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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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盈的臉蛋在夜裏瞬間紅了個通透, 火熱熱地燒著, 身體也同時變得無比僵硬,連呼吸都不敢用力。
近在咫尺的地方,還是謝晏那張霜冷晦暗的臉孔。
胸口越發敏感地感受到他的熱度, 雙手卻被他壓製著, 無法逃離此處。
呼吸纏繞交疊得有些曖昧, 也讓人無比窘迫。
謝晏大概也在某一刻察覺到了什麽。
他微微一怔,上半身僵硬了兩秒, 抓著她手腕的手指不由地緊了緊。
反應過來後,他馬上甩開她的手腕, 直起身遠離。
壓迫的氣息驟然從周身消失, 她此時才感到, 自己竟然有些發顫。
張了張口, 鍾盈發覺自己已經不會說話。
又該說什麽呢?
從她在樓上看到謝晏的時候,就一直被一個強烈的願望驅使著。
她想去見他,靠近他, 關心他。
——然而事到如今,為什麽會演變成這種令人羞恥的狀況?
秋蟬在細聲鳴叫,樹葉於風中輕響。
謝晏側著身在離她幾步遠的地方,頎長的身影一大半隱在婆娑的樹影中, 一小半浸在清冷的月光裏。
他不說話,手中拿著個銀亮的打火機把玩。
遠遠望去, 倒也沒能讓人發現他身體某部位發生的微妙變化。
空氣沉悶又尷尬, 先前鍾盈的焦慮, 謝晏的戾氣,兩個人誰也不退讓的對峙,仿佛都在相互貼近後的頃刻間,消失殆盡。
鍾盈深深深深吐一口氣。
最後,她低下頭單手擋住胸口,另隻手裝作撥弄頭發的樣子,隻能這樣佯裝自然地返身逃走。
……就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
往後他不提及,她不回想,這件事就能當做從來沒存在過。
但未走兩步,撥弄頭發的手腕卻被從後邊傳來的力道握住了。
“你就準備這個樣子走回去?”
謝晏捉著她的手,聲音有些低沉。
先前默契的沉默一下被打破,氣血再次“轟”地湧入頭腦。
他果然發覺了,還把這個事實挑明了出來。
“我……嗯。對不起。”
細微的聲音幾乎要聽不見。
懊惱,羞愧,緊張的情緒後知後覺生出,迅速侵占著她的思緒。
手腕也比剛才更敏感地感覺到,他的掌心和手指的溫度,他抓著她的迫人力道。
使勁抽了抽手,發現手也收不回來。
想走也走不了。鍾盈低著腦袋小心翼翼地回頭再看一眼謝晏。
他手中的打火機不知何時換成了他的手機,手指翻動,正撥著一個diàn huà號碼。
手機貼到耳邊,屏幕熒光映出他眉心緊鎖的麵容,比之前疏冷的樣子生動了許多,但火氣也更加顯而易見。
謝晏把小陳助理叫下來送外套。
大半夜的,小陳正在睡夢中陷得香甜,乍然就被這一通diàn huà炸得驚起,迷迷糊糊聽清了謝晏在diàn huà裏的要求,心中莫名其妙。
“不用麻煩他了……”鍾盈再次收了收手腕,說。
她就是不想在這麽晚麻煩小雪,才準備自己走回去的。
謝晏並未回她的話,掛了diàn huà就拉著鍾盈在樹下等著。
先前還未有過多感覺。此時再抓著她的手腕,他便清清楚楚感受到了掌心中傳來的細膩柔滑。
想到不久之前壓在胸口的綿軟觸感,鼻間若有似無縈繞著的軟香,心底就無端蔓生出一陣陣的燥鬱。
可他還是抓著她不鬆手。
“我不管你是故意還是無意穿成這樣。現在給我老實等著。”
“……噢。”
鍾盈緊張忐忑地等了沒多久,小陳助理就顛顛地拿著件外套過來了。
小陳半瞌著眼打了個嗬欠,嘴裏念叨,“哥欸,大半夜的風大你也要多穿點啊不然——”
話到一半他突然卡殼,好似突然清醒了似的瞪大眼睛看著鍾盈,“鍾,鍾,鍾,唉呀這不是鍾那個什麽嘛怎麽也在!”驚訝到連鍾盈的名字都叫不出來了。
“鍾盈。”
在夜風裏吹久了,謝晏的聲音變得有點低沉沙啞。
他接過小陳給他的外套,然後甩到鍾盈身上,“披上。”
隨著這個動作,手心也漸漸鬆開對她手腕的牽製。
手離開時,拇指指腹才終於留戀似的蹭了蹭細嫩的腕心,指尖帶著一絲她的柔軟體溫,收了回來。
鍾盈自覺地把謝晏的衣服罩在身上,寬大的外套籠住細窄的肩膀,本也看不出端倪的胸口,也擋住了夜風將溫暖籠住。
小陳看看鍾盈,再看看謝晏——
原來大半夜的,老大居然是讓他給女人送衣服……這還真是……
他還沒感慨完,謝晏便轉身向室內回去。
雙手縮在外套裏緊抓著衣襟,鍾盈跟隨謝晏的步伐,腳步放輕地往回走。
“謝謝。謝謝老師……”她小聲說,耳朵尖還紅著。
謝晏挑了挑眉,“謝謝?你這道謝還真是容易。”
鍾盈走在他後麵,看不到他表情,也不知道他是還在生氣,還是氣已經消了。
“那,對、對不起……?”
