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向死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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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前營正對齊川城南門,也正是如此,南營應正處於兵不解甲、戈器隨身的誡備狀態中,五百精騎一頭衝入其中,定然討不了好。現在看張仲道領隊西馳,彌補自己計謀中的不足,徐汝愚不由讚歎:張仲道痛定思痛,心思也變得縝密起來了,兼之勇冠三軍,真是宛陵難得的將才。

    此時後營混亂漸漸平息,組織起二三千人向張仲道圍逼過去,其餘人都湧入中營滅火救人。前營也有動靜,分出數隊騎兵從外側向西營包抄。

    西營一片狼籍,也有數十處火起。

    徐汝愚見從後營逼去的二三千人俱是步卒,並不急著衝入亂局追擊張仲道所率五百精騎,隻隻徐徐慮過混亂的營帳,所經之處,騷亂立即平息,漸漸組織起更多的人向張仲道逼去。

    從前營出來的數隊精騎出不急於衝入西營,緊守在營門之處,任由驚惶失措的西營軍士逃出營門,在營門之外空地將他們重新組織起來。西營營中漸漸空出,張仲道等五百精騎已被圍在西營之內。徐汝愚暗呼事將不妙,也顧得再等更好的時機,點上火把領著百餘騎衝進下去。

    衝入後營外側的輜重營中,將各營帳盡數點燃,又舉著火把直衝西營而去。

    剛在西營組織起來的數千步卒,見後營又有人衝殺進來,並且一路火起,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馬,複又陷入驚惶之中。領將急忙分出一部分人到後營、西營間的空地結陣阻擊。

    徐汝愚扯過一頂營帳,借住駿馬衝勢,一下子將之從地拔起,將火把擲於其上,幹物燥,頓時熊熊燃起,燒成丈高的火團,徐汝愚拖曳著衝入白石軍陣中。其後百餘騎也如此炮製,頓時百餘團烈焰衝入白石陣中。

    白石軍雖經曆百戰,卻也沒有見過這種陣勢,不擊自潰,亂作一團,如作鳥獸散,四散逃逸。徐汝愚也不停留,繼續拖將著火帳向西營衝去,漸漸熄滅的火帳,一遇西營完好有營帳,又升起更大火勢,片刻之間,整座西營陷入火海之中。

    西營數千步卒雖然已是列陣結隊,但是身在火海之中,又如何能讓陣形保持完整,張仲道趁機突衝過來,五百精騎任意屠戮完全陷入混亂之中的白石軍士。

    白石西營殘軍爭先恐後的向外圍逃竄。張仲道透過躍動的火光,看見後營有數隊騎兵徐徐穿過火場向這麵逼來,又見原在中營滅火的軍士有序的向東營退去,知道機會不再,便呼哨喝令奔殺的六百精騎匯合到徐汝愚身邊。

    火光映紅張仲道的闊臉,不知何時,亂蓬蓬的髭須給燒去大半,他朗聲道:“隻要給老子三千精騎,我便叫許伯當不知‘北’字怎麽寫。”

    完指著徐汝愚大笑起來,渾然不顧此時正處在敵軍合圍險之中,一改往日對他的疏淡語氣,輕鬆促俠的對他:“現在看你順眼了。”

    徐汝愚知道他是自已不意間被火舌卷去的一頭長發,臉上露出苦相,不以為忤,反問:“以前你是否嫉妒我比你帥?”

    張仲道又是哈哈大笑,也不回答他,道:“如此險境,真英雄方能如此談笑風生,張仲道我今日交你這個朋友。”

    為何不是兄弟?”

    張仲道:“哈哈,是我錯,是我錯。”一聲長嘯止不住喧出口來,遠近戰馬聞嘯,驚嘶連連,橫亙於兩人之間多時的間隙此時已蕩然無存。

    張仲道嘯止,顧望徐汝愚,道:“我今夜殺了不下五十人,死在這裏也大夠本了。”

    徐汝愚道:“我剛剛隻顧放火了。”

    不急,我陪你再去殺個來回。”

    徐汝愚伸手攔住他欲要衝將出去的馬首,問他:“曾益行這人怎樣?”

