊？”

    小野沒有回話。

    坐在前排的妹子也好奇的轉過頭，她看小野擺在桌上的文具，道：“你這是不是在樓下超市買的？我上次見過哎。”

    少年不僅沒有回應，連看都沒看他們一眼。

    兩個人自討沒趣的看了看彼此，小胖子撇撇嘴，妹子卻沒說什麽。

    課間有些人圍了過來，想跟小野攀談，但無論是誰他都毫不理會。

    要不是剛來到學校的時候說了一句自我介紹，大家肯定會以為他是啞巴！

    新同學也太孤僻了吧……

    開學第一天，大家就對他有了這種印象。

    另外一邊，陳落珩也做了一下自我介紹。

    她現在的同學是之前的學弟學妹，不少人都認識她。

    被分到一個很好的位置，同桌是個留著齊劉海兒短發的妹子，笑容甜甜的。

    “你是複讀生嗎？”她好奇的問道。

    因為是高三上學期才轉來，所以並沒有聽說過陳落珩。

    但是看到大家都這麽議論，她才忍不住問的。

    陳落珩點了點頭：“是的。我叫陳落珩，你呢？”

    “夏紫瑜。”

    “聽說你是學霸哎？”妹子又問道。

    陳落珩笑了一下：“還行。”

    “那你為什麽會複讀呢？”

    “很多原因。”

    新同桌話蠻多的，陳落珩的態度不算敷衍，至少兩個人也聊得起來。

    開學第一天，沒什麽特別。

    就是突然回到了教室，還真有一瞬間的恍惚。

    一切都……

    久違了啊。

    放學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小野蹲在走廊裏，看著學生一個個出來。

    人走了大半，陳落珩還在記筆記。

    小野站起來走到了窗戶旁，看著她和周圍幾個人交談，神情自然隨意。

    後桌的男生坐在桌子上，好奇的看著陳落珩記東西。

    小野心裏發堵，他重重的踹了下牆壁，感覺胸膛曆有什麽東西逐漸撕裂。

    ——不喜歡！

    ——不喜歡學校！

    在荒島上，沒有其他人，隻有他跟陳落珩，他很喜歡。

    在公寓裏，沒有其他人，隻有他跟陳落珩，他很喜歡。

    可到了學校以後，到處都是同齡人，他不喜歡跟他們接觸，更不喜歡陳落珩和他們長時間待在一起。

    她並沒有笑得很開心，小野卻覺得心裏發酸。

    他掏出手機，給陳落珩打了個diàn huà。

    “小野？你放學了嗎？”陳落珩接起diàn huà就直接問道。

    她一隻手整理桌上的課本，一隻手拿著diàn huà，旁邊的同學也安靜下來。

    “嗯，我在等你。”

    已經等很久了。

    快點出來嘛，不要跟他們講話啦。

    “在哪啊？”陳落珩邊問邊抬起頭，她看向窗戶，發現了小野的身影。

    她忽然就笑了。

    掛掉diàn huà把桌上的東西全部裝起來，跟同學們告別。

    夏紫瑜也匆匆忙忙的整理好東西，她跟著跑了出去：“落珩，我們一起走啊。”

    呃……

    她慢慢停住了腳步。

    教室外，陳落珩和一個男生站在一起。

    不知道在說什麽，她笑得很開心。

    開學一天了，夏紫瑜從來沒見陳落珩這樣笑過。

    而那個男生是讓人看一眼就會記住的長相，夏紫瑜沒有再喊她。

    陳落珩回頭，衝她揮了揮手。

    而後和小野一起離開。

    “今天在學校怎麽樣啊？有交到新朋友嗎？”

    “……”

    小野心虛的看向一旁，別說新朋友了，他連一個人的名字都沒記住。

    “沒關係，這事不著急，慢慢來。”陳落珩安慰道。

    畢竟小野第一天入學，能平安無事就已經很好了。

    小野回來後還從來沒有像這樣一整天都待在外麵，而且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和陌生人一起。

    他是半路轉學來的，其他人課間的時候三三兩兩交談甚歡，他卻沒有任何溝通**。

    即使有些同學來示好，他也不想開口說話。

    他覺得，說話好累。

    對比之下還是老師在的時候比較舒服，至少可以聽課記筆記。

    小野也是剛剛接觸高一的課程，稍微趕了點，有些地方聽得很別扭。

    學校離家不遠，兩站路。散步坐車都很近。

    小野的意思是想散步回去，兩個人並肩走在人行道上，這個時間點基本上都是學生。

    “明天，還願意去上學嗎？”陳落珩緊張的問道。

    小野點頭：“嗯。”