“你又隻會說‘謝謝’和‘對不起’了?”
“……”
“之前搶我煙的時候那麽厲害,漂亮話一套一套。怎麽現在,連個完整句子都說不出?”
鍾盈無言以對。
是她衣衫不整有錯在先,因此此時連反駁的話也沒底氣說出。
小陳在前麵按電梯,豎著耳朵聽後麵的動靜。
但怎麽,這對話,越聽越讓他嚼出一點膩歪勁來?晏哥這語氣,分明就不是在訓人嘛。
回想起剛才在樹底下看到的晏哥神情,明顯這兩個人之間就是有點情況的意思啊!
但小陳沒臉也沒膽問具體情況。他隻能暗搓搓聯想,這夜黑風高孤男寡女的,必然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隱秘,反正肯定不是在研究夜光劇本。
電梯到來,鍾盈跟著走入電梯。
尷尬窘迫的心思在謝晏略帶輕嘲的態度間淡了,她一心一意思考起能讓他接受滿意的話來。
“謝晏老師。今天晚上給你和小陳老師帶來麻煩了。我很感謝你的關照,但是,”
她頓了頓,想繼續接下去。
不過謝晏卻沒給她這個機會,直接截住她的話頭。
“你要謝我的何止今天。上次我幫你回應紀千山,還有再上次你錄節目的時候,我給你指出來的問題。你怎麽都不記得了?嗯?”
鍾盈再次心潮起伏。
謝晏果然一直在幫助她,關照她。
她該心存感激,確實心存感激。
但原來,他也一直對她沒有跟他及時道謝,而耿耿於懷嗎?
“謝晏老師心善,很關心後輩……前兩次,我是怕太過打擾老師,所以沒有——”
鍾盈誠實地解釋,熱度漸漸退散的臉龐卻因為羞愧而再度紅了起來。
聽到“心善,很關心後輩”這幾個字,在一旁的小陳差點沒笑出聲。
這姑娘,好像對晏哥的性格誤會得有點大啊?
謝晏由著她誇他,垂著眼聽,也不再開口打斷。
電梯慢慢到了鍾盈的樓層。
鍾盈的話還沒說完,走出電梯時,還要回頭朝裏麵的人繼續。
“……但是謝晏老師,我現在改變主意了。即使會讓你覺得煩,我還是想要告訴你……我真的隻想多關心你……”
電梯門漸漸合上,謝晏抬頭望向她的臉龐逐漸被門遮擋。
“還有……吸煙對身體真的不好,請一定保重身體。煩心事會有很多,但也有很多關心你在意你的人……我隻希望你能幸……”
電梯門把鍾盈剩餘的話關在門外。
緊了緊披在身上的外套,嗅嗅衣服上清淡幹淨的味道,她望著電梯躍動的樓層數發了會呆,然後才向自己客房走回去。
電梯裏,謝晏靜靜看著鍾盈那張戴著眼鏡的素淨臉龐染著紅暈,慢慢消失在門後。
他發現她有的時候,真不像表麵上看起來那麽文靜話少。
“哥,哥,她原來是這種話嘮的性格嗎?”
