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大道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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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汝愚不曾看見他破敝不堪油汙蹭亮的道袍、也不曾看見他結如盤蛇飄如雪絲的亂發、不曾看見他塵垢下如新的童顏,隻在那平淡無奇的黯淡雙眸中望見自己,再看去又在自己湛湛雙眸中望見生機盎然的鶴發童顏,道:“傅鏤塵。”

    你既已看到我,為何不再看我眼中的你?”

    徐汝愚再看去,隻見眸中藏眸,一層眸光便是一道水波,內識海晃動起來,一圈圈的向止無所止的渺茫之所蕩漾開去,不知過了多久,就似這漫的星辰俱已從內識海中恍然流逝。

    徐汝愚悠悠醒來,道:“我在何處?”

    你欲在何處,便在何處。”

    閉眼再睜,還在原處,梁寶立在身前,水如影、袖兒站在身側,徐汝愚長揖及地,道:“謝前輩指點。”

    你能看透我的玄機瞳,果真是練成了旋擰丹息與止水心經。”

    道玄深處乃不盡生機,大道無情而澤生。”

    明鏡發掘自我,你已具明鏡,何故還無法自由?”

    望前輩不棄汝愚莆柳愚資,收錄門下。”

    你道心已深,蒙塵乃需自己拂去。你我同去挑明月樓吧。”

    傅鏤塵身形便若遁入虛空,徐汝愚步雲綴著他若有若無的氣機輕煙似的向挑明月樓而去。

    皎皎明月如玉盤,高懸中,清輝灑下。

    傅鏤塵看向身後徐汝愚煙雲飄渺的身姿,讚道:“你隻有一式步雲姿,卻攬盡行雲神韻,我還未曾見過資勝於你的人。”

    傅鏤塵:“四十年前我於東陵遇見你父,然而他已師從機雪秋,我與他交言甚歡,戲言他若得子必送之我的門下,不想這一言,成了我四十年修行的業障,今日來尋你去了這個業障。”

    徐汝愚執弟子禮,道:“汝愚愚鈍,希望獲言於先生。”

    講來。”

    先父徐公經世避世,於灞陽城下滅此事,先生可知?”

    你父洞明世事,通慧人情,自然知道放下之理,故而生性平和,隨遇而安,需拾起便拾起,需放下便放下,再無執著,遂成大儒。故而經世入世,灞陽城下亦能‘滅己’。”

    先義父吳公,屠戮六邑,於江自剄,先生可知?”

    吳儲蒙蔽仇怨,殺戮隨性,入魔障,而至空絕之道。然而他終能由武入道,於江城中‘滅己’,遂成宗師。”

    徐汝愚望見飛鳥掠過月影,問道:“飛鳥無痕,月藏川流。一意孤行否?”

    心之無垠、道之無涯,守於內心,意在超越。”

    傅鏤塵歎息,此子所識武道、經世之術,世人罕及,然而經曆灞陽、江之變,太過執著,幾陷空絕之道,若不得開解,一生痛苦迷茫。

    雖能憑借賦,短時間內臻至一品級高手,然而再愈精進,心中疑惑愈深,求道之路日益維艱,入魔道亦不遠矣。陳昂知道自己與徐行的約言,不惜自降身份,禮求自己引導此子,實是他一片護犢之心,罷了,也了去自己一個心願。

    傅鏤塵道:“大道無情而澤生,你又何需執著於滅己為己?”

    槃木拳演澤生之道,然而步雲術、碧落戈、驚神槍、大散手、星空飄香劍能否與之熔於一爐?”

    好個子,不及弱冠,卻能由武入道。

    大道無限,可溶一切,豈止於武招;你若習乘之道,便是不溶。”

    徐汝愚如有所悟,忽展臂,意在縹緲空處,如巨木發枝。

    起身,疾走,雲起足下。

    指影戈形,積霞晴燦晚空。

    電跡遊動,化作飄香雨。

    不斷自我否定,又不斷掙紮起複,難道就是困惑一生?

    大道澤生。”

    斷喝直貫徐汝愚的心神,隻覺一塌糊塗的內心頓成一片空明,種種武學俱不留痕跡,隨意箕坐在如鱗的房簷琉璃瓦上,看向空碩大的月輪,星眸再啟,眸光竟也與這一空的月華一般無二,熒熒,空實莫測。

    傅鏤塵道:“癡兒,你若想不透這節,今生武道再難上升,修為再高,也隻能是伊周武之流的乘之境。”

    徐汝愚箕坐如故,笑意卻由心中綻出,道:“無招可為,汝愚不敢再自製樊籠了。”

    你的修為尚且不足,與絕世高手相爭,依舊需要依靠有形之招。使刀使槍?”

    心中有刀意,出掌成刀,出戟也是刀。”

    由道入武,不居下品,大道澤生得傳人也。

    哈哈,不需十年,你的名字便能甚囂塵上。大道澤生可以傳你。”

    傅鏤塵從懷掏出一冊,上書“大道澤生”四個古篆。徐汝愚接過一看,睜眼看那四個朱砂勾鏤的古篆,心神一蕩,不由隱約感到它所傳達不可言傳的玄古妙意。

    傅鏤塵道:“此冊分上下兩部,上部述大道澤生之義,下部體義之妙,分述武學、政務、兵法。上部開篇言:道,體乎物之中以生下之用者也。物生而有象,象成而有數,數資乎動以起用而有行,行而有得於道而有德。”

    傅縷塵道:“老氏有言:有物混成,先地生,今之武學循道求源,不出陰陽、乾坤之義,經曰:無極而生太極,太極動而生陽,靜而生陰,動靜各其時,一動一靜各其有紀,形成陰陽。易曰:地精粹之用,與地並行而未有先後也。故體道以為行則健而乾,地體道以為勢則順而坤,無有先之者。”

    徐汝愚道:“陰陽無為,乾坤入世,我輩何必執著?”