    陳落珩鬆了口氣，沒有徹底排斥就好。

    她表情的變化，小野都看在眼裏。

    後麵幾天像往常一樣上學放學，不過小野越來越沉默。

    高三課程繁忙，陳落珩跟他說不用等自己放學，小野便每天一個人回家。

    她到家的時候他一個人在房間裏溫習，陳落珩敲門，他說很累了想睡覺。

    陳落珩也沒有多想。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星期，她想約小野一起去食堂，但是她發出去的短信卻無人回應。

    開學兩周，小野似乎離她越來越遠……

    陳落珩有點擔憂他的狀況，心想是不是在學校裏過得不開心？要不今晚找他談談好了。

    午休時間，夏紫瑜從外麵回來，她看著陳落珩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

    “怎麽了？”陳落珩問道。

    短發女孩坐到了她旁邊，她糾結的問道：“之前跟你一起放學回家的男生，你們關係很好嗎？”

    “很好啊。”

    “他是不是在高一六班？”

    “對，出什麽事了——是跟他有關嗎？”陳落珩放下了手頭上的事，專心的聽她講。

    短發女孩不知道自己該不該說，猶豫了半天，她緩緩道：“我表妹也在高一六班，昨天家族聚會的時候，她跟我說了一件事——他們班有個轉校生，經常被同學們欺負。”

    “……”

    被、被欺負？

    陳落珩的第一反應是不可能！

    小野他怎麽可能被欺負？他可是能……能跟老虎打架的人啊……！

    夏紫瑜擔心的說道：“你認識他的父母嗎？要不要跟他父母說一下？他好像被欺負的蠻慘的……對了，我記得表妹說他的名字叫什麽……馬……馬野光？”

    陳落珩的臉上血色盡失。

    ……小野？

    他最近越來越沉默，是因為被同學排斥、欺壓了嗎？

    難道，他遇到了校園暴力？

    陳落珩再也坐不住，她連忙站起身朝著外麵跑去。

    現在是中午，大多數同學都去了食堂，走廊裏人並不多。

    她一口氣跑到了高一六班門前，發現門是關著的。

    走廊外沒什麽人。

    陳落珩來到了窗戶麵前，發現教室裏的課桌被推到了好幾個。

    有幾名穿著校服的男生站在那裏，而小野，被堵在角落。

    陳落珩的呼吸驀地一窒，她怔怔的看著他們，看著小野低著頭一言不發。

    “喂，你是啞巴嗎？讓你說話就是不願意說話，你很拽哦？”

    “我看這傻逼就是欠揍！”

    帶頭的那個男生把本子卷起來，拍打著小野的臉。他嗬嗬笑道：“成天就尼瑪會裝逼，被打成孫子樣也不敢還手，你特麽是不是智障？”

    說完後，用本子重重的抽了一下小野的臉。

    幾個男生圍著小野汙言穢語，各種辱罵，動手動腳，陳落珩氣得渾身發抖。

    當事人小野卻像個局外人，好像被打的不是他自己。

    他就像個破舊的布娃娃，被他們幾個隨意拉扯。

    小野的臉被抽了幾個耳光，卻一點反應都沒有。

    他可是小野啊……

    那個曾經跟獅子搏鬥的少年……

    陳落珩看到過他凶狠的樣子，很難相信，小野會站在這裏一動不動讓人毆打。

    陳落珩的視野瞬間變得模糊。

    她掏出手機，含淚拍攝了足足三十秒的錄製，而後撥通了小野的手機。

    教室裏，手機鈴響。

    小野終於有了反應，他微微轉過頭，看向一旁的課桌。

    離得最近的小矮子迅速拿起diàn huà。

    “開擴音、開擴音——”有人嚷嚷道。

    他接通手機，開了擴音。並且把手機遞到了小野身前。

    小野看向通話狀態上的名字，他聲音沙啞道：“……喂？”

    “小野……”

    剛一開口，眼淚瞬間滑落。

    陳落珩一隻手捂住手機，她花了三秒鍾的時間整理情緒。

    “不能，主動，打人……”她一字一句哽咽的說道：“但……被打的時候，可以還手。”

    幾個男生都愣住。

    就聽到手機裏一個妹子滿是哭腔的，說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

    而衣服上滿是腳印，腫了半張臉的少年，卻忽然笑了一下。

    “好。”