小陳撓頭,不解地問謝晏。
“你懂什麽。”
謝晏眸光閃了閃,竟然淡淡地笑了。
*
鍾盈一夜都睡得不夠踏實,腦海裏不停回放著有關謝晏的一切,以及在那棵樹下,被他壓迫時,羞恥又心跳的感覺。
早晨起來的時候,水龍頭裏的冷水猛地衝刷到手背,皮膚上傳來陣陣灼燒般的刺痛。
將手舉到眼前細看,她才發現,右手手背昨天晚上在衝動去搶謝晏手上的煙時,無意中被燙傷了。
細白的手背破了一小塊皮,中心下凹泛著紅,裏麵滲著絲絲點點的血,顯示出曾經起過水泡的痕跡。
昨夜因為窘迫和緊張,並沒有顧及上手背這不起眼的傷,疼痛也在和謝晏的接觸中被遺忘。
然而此時,那些被遺落的疼痛傷痕,像是要懲罰她的漫不經心一般,正加倍地疼著回來。
手頭沒有藥箱,鍾盈讓小雪去買了點臨時用藥,隨意處理過覺著不太疼了,就包上創口貼趕著去片場拍戲了。
小雪倒是對鍾盈手上的傷好奇,但被鍾盈三眼兩語打發了:
“不小心被東西燙到而已。”
“哦。”
小雪看看鍾盈垂下的眼睫,覺得應該另有隱情。
到了劇組片場,有人關心起鍾盈的手,她都這樣輕描淡寫帶過去。
本來也有些擔心會不會對拍戲造成困擾,但好在片裏的服裝幾乎都是寬袖長袍的款式,長袖一遮,便看不見了。
今天要拍的主要戲份有兩大場。
上午一場是公主幼清所在的衛國,被太子望舒所在的瓊國滅國,幼清在此見到了望舒曾經不為她所知的殘忍的另一麵。
下午另一場則是,幼清萬念俱灰之後,在僅存皇兄和內侍的鼓勵下活下去,並自huǐ róng貌,混入望舒身邊取得望舒信任的戲碼。
由於劇組拍攝的流程計劃並不是順著影片正片播放的順序來拍,因此今天這兩場戲的內容提前了,後麵才拍幼清偷溜去看望舒成親的場麵。
化好妝,預練走位時,鍾盈還是正麵對上了謝晏。
一靠近他,昨夜黑燈樹蔭下的情景就一下子鑽入她的腦海。
熾熱的胸膛,濕濡的呼吸,耳邊甚至還有風中的蟬鳴。
然而,隻要一看他到化身成望舒的模樣,臉上冷漠肅殺,所有綺思忐忑便全都成了虛無。
人已被他帶到戲中。
*
初秋的衛國,太陽依舊,滿城卻帶著肅冷。
蕭瑟的風一直刮到了衛國皇宮之中。
平日裏歡顏笑語的聲音再聽不到,取而代之的是兵士宮人亂步於地麵的腳步聲,甲胄相互碰擊的摩擦聲,兵刃相交時發出的金屬聲,以及大片不絕於耳的哀號慘叫。
“殿下,快走!”偏殿後方的無人之處,身中數刀的老宮女用盡最後力氣,往公主幼清身上狠狠推了一把。
“wěi zhuāng的屍體早就準備好了。他們抓不到你的!你快走!”
幼清目光淒惶地看著身淋鮮的血老宮女,掐著袖子難以抉擇。
此時的她比剛出場時長大了一些,全身還穿著華貴的衣裳,滾金的裙邊上卻已經沾染了點滴血色。
不久之前,她才剛剛目睹自己父皇被人生生砍頭,母後撞牆而死的可怖場麵。
一朝一夕之間,整個衛國遭遇滅頂之災,曾經尊貴的衛國皇室被屠戮殆盡。
“枯井下有……通往……去找你八皇兄……”老宮女未說完話,便沒了聲息。
眼淚在眼眶中集聚,最後流下麵頰。
幼清吸了吸鼻子,按照宮女的話,燒了自己心愛的漂亮衣裙,換上粗糙的服裝,散亂起頭發,就要向掩映在荒草後的那口枯井奔去。
最終卻仍是不舍父皇母後的屍首,想要躲過敵軍再去看最後兩眼。
繞著破敗的大殿回廊快步奔走,卻在靠近父親的宮殿還有百米時,生生止住了步伐。
躲在牆根向前遠望,數十層的台階之上,望舒正負手立在殿前,麵上難掩冷冽,溫和不再。
下屬士兵提了父皇的頭顱呈在望舒麵前。
他冷冷掃一眼,抬首微微示意,衛國皇帝的首級便被運往城門高懸而起。
幼清抑製不住腹中難絕的想要嘔吐之感。
隨後,又有兵衛來向望舒請示。
望舒淡聲說了句話,而後一眯眼,一揮袖,下人便按照指令在宮中燃起大火。
幼清遠遠看著她曾經戀慕的望舒,曾經以為風華出塵溫和如玉的望舒。
然而此時的望舒,眼中不帶任何感情,霜寒殘酷得仿似修羅。
嘴裏嚐出鐵鏽的味道,幼清的唇角被自己硬生生咬出了血,脾肺也不斷湧著大片血氣。
如此殘忍的望舒……才是他的真正麵目。
幼清忍著眼淚回轉過身,朝那口逃生的枯井奔去。
手指在不知不覺間,把掌心也掐破了皮。
“卡!”
