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寶善學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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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柳的房間裏,隻餘下一張床。謝柳一直以為自己是喜歡古建築的,現在明白那隻是喜歡古建築的外形,那隻是謝柳畫中的一個元素。現在謝柳是住在真正的古建築裏麵,立馬感到了不舒服。光線太暗、又不通風,總擔心陰暗的角落裏會跑出個什麽動物。另外,床上枕頭、被子又硬又粗糙,謝柳都不敢拿到陽光下看看是什麽東西做的,怕看了後晚上會失眠的。

    清閑時謝柳有自己獨有的娛樂,他隨意躺在自己的床上,可以觀看自己的往事,事無巨細,如diàn yǐng般的在腦海中播放,許多以為已忘記的事,卻清晰的讓人心痛。回憶往事,總是以淚流滿麵結束。觀看以前的看過書倒是一種很好的消遣,每看一遍都有一點新的收獲,可惜以前看書雖然廣博,卻不夠精深。隻是,做這些事很耗精神,往往不到一個小時便支撐不住,然後呼呼大睡。

    “明天,明天應該與今天不一樣吧!”是的,每一天都是新的,每一天都是獨一無二的。

    謝柳成為族長後,不兩日便是清明節,初唐雖不重視清明節,但學堂還是放假過節。節後,謝柳不得不去上學了。

    背上布做的書包後,謝柳笑了。他想起了經典兒歌:太陽當空照,花兒對我笑,小鳥說早早早,你為什麽背上小書包,我要上學校天天不遲到,愛學習愛勞動,長大要為人民立功勞。趁著沒人,謝柳用五音不全的‘金嗓子’吼了一遍。吼完後,已是淚流滿麵,但心底卻很是暢快。

    江南三月,草長鶯飛,這景色不是一枝筆所能描繪的。謝柳收拾好心情,以踏青郊遊的心態漫步走向五裏外的寶善學堂。

    寶善學堂,在石橋村西約五裏處,是由謝家村所建。占地約兩畝,場地平整,以竹籬為圍牆,門樓磚砌,木門厚重,門頭寫有“寶善學堂”四字,這裏是謝家村的驕傲。仔細看,歲月在上麵留下的痕跡,讓人覺得這是一個有底蘊的地方。

    牆內,十幾株樟樹長得枝繁葉茂,高大粗壯,遮天蔽日,樹下的清涼是夏天學堂裏最吸引人的避暑佳地。據說,這是三十年前建學堂時幾位丹徒鄉賢手植之樹。

    謝柳沒有驚動門房,從偏門慢步而入。透過樹木,隱隱便見一匾高懸,上有三個大字:寶善堂。這是由丹徒第一家族王氏家族族長王文遠三十年前手書。

    丹徒是個古縣,底蘊深厚。有好事者列有四大家族,分別為‘王、吳、孫、許’,這些人,不是現在的謝柳所能貶抑的。

    據說這王家為原與謝家齊名“王謝”之後人,隻不過不知道是王導還是王敦的後人。吳家來曆卻沒有人能說得清楚,孫與許都是丹徒本地土著。

    為什麽將它命名為“寶善”呢?原來“善”是“好”的意思,在這裏指要培養的學生,即德才兼備的人才;“寶”是珍貴之物,是古漢語裏的“意動用法”,即“以……為珍貴之物”的意思。所謂“寶善”,即是指學堂要“以(培養)出德才兼備的傑出人才為目標。”“寶善”有個出典,《楚書》說:當年楚昭王派王孫圉出使秦國,途經晉國,晉國趙簡子問他:你們楚國有哪些珍貴之物?王孫圉回答說:我們楚國從來不把珍寶之類當作了不得的珍貴之物,我們舉國所器重的珍貴之物隻是人才,像觀射父、左史倚相這樣德才兼備的人才。

    王文遠將學堂取名為“寶善”,他希望學堂要為國家培養品德才能兼具的人才,也希望自己族內能出棟梁之才,將來為家鄉的發展和國家的昌盛效勞。

    這隻是王文遠個人的美好願望而已。

    木已成材,人在途中。寶善學堂自建成後,雖未經戰火,卻遭逢亂世,一直堅持辦學,頗為不易。謝家村舉村供給甚力,延請夫子亦不遺餘力,奈何,成名這種事,運氣最少占一半,最有成就者亦沒有能行走朝堂。寶善學堂名聲尚處於出縣達府階段。

    主體建築是四間青磚瓦房,其中兩間是學生上課的地方,另外兩間是夫子居住的地方,地基高出四周約一米,屋建其上。進學堂須經由東麵台階而拾級而上,東、南、西均有約兩米的走廊。房有四間,直木為柱,青磚為牆,牆高約一米,往上便是木窗,窗頂便是屋簷。屋頂全為木結構,所有木頭都漆成紅色,隻是時間長了,顏色有些變化,不顯眼處有些損傷。地上以青磚鋪平,人在其中,開窗上課,室內頗為明亮,讀書的氛圍上佳。