    張仲道反問:“什麽怎樣?”瞬際明白過來,答道:“正是我討厭的聰明人。”

    徐汝愚問道:“我初來宛陵,你如此看不慣我,莫不是受了他的牽連?”

    張仲道又是哈哈大笑,領頭向南營衝去,穿過火堆,怪嘯一聲,道:“希望他這次聰明得讓我喜歡。”

    徐汝愚笑笑,長槍一揮,率著眾騎緊跟其後。

    中營營帳已經燒得差不多了,火勢漸漸熄滅。

    前營與中營之間的空地上列有三隊千人明光鎧甲精騎,在月色下閃著微微的寒芒。領頭一人燦白銀甲,手提爛銀雙槍,冠發卻結著書生巾。借著熊熊光榮,徐汝愚見他麵部緊繃,秀美的雙眸中射出陰狠的光芒,知道又惹火他了。

    張仲道在旁問道:“這個娘娘腔是誰?”聲音卻不是給徐汝愚一人聽的樣子,六百宛陵精騎聞聽莫不哈哈大笑,漠然置生死於度外。

    徐汝愚也是惡毒心腸,大聲回答:“他是許伯當的軍師,叫陰維秀,你喚他阿秀就是。”

    狗屁軍師,我看他是許伯當玩弄的相公才是。”張仲道咄罵出來。

    陰維秀一張玉麵氣得扭曲起來,麵目猙獰也不話,將手一揮,一隊千人精騎風馳電掣般的湧向宛陵六百精騎。

    張仲道一口唾液啐向一側火堆之中,激起一陣灰燼。

    徐汝愚對他:“你若是還有氣力,就去纏住陰維秀。”

    徐汝愚見張仲道從敵陣分刺進來,立即守心於一,進入止水無波的心境,領著眾騎與衝刺上來的一千白石軍戰在一處。

    一槍搠來,徐汝愚將頭側過,一槍點在其人的咽喉之上,幾線血箭沿槍頭激噴而出,順手一甩,又將身右側一人抽將下馬。徐汝愚擰頭見眾人已與白石軍纏戰在一處,暗罵幾句,就發出兩聲急促短哨。

    宛陵六百精騎聞令,迅速六六結成雪花六出陣形,令居中,五人由裏向外,何處遇有強敵,令衝出補上,一如雪花六出一般伸縮旋轉,將白石騎兵拒在雪花六出之形外。徐汝愚手中長槍又是一揮,領頭向白石騎陣中穿插。宛陵精騎猶如百朵雪花一般穿繞白石騎陣的縫隙,瞬息穿透過去。

    徐汝愚見張仲道與陰維秀戰在一處,難分難解,兩人氣勢盛極,使得周遭數丈之內再無他人能夠逼入。暗道:所幸有張仲道這種猛人在,看看阿秀的架勢,我怕硬接不了幾招。徐汝愚兩個多月來心思大半放在宛陵軍改製,於武藝也沒有多下苦功,是以進展甚微。雖他丹息術初窺至境,但要運用如妙,終究不是短時間內可以竟功的。

    徐汝愚領眾騎向白石軍第二隊千人明光精騎,即將穿透其陣之時,給陰維秀瞧出蹊蹺來,他一槍將張仲道封在身外,喝道:“左右分流,結犄角後陣。”

    白石精騎聞令也不與宛陵軍糾纏,迅疾與之分開,從兩側分出,五百人一隊的集結在宛陵軍兩翼後側,與在前端峙守的一隊千人精騎,將宛陵眾人圍在當中。原先被衝散的那隊千人明光精騎迅疾馳至第三隊後,快速重新結陣,片刻之間,就又結成一道攔於營門前的堅壁來。顯出白石精騎之訓練有素,讓徐汝愚看了頭皮炸麻。

    張仲道虛擊一戟,回到宛陵陣,對著徐汝愚叫道:“這娘娘腔看來也不簡單啊。”