導演一喊停,在場所有演員都立即從戲中脫身而出。
這幾個場麵,前幾條拍得還算順利,重拍了幾次就過了。
但最後一條,卻反反複複來了好幾次。
一開始是幼清的情緒不對。鍾盈演得不夠憤怒。
好不容易等她琢磨出苦大仇深的樣子了,可戴導還是不滿意。
“我說鍾盈,你的手怎麽回事?”重拍了這麽多次,導演的耐性也被消磨了許多。
“掐手心,公主要狠狠地掐手心!到你這遮遮掩掩的,袖子裏藏著零食等著偷吃呢啊?”
“啊,不是,不是。”導演一說,鍾盈才發現這個問題。
因為她的手上有燙傷的痕跡,為了不引起別人注意,她下意識地會把手藏在寬大的袖子裏。
“對不起。手上有點小傷不自覺就……下次我會注意。”
這便考驗她要找好角度,不讓shè xiàng機把她傷著的部位拍進去了。
“什麽傷?不嚴重就讓化妝師給你手上化化妝,塗粉蓋過去。”
“好。”聽話地答應。
坐在片場邊的休息椅上,鍾盈伸出右手交給化妝師。
化妝師捧著她的手對著瓷白的皮膚端詳了一會,然後準備撕開那張創口貼。
坐著的兩人間忽然降下一道陰影,擋住了天上的日頭。
鍾盈剛剛要朝來人抬起頭,就看到化妝師手裏的化妝刷被抽走了,隨後謝晏的磁性嗓音在頭頂響起。
“行了。用不著這麽刷粉。”
謝晏把刷子扔回給化妝師,而後示意她跟他過去。
聽著他慣常帶著些懶散的聲音,鍾盈心裏一下一下跳得厲害。
走出戲裏,謝晏便還是那個謝晏,會讓她心跳,會讓她浮想聯翩。
鍾盈壓著心房跟著謝晏來到他休息的保姆車旁。
以為他有什麽好的解決方法,卻沒想到他隻是吩咐讓身後的女助理上車拿藥箱。
“是昨天被煙燙到的那個地方吧。”他說得肯定。
“嗯。現在上藥,那等等拍片怎麽辦?”
“慌什麽。”
助理從車裏翻出藥箱,謝晏又支使著讓她給鍾盈上藥,而他自己,卻靠在一旁閑閑地戳著手機,不知在翻什麽內容。
創口貼撕開時碰到傷口,鍾盈輕輕“嘶”了聲。
謝晏聽到,扭過頭看向她的手。白嫩的手背上,紅紅白白一塊。
注視著看了良久,他忽然走過來,支開女助理,自己拖了張椅子在她身邊坐下。
“手。”他說。
鍾盈不明所以地伸給他看。
他一把牽過,一邊看著剛搜索來的處理方法,一邊從藥箱裏拿出棉花酒精往她手背上蹭。
“嘶……”鍾盈被謝晏弄得疼得直皺眉,又不敢出聲責怪他。
謝晏偏過眼正好看到她想說話又不敢說的樣子,細細的眉毛蹙在一起,眼中泛著水光,讓人忍不住就想要輕撫上去。
而就在此時——
“哢嚓!”一聲,是手機鏡頭拍照的聲響。
轉首朝聲源處望去,梁紫楠收著手機笑得有些抱歉。
“那個,打擾到你們了嗎?……我,我就是看剛剛那個畫麵挺有愛的就拍了,傳到diàn yǐng官微肯定很多人喜歡……”
她笑得溫柔又不失大方。
鍾盈看著,卻想起了不久之前,小陳助理說漏嘴的一句話。
“粱紫楠以前差點和謝晏在一起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