    寶善學堂現有三人,貢夫子、謝夫子兩位夫子,另有門房一人,門房同時兼食堂、衛生、安全、打鍾、守夜等職於一身。

    貢夫子,貢如清是京口人,約五十上下,鬢發霜白,下頜飄著幾縷長須,麵色紅潤,兩眼有神。上課時,未曾開口,先拿眼一掃,台下便噤若寒蟬,鴉雀無聲。

    謝夫子,謝士雍是謝家村人,三十五歲左右,學問紮實,少有才名,卻是被這幾年的戰亂誤了前程。現在,也看開了,絕了功名之心,謝家村便將寶善學堂托付給他。

    謝柳來得比較早,課還沒開始,教室裏鬧哄哄的。謝柳也不以為意,這情況對謝柳來說,是司空見慣。

    除了謝姓子弟外,還有一些謝家村親戚家的孩子來附學。謝柳班上,一起約有十二、三人,隔壁班上約有十五、六人。謝柳的座位,卻是後排角落裏,由此看來,屬於不受重視的學渣。謝柳把書袋往桌子上一扔,第一件事便是打水磨墨。坐在座位上每個人都有事情做,有吹牛的,有磨墨的,有讀書的,有寫字,還有吃零食的。

    忽然,一片寂靜。謝柳頭也沒抬,便知道夫子來了。前世,自己一到班上,也是這樣。

    唐人上學的年齡,沒有統一規定,全由家長做主,根據孩子的智商和家庭經濟狀況(上學對普通家庭來說是一筆不小的開銷)決定,所以班上有五六歲的,也有十一二歲的。據說,陳子昂到了十八歲才開始讀書認字,也沒耽誤人家成名成家,由此可見,低齡入學不一定是最佳選擇。

    至於上學的方式,粗分有三種。第一種是,孩子家長都是飽學之士,有時間、有心情自己教育;第二種是,家裏有錢,又不願上學,自己請家教,這樣的老師人稱‘西席塾師’;第三種比較常見,多是普通人家,既沒時間,又少金錢,把孩子送到近處的‘鄉裏村學’去就讀。唐代,學堂大多是私立的,由鄉賢寺院等出頭募捐、賃房請師開設,作為地方上公益事業;或者由老師自己在家開學堂收費教學,也帶有一點公益色彩,因為收上來的‘束脩’往往不夠老師一家糊口,閑暇之餘這些老師還得種田種地以保生存。

    謝家村對教育還是舍得投資的,對老師給予了較高的禮遇。

    進來的是貢夫子,謝柳明顯的感到整個教室有點壓抑。先是夫子領著大家讀了一遍《千字文》,然後指定兩位年長的學子帶著大家誦讀。聽別人用隋唐官話誦讀《千字文》,謝柳覺得有些魔幻。學習官話猶如學習外語,如此,好多人應該是懂兩種語言吧!土話與官話。自己呢?也懂兩種啊!官話與普通話啊。整整兩個時辰,沒做其他的,就是讀書。謝柳跟讀,那是‘小和尚念經,有口無心’,隻讀得口幹舌燥,幸好每半個時辰還能休息一刻。再到後來,謝柳隻是張張嘴,並不發出聲音。心裏已不知道多少次思念自己的茶、飲料、咖啡、礦泉水,越想越渴。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人的性格、愛好不會因為穿越而改變,如果改變就不是自己了。謝柳是個溫和的人、關於忍耐的人,平常尊師重教,那是必須的,自己的職業就是這個啊!對同行尊重,謝柳也隻有忍受了。

    到了午時二刻,是午休的時間。夫子休息去了,學子們沒錢的到門房處打點水喝喝,有錢的打開攜帶的點心盒子,開吃起來。這時候便看得出來親疏遠近。

    謝柳居然沒有朋友,如果硬要算的話,前排的小胖子應該是唯一的一個。謝柳屬於內向、木訥的人,休息時間就是安安靜靜地休息。小胖子是長相招人喜歡,性格有點大大咧咧,跟誰都能聊上幾句。

    午休半個時辰後,貢夫子再次來到學堂上。下午的內容是背書和寫字。

    “上大人丘乙已化三千七十士爾小生**子佳作仁可知禮也”

    一共二十五個字,這教材流傳了上千年,明清為避孔子諱,改丘乙已為孔乙已,現在知道魯迅筆下的孔乙已是怎麽來的啦!

    這二十五個字,筆畫簡單,卻蘊含了漢字的基本筆法,幼童初學寫字描紅,就是通過反複摹寫這二十五個字來熟稔運筆和文字結構。照貓畫虎,沒事,這毛筆字謝柳太熟練了,前世混飯吃的技能啊!前世謝柳繪畫第一、書法第二、刻印第三,但對外謝柳總是自稱刻印第一、書法第二、繪畫第三。這是一種宣傳策略,效果還是不錯了,讓謝柳的印章也得到了很高的評價。

    這幾個字對謝柳來說要寫好很容易,但寫成夫子熟悉的樣子,則很不容易。

    一邊寫,一邊聽得貢夫子在不斷提醒:“把字寫大點,舒展開來,不要惜紙,想好了再寫,先寫‘上’和‘大’,一定要橫平豎直,筆畫要端正,然後再住下寫……

    很快,這寫字便結束了,貢夫子一一檢查,表揚了幾個,批評了幾個,謝柳的被表揚了。貢夫子的表揚,你要憑感覺。這個時候,貢夫子頭對著你扭一下,如果不熟悉,你會認為是搖頭。然後,嘴角似笑非笑,鼻腔深處顫微微地發一聲若有若無的聲音。這就是表揚了。如果是批評,戒尺會在你眼前晃一下,然後在虛空中點三下,這就是批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