    徐汝愚心中暗暗叫苦,他本想偷機穿過敵陣,逼近前營營門,那時隻要齊川城出兵接應,他們就可逃出生了。不想第二個千人陣還沒穿過就給陰維秀看透。望著重新集結起來三個千人陣,徐汝愚心中打鼓不止,雖雪花六出陣形精妙無比,但麵對身經百戰的白石精騎,所能發揮的作用也就用限的很。

    雖白石騎兵不會雪花六出陣形,但一支騎兵身百戰之後,也會自發形成數人一組的配合,協同作戰,最初創雪花六出陣形之人也正是受到這點啟發。

    吳儲曾言:一支多次經曆生死磨練的軍隊本身已具有各種精妙陣術雛形,隻要稍加點撥,就能成為百勝雄師。這種經曆生死錘練的精騎,雖精妙之處稍有不足,但配合更加默契,單人戰力也要高過宛陵一籌不止。

    陰維秀望著躺在地上二十餘具死屍,竟無一具是宛陵騎卒,氣得胸口氣血翻湧。自已一直以為髯須大漢是這隊襲騎的主將,不想另有其人。這時他也認出徐汝愚就是當初在挑明月樓上使計將自己詐住之人,更是氣得牙根發癢。

    張仲道向徐汝愚擠眉弄眼,聲的:“你夠狡猾的,我一直不明白你為何穿上尋常兵丁的皮甲,原來是讓我給你當替死鬼啊。”

    徐汝愚與他再無間隙,言笑著:“仲道兄剛剛不是拚殺得很爽,你竟不謝我將主將交鋒的好機會讓給你?”

    奶奶的,出了一身冷汗。阿秀精明似鬼,武功又這樣紮手,若不是長得娘們樣,我還真佩服勝過你。”

    這是張仲道第一次出服庸於他的話,偏又得這般迂回有趣,徐汝愚聽了心中不由一樂,擔憂之心卻油然未解。

    這時陰維秀指揮二千明光精騎結成一個大圓陣,將宛陵六百精騎圍困當中,徐徐向內進逼,隻在兩軍相接的邊緣與宛陵軍搏殺,而不輕易深入宛陵陣中。另將五百精騎分為兩隊息息不止的遊弋在圓陣外側。

    徐汝愚知道,隻有犬牙呲互的兩軍交接,最能發揮雪花六出陣形以整擊散的威力,現在陰維秀整隊將六百宛陵精騎如數逼在內側,便是看穿了這點。雖內線密致,利於整飭戰力,但是白石精騎戰力高於宛陵不止一籌,彌補了外線缺陷。宛陵圍困當中無法發揮迂回機能的優勢,厚背長刀短於長戟頓時成了最大的劣勢,雪花六花陣形完全被壓製住了。

    陵眾人立感不支,連連後退,收縮到一個極為狹窄的空間內。

    徐汝愚見雪花變成雪團,輕靈頓時變為厚重,而雪團外圍在白石軍如熾的戰力下,迅速消融。再遠看陰維秀在右側組織剩下五百精騎正要準備衝鋒,一種從未有的無力感由心頭滋生。張仲道也發現不妙之處,混戰中向徐汝愚靠近過來。

    徐汝愚問他:“你會放棄身後的兄弟嗎?”

    張仲道不想形勢惡化到這種地方,倒吸一口涼氣,繼而心神一堅的道:“我今日就戰死此處。”

    徐汝愚道:“我也不會棄他們而去的。”

    待圓陣左弦開闔之際,陰維秀率領的五百精騎就會像洶湧的洪水一般卷襲過來,宛陵六百精騎如此密集的陣形完全承受不住其一次衝鋒。被困在圓陣之中,連潰逃都辦不到,除了徐汝愚、張仲道廖廖數人可以脫身外,其餘眾人都難幸免。雖然徐汝愚感覺到齊川城守軍已然出動,可惜數裏的距離,足以讓宛陵六百精騎萬劫不複。

    徐汝愚死誌彌生,止水無波的心神攸然提升至前所未有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