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漢水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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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鎮女子多穿斜襟短袖衫,露出圓潤光潔的整節胳膊,白生生耀眼;百褶長裙束顯得腰肌妙曼柔軟,長裙下一對裸足,踏在光潔的麻石上,提足之際,看見淺淺腳弓,讓人心神一動。

    徐汝愚走上石街,兩側房宅裏不斷傳來吃吃笑語。不多時稀稀疏疏的落下豆大的雨滴,劈哩啪啦的砸在石街上,一個女孩子跳著走到徐汝愚的麵前,請他進屋避雨。

    徐汝愚受她們感染心情大好,猶如重回幼黎花舫時的歲月。

    隨那女孩子進入店中,看著牆壁上掛滿山貨,正中一個矮幾,一個容貌古挫的中年男子在矮幾前抽著水煙,見徐汝愚進來,舉起手中煙槍,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

    徐汝愚搖搖頭,道:“我不會。進來避雨打擾了。”

    中年男子笑道:“出門在外誰都希望別人行個方便,不過你不要被妮子嚇壞了,這鎮上難得有你這樣俊的年青男子出現,難怪丫頭心都活泛起來了。”

    女孩子俏臉微紅,流波顧盼的美眸向徐汝愚望去,卻見他正郝然笑看著自己,頓時臉就燙了,低眉嗔怪阿爹:“下哪有阿爹這麽女兒的?”

    中年男子哈哈朗笑起來,道:“兄弟,我叫宜觀遠,她是我的獨女,叫……”

    女孩子尖叫起來:“下哪有阿爹隨便把女兒名字告訴外人的?”

    這時隔壁三四個年青女子叫喚起來:“聽雪,聽雪,你家來客人啦?”

    宜聽雪捂起耳朵,直跺腳,俏臉粉紅的跳將出去,一時隔壁傳來脆生生的尖叫與歡笑。

    徐汝愚笑道:“儀先生,我叫阿愚。我走過下許多地方,也未看到過像此處這般其樂溶溶的所在,讓人生出紮根終老於此的感覺。”

    宜觀遠“咕嘍咕嘍”抽了一口水煙,徐徐吐出煙雲彌漫在兩眼之間,但徐汝愚依然能感覺到他的眼神直透過煙霧注視自己。

    宜觀遠在煙雲的聲音尤顯悠遠:“人間哪有勝土,此處不過是幾個閑人窮費心機罷了。”

    徐汝愚待煙雲消散,真誠笑去,道:“若能聽得如此明快如碎玉般的笑聲,心機怎能窮費?”

    這時隔壁又傳來聽雪明朗的笑聲,宜觀遠眯起眼睛,心滿意足的看著徐汝愚:“兄弟若無急事,倒可在這裏多呆幾,這鎮上青年男女,隔幾日就會夜間燃起火堆,飲酒歡歌,獻文獻武,倒是十分熱鬧。”

    徐汝愚道:“我此去欲沿漢水去懷來,倒不是急事,尋一個朋友。如今下兵荒馬亂的,許久沒聽到朋友的消息,心中惦記,想她可能在懷來,就去碰碰運氣。”

    宜聽雪站在門前簷下,道:“你這個朋友名頭應是很響的。”

    徐汝愚反問:“你怎麽知道?”

    聽你的口氣啊,隻要你的朋友在懷來,你就能打聽到他,那他的名頭不是很響嗎?”

    徐汝愚笑道:“幼黎花舫你們聽過沒?我原是花舫上的廝,一年在江離開花舫,現在又想回到花舫上去,所以就四處尋找。”

    啊,琴仙子啊。”宜聽雪驚訝叫起來,歡快的道:“三個月前她經過這裏,還為我們彈了一曲呢,後來聽她要去懷來、還要去漢中,現在還沒下來。為什麽她還沒下來呢,因為她離開的時候回來時還要給上岸我們彈幾首曲子。”

    徐汝愚第一次聽到幼黎確切的消息,心中自然高興,眯起雙眼,看著聽雪青春活力的臉,道:“你真能給人帶來歡樂。”

    宜聽雪道:“你叫愚吧,幼黎姐有提起過你呀。霍家世子也在花舫上,幼黎姐現在不定在懷來做客。”

    徐汝愚聽了,眼神一黯,轉過臉去,看著石街上亂雨濺濺,良久未發出一絲聲息。

    宜聽雪轉到他身前,道:“啊,你也喜歡幼黎姐啊,幼黎姐在這裏摘下麵紗,鎮上男的都想去花舫掌櫓劃槳,連阿爹都想真年輕二十歲。”

    宜觀遠在後麵猛烈咳嗽起來,道:“下哪有女兒這麽阿爹的?”