    他慢慢的抬起了頭。

    從他轉來開始，除了前三天相安無事之外，第四天就成為不良少年們戲弄的對象。

    但不管他被怎麽欺負，從來都是保持沉默。

    不想讓陳落珩看到他的傷，便每天早早的回家冰敷。

    可是今天，落落告訴他，可以還手。

    ——不能主動打人，但是可以還手。

    當陳落珩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小野身上的封印仿佛被風吹開。

    他的眼神，逐漸變得陰冷，就像深藏於樹林後的毒蛇。

    他忍了這麽多天，為了不破壞“寧靜”的校園生活，為了不讓陳落珩失望。

    可現在，她說，不用再忍！

    小野拉開外套的拉鏈，將它脫掉扔到桌子上。

    幾個男生麵麵相覷，僅僅一通diàn huà的時間，轉校生身上的氣質大變！

    之前說不上懦弱，但怎麽欺負都不會回嘴，更不會還手。

    每天都從他那裏搜刮生活費，無聊的時候做消遣——有時候想在女同學麵前展現一下男子氣概，也會找他麻煩。

    剛才還被打得很慘的人，卻仿佛翻身做了主人。

    少年氣質凜然，就像是森林裏的小獅子王，長大後終於回來了。

    帶頭的男生還逞強道：“脫你麻痹的衣服！裝什麽——”

    砰！

    小野一拳頭打在他的鼻梁骨上，鮮血瞬間翻湧。

    男生被打倒在地，他捂著鼻子嗷嗷哭痛。

    其他幾個rén miàn色蒼白，他們不敢置信的看著小野，他竟然……竟然……

    教室外逐漸聚滿了人，高一六班的其他同學都清楚的看到，新同學一個人是怎麽把他們痛揍一頓。

    “我的天，那是……馬野光？”

    “新同學果然不簡單……”

    “這是被欺負到極致所以反彈了嗎？”

    周圍的學生都在議論紛紛，有人喊了老師過來，眾人連忙讓路。

    陳落珩低頭擦去了眼角的淚，她走到小野班主任的身旁，道：“李老師，我有話要說。”

    那幾個男生被送到了學校裏的醫務室，小野跟陳落珩一起去了辦公室。

    關於這件事情陳落珩有shì pín為證，是他們先動的手，小野屬於正當防衛。

    也有其他的同學作證，那幾個人經常欺負小野。

    但是，他們身上所受的傷比小野重多了。

    其實小野真沒有使全力，不然肯定會鬧出人命……

    現在的他稍微懂了點法律，知道在這個世界、這個國家，絕對不能shā rén。

    這件事情學校對雙方都做了處理，第一個男生直接鼻骨骨折，需要支付醫藥費。

    除此之外要寫五千字的檢討……

    這個小野擅長，他洋洋灑灑寫了一大堆，陳落珩看到的時候哭笑不得。

    那天回家以後，她讓小野脫掉上衣，檢查他身上的傷口。

    有很多淤青，她之前都沒有發現。

    陳落珩心裏很難過，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抱一抱小野。

    她走上前伸出手，輕輕地擁抱他。

    “以後再被人欺負，一定要告訴我。”

    “你想怎麽做？”

    “幫你打回去！”

    小野笑了，他抱住陳落珩的身體，下巴抵在她的腦袋上。

    嗯，她的懷抱很溫暖。

    嗯，她的笑容很甜美。

    嗯，她的眼淚讓人心疼。

    想就這樣一直抱著她，永遠都不鬆手。

    ——就算不喜歡學校，不喜歡跟同學接觸，但為了你，我願意哦。

    回到人類社會越久，小野逐漸明白現實世界的規則。

    拳頭、牙齒、武力已經解決不了任何問題。

    就像陳落珩之前說的那樣，想要有一個光明美好的未來，就要把握住每一個學習的機會。

    想要用最快的速度變強大，那樣才能更好的保護她。

    這是十七歲那年，他唯一的願望。

    -

    第二天，小野再到學校，眾人看他的視線明顯不一樣。

    他們就好像看到怪物一樣，更有人退避三舍，不敢靠他太近！

    “喂喂喂，聽說了嗎？昨天把高一盧定波那幫人揍進醫院的，就是他哎！”

    “轉校生？”

    “一個打六個，牛逼！”

    “他是不是得被封為我們這一屆的年級大佬？”

    “他叫什麽來著？”

    “馬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