    傅縷塵道:“不入紅塵,怎出紅塵,你的修為需經紅塵曆煉。”

    徐汝愚起而舞,行如流雲,莫測其蹤,止則蓄勢,如淵如陵,丹行於竅,寒暑分至。傅鏤塵笑意盈盈,道:“孺子可教。陰陽、乾坤莫不從道所演義出來,武道之極致,莫不循那遁為無形的大道。循大道而遁一,臻入元。”

    何為‘遁一’,那‘一’可是永恒不滅的生機?”

    丹息術無外乎精、息、神、虛。息者有二,五穀飲食入腸胃化為清濁之息以育營、衛二息,息走體水之中,血脈液絡是其通途。呼吸之息取之於地。丹息術修煉正確的法則就是將脈絡之營息與呼吸之息煉成丹息。

    精者,氣之精微,充塞五髒六腑,歸藏二腎,調和陰陽機理。真精,隨意而生隨意而亡,變化之速,遠超氣行。然則息為精母,無足以匹配之內息刺激,經脈就會萎縮。因此修行必須持之以恒。

    神者,偉力。虛者,妙也,虛力,也喚作妙力,影響人的感官五覺,心智性格,加之於人侵淩心神。武之至境,無也,大道無名大自在哉。形體精神皆無,重歸那一點生機,與道融為一體,獲永恒之逍遙。”

    徐汝愚此時方知傅鏤塵的追求乃是脫塵而去,遁入虛空。

    ‘大道澤生’何不傳於淩?”

    傅鏤塵與自己坐頂傾談,江淩恭立樓下多時,徐汝愚如何能不明白江淩正是傅鏤塵的傳人。

    傅鏤塵看了江淩一眼,也不作答,向一旁雲清虛道:“雲子,借你挑明月樓四樓用上一月。”

    雲清虛肅冠執禮,道:“敬請。”

    傅鏤塵與徐汝愚閃身避入樓中。烏走月飛,一月匆匆而過,徐汝愚也無知覺,每日隻與傅鏤塵推演“大道澤生”之義,樓外動靜悉數充耳不聞。

    傅鏤塵道:“我本欲隻留一日,解去你心中魔障,不想羈留月餘。宿緣了去,這塵世我再無牽掛,從此專心遁一,去尋我的道了。”

    徐汝愚亦知分離就在此即,伏首咽哽道:“汝愚如何得知先生消息?”

    等我去時,你便知道,莫要悲哀,那是我的大逍遙。”徐汝愚伏首,再抬首傅鏤塵已逝了蹤跡。徐汝愚坐在那裏,隻覺這一個月來,生在夢幻中一般,看著江淩、雲娘、雲清虛走上樓來。

    江淩問道:“老人家他走了?”

    是的,隱跡煙雲,誰也不知他的去處,這就是宗師風範嗎?”

    陳子方、梅鐵萼等人在樓下候著,你見不見他們?”江淩見徐汝愚不解,繼續道:“梅家向陳昂稱臣以獲取宛陵的援助,半個月前,宛陵修建都督府,陳昂出任東海郡都督、郡丞,授汝愚雍揚府虎牙都尉一職,總領雍揚軍務。”

    哦,這個月怎麽聽不見許伯當的動靜?”

    雲清虛道:“傅鏤塵在城裏,他怎敢放肆?”

    徐汝愚淡淡一笑,道:“原來也有這種好處。梁寶這子沒生出什麽事吧,江大哥,他可是我收的第一個徒弟,你照顧一點。”

    江淩聽他話音,似是願意出仕,心情一鬆,摟過他肩頭道:“梁寶與如影姑娘也在樓下。”

    三樓坐有十餘人,見徐汝愚四人下樓,擁迎上來,呼道:“青鳳將軍。”

    徐汝愚見十餘人多半不認識,梁寶、水如影、袖兒遠遠站在外側,看向自己。梅鐵蕊赫然站在前列,道:“家兄傷勢未複,不能來參見青鳳將軍,還望青鳳將軍見諒。”罷,單膝及地,捧上雍揚府都尉印,道:“有勞徐都尉親牧雍揚一府四邑之民。”

    眾人目光齊聚在那方墨色無澤的玄鐵方印,俱想由梅鐵萼來獻此印著實難為他。

    徐汝愚笑著接過鐵印,道:“不敢當,汝愚登門探望梅大爺的傷情才合禮製。那日在揚河畔誤傷梅將軍,還望梅將軍不要在意。”

    不耐梅鐵蕊答話,徐汝愚將府印拋給身後的江淩,道:“你掌著。”

    眾人俱羨慕的望著江淩,俱知道這輕輕一拋,江淩便是雍揚府三號人物都尉府掌印長吏。

    徐汝愚見三樓已按官廳布置,想到十七年前父親也在這裏處置公務,眼眶潮潤,暗歎一聲,舉步走向北麵正座,席地而坐,神色堅毅的接受眾人參拜。

    徐汝愚摻撫起欲要參拜的雲清虛,道:“盜寇當前,敢請雲爺為都尉府客卿,謀畫克敵之計。”延請雲清虛居左首第一座。

    徐汝愚道:“淩,煩你代為介紹雍揚軍情。”

    徐汝愚聽完江淩介紹,濃眉蹙而不展。雍揚延陵鎮營軍於泰如城下全軍覆滅,原雍揚各世家衛軍係統隻剩下二萬人馬,新崛起的四幫亦有二萬,形成雍揚城中新興勢力。新舊兩大勢的代表都站在自己身前,等待雍揚權勢的重新分配,而陳子方的宛陵直係將領人數雖少,卻也不容忽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