    宜聽雪調皮的笑起來;這真切明媚的微笑映在徐汝愚的心底。

    徐汝愚瞳睛明亮起來,道:“我看鎮上的男子都會為聽雪姑娘留下來。”

    宜聽雪站起轉身,在離去之際,回頭給了徐汝愚一個明媚帶有羞意的微笑。

    雖然知道幼黎的去向,徐汝愚心卻怯了。想起那日看到幼黎與霍青桐在一起親昵的神情,心亂得很,沒有勇氣沿著漢水向懷來行去。便在竹行鎮住了下來,每日徑直走到漢水岸邊,坐在石崖上,望著悠悠流淌下來的漢水。

    晴川曆曆,芳草萋萋,煙波江上,懸著兩湖會旗幟的商船來回穿梭。荊郡與晉陽、南平水道的商船都需懸掛兩湖會的旗幟才得以通行,從永寧、東海、越郡方向上來的商船;從成渝方向下來的商船,進入這三郡處的水道都需向兩湖會交納稅金。

    漁舟靜止在如綢的江麵上,青銅鑄就似的肌膚在烈陽閃著美麗的光澤,鎮上的青年漁民在那江中吆喝起來,一曲激昂的江號子隨即唱起,在江葦叢中的女子們用歡快輕揚的笑聲回應,待他們唱完,江葦中飄蕩出一陣輕柔婉轉的歌聲,飄在煙水蒙蒙的江麵上。徐汝愚聽出宜聽雪柔嫩的聲音來。

    喜鵲填河仙浪淺,雲軿早在星橋畔。街鼓黃昏霞尾暗。炎光斂,金鉤側倒西麵。

    一別經年今始見,新歡往恨知何限?上佳期貪眷戀。良宵短,人間不合催銀箭。”

    石崖邊一排柳樹下悄立,晚風拂動,徐汝愚聽得歌聲,心頭思潮起伏,歌聲甫歇,便是一陣格格嬌笑,宜聽雪輕輕一躍,在沙泥上留下幾處淺淺的足印,便越身坐到徐汝愚的身邊。將發絲捋到耳後,循著徐汝愚的目光向漢水上遊望去,十餘戰船在沿流而下,風帆正懸,漁舟、商船俱避到江畔,眨眼功夫那十餘戰船就到眼前,轉入大江水道,向東駛去。

    陡然見到這些派往荊郡的運兵戰船,想起這世間正值戰禍紛亂,徐汝愚暗歎一聲,心想:若是所有地方都像這處這般升平情景,該是多好。轉頭看向聽雪;聽雪明澈如這江波的雙眸正注視著他。

    聽雪道:“你走過很多地方嗎?”

    徐汝愚想起幼年就與父親遊走下,後來又隨幼黎花舫遊曆江湖的情形,微微點頭。

    那別的地方是否比這裏有趣許多?”

    徐汝愚搖搖頭道:“我走過這麽多的地方,就這裏是最好的。”

    聽雪格格笑起,道:“我也這麽認為。你會留下來嗎?啊,聽阿爹了,你是個卓而不凡的人呢,我從沒聽阿爹這麽評價過別人,你肯定不願意呆在這個地方。”到最後一句,聽雪的聲音輕柔黯淡起來。

    徐汝愚心想:不知幼黎姐願不願意生活在此處。回首看向鎮子後麵的遠山,如黛眉,起著微微紫色的林靄,轉念又想:不管如何,總要先尋到幼黎她們才是。

    你頰下有一點泥印,可能是我不心濺上去,你別動,我幫你擦去。”

    徐汝愚心想:幼黎姐若真要留在懷來,我該怎麽辦啊?右頰一涼,聽雪冰涼的手指正輕輕擦拭自己頰下泥印。

    徐汝愚道:“你的手指真涼。”

    聽雪嬌柔一笑,道:“你剛剛又在想幼黎姐?啊,幼黎姐還過日後若是不再行走下,就在此處住下,還就在我家對岸修棟竹樓,每日我唱歌,她就彈琴相和。啊,我的歌聲如何?”罷又含羞的低下頭去,看著石崖下青青的江葦,想起古人誦及江葦的句子: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心想:他心中的伊人正在水的那方啊。神情黯然,這時江心又有歌聲傳來,聽雪立起來,伸臂向後舒展,一聲輕呼,輕盈盈的躍下石崖,嬌輕盈如鹿的身形沒入繁盛的江葦中。片刻,聽雪柔媚的嗓音又起,是舊朝文人張重的句子:

    一鑒澄湖無十裏,舞鷗浴鷺煙波裏。虛白涵空清澈底,誰堪比,晴光如練霞如綺。

    落日放船風細細,沿流溯岸尋蕭寺。且向漁翁覓雙鯉,呼不起,閑心一片依秋水。”

    徐汝愚笑意滿盛的聽著迷人渺如籟的歌音,返身向鎮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