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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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重心, 沉甸甸的身軀便隨著陡峭山勢一路向下。
草木樹枝叢生, 衣袖裙擺刮蹭著路上枝杈,卷起石子泥土。
堅硬的石塊撞擊在背部腿腳,鈍痛伴隨著被枝葉劃傷皮膚的火辣一同襲來。
下落的速度極快。
從緊閉的雙眼中撐開一條縫, 隻能看到飛速逝去的植被鮮綠的色彩, 還有眼前近處, 謝晏純白繡著暗紋的廣袖袍服。
鍾盈不由自主攥緊了謝晏胸口的衣衫布料,手指越抓越緊。
仿佛將他抓緊了, 就能獲得安心的力量,就能在這前路未知的山林裏險中求生。
謝晏也將她抱得很緊。
他的一隻手抓在她肩頭, 力道大得過分, 她甚至懷疑, 自己肩膀也要被他抓出淤青。
過了一會, 滾下的速度漸漸緩下來,而後鍾盈發現他們不上不下地卡在了一顆幼嫩的枝椏間。
猛烈的運動讓心跳快得將要蹦出胸腔,她的耳旁是謝晏沉重的呼吸。
口中喘著氣, 鍾盈放鬆了下酸疼的手腕,不成聲地問:“謝……”
然而話沒說完整,隨著一聲清脆的樹枝凹斷聲,兩人又再次下跌。
她不敢大意, 趕緊伸手環住謝晏的腰際,腦袋緊緊貼於他胸口。
在草葉中又翻卷了半刻, 終於落到一塊地勢還算平坦的地方, 身旁一棵繁茂的巨樹。
這次總算不再往下繼續滾了。
但渾身都痛。
手臂痛, 腿腳痛,腰背痛。全身四肢都在方才的下落過程裏被碰撞了一遍。
鍾盈痛得皺眉,喘著粗氣從謝晏懷中抬起臉。
朝謝晏看去,卻發現他的麵龐上,除了多了些塵灰,還多了道被枝葉劃傷的口子,絲絲點點的血跡正從裏麵滲出來。
她嚇得忘了疼痛也忘了緊貼著他的害羞,從地上撐著坐起來,氣息還沒安定就帶著無限焦灼的聲音喊出聲:
“謝,謝晏老師……!你臉上的傷……!!”
演員可是個靠臉吃飯的職業,更別提謝晏這種人氣地位的,一張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此時的謝晏眉頭緊鎖,麵色不佳。
粗重地喘過氣後,他歪著身子倚著身後的香椿樹幹撐起上身,撣了撣頭發衣袖。
他看一眼鍾盈,見她全身安然無恙的樣子,便頭也向後靠在樹幹上,然後半闔上眼,發問:
“抱我抱了這麽久,下次拍戲的時候,還會怕我麽。”
鍾盈哪能料到他一開口,竟然說的是這件事。
反應了一下,她才搖頭回:“……不怕了。”
本來她也沒有畏懼他,她隻是感到不好意思,在拍戲時放不開罷了。
隨後她有些擔憂地看向他被劃傷的俊臉,繼續剛才的話題,“謝晏老師,你的臉……”
謝晏皺著眉牽了牽嘴角,笑了,“我這張臉,可是很貴的。”
聽到他也這麽說,鍾盈一下子緊張起來,“那,那我們要盡快離開這裏,不能耽擱。”
“如果被耽擱了,我臉上的傷好不了了,後續的diàn yǐnghuó dòng代言都完成不了了。你該怎麽負責?”
謝晏偏著頭垂下眼睫瞟向鍾盈,看著她臉上的焦急神色,
“本來是想教教你演戲的方法的。現在為了你,我受傷了,你要怎樣支付這次的學費?”
他越是這麽說,鍾盈內心就越是忐忑不安。
“謝老師,你身上沒有其他地方也受傷吧……”
她咬著下唇變得有些自責,
“我,我啊……”
她還沒想好該怎麽負責。不僅要感謝他,向他道歉,還要,對他“負責”。
“鍾盈。你過來。”
謝晏歪坐在距離她半步遠的樹根邊,純白衣袍上站著碎葉塵土,束在腦後的古裝長發已然有些散亂,幾縷發絲落在他的頰邊額前,很有幾分浪蕩寥落之感。
聽到謝晏的要求,鍾盈手撐在地上向前了一點,聽命地向他的方向傾過身。
“有什麽需要幫助——”
話未說盡,額頭上就被不輕不重彈了一下。
“啊。”她向後縮了下腦袋輕呼。
謝晏收回左手,看她捂著額頭,笑得無賴,“你還能再傻一點麽。”
他指指臉上的傷處,
“不就是劃了一道小口。你們女人往自己臉上動刀子塞假體都不心疼,反而來心疼一個男人了?”
鍾盈覺得他這話不太對,
“整容和受傷又不一樣……而且我沒有整容……”
“我知道啊。”
他忽然從樹幹邊俯過身,捏了下她還帶著拍戲妝容的臉頰,
“我親手驗過了。”
陽光透過葉片漏下來,明亮的光斑落到他臉上周身,將他照得溫暖又安寧。
即使臉上有妝,鍾盈還是感到自己的臉迅速紅了。也不知被他捏紅的,還是自己羞愧地燒起來的。
此刻,她明明白白地知曉,在她眼前的是謝晏。
不是那個隻有表麵溫和的望舒,而是會有脾氣,也會帶來溫暖的謝晏。
教她如何能不喜歡他。
鍾盈掩飾性地扭過頭,試著努力站起來。
剛剛的休息,已經讓她的體力恢複了大半,全身各處也沒有剛開始那樣疼痛了。
仰頭望去,頭頂是枝繁葉茂的黃綠樹蔭,蔚藍的天和金色的日光掩映在樹葉的間隙。
再向四周張望,也全是綠樹青山的原始環境,參天古木環繞,卻不見人煙,也不見來路。
耳邊有風吹樹葉的沙響,鳥雀啼鳴的清音,以及遠遠傳來的溪水流淌而過的響聲。
——但是,他們應該朝哪個方向行進?他們此時又在哪個地方?
即使景色萬般美好,最關鍵的信息仍舊一無所知。
他們必須要回到劇組。
此時此刻的處境讓她立刻冷靜下來。
摔下時,她手上隻拿著一本劇本,其餘的包括手機什麽都沒。
回頭尋求謝晏的意見,他卻是不慌不忙。
“等吧。”
他自然也沒有手機。
習慣生活在城市裏的人,少有在山林中行走的經驗,更別提像他們現在這樣碰到的陣仗。
而且他早就觀察過四周環境。
他們在半山腰下,距離最開始山頂附近的片場所在地已經很遠,如果想要徒步找回去的話,也許到天黑都未必能夠找對方向走回去。
隻有一邊摸索,向有山路人煙的地方靠近,一邊等待救援。
“好。”鍾盈點頭認同謝晏的想法。
她向他走過去,想要扶他起來,他卻已經自己緩緩站起,走到她右手邊。
“走吧。”
他看了看方向,左手拾起一根枯枝,說。
*
原始的山路並不好走。
在戲中飄逸的長袍衣裙在行走時成了累贅,古裝的衣擺在山林植物間拖拖踏踏。
鍾盈將裙擺係到腰間,深一腳淺一腳地行走,而謝晏也把自己的外袍脫了下來。
鍾盈在探路時發現一件事。走在她右邊的謝晏,所有動作幾乎都是靠左手完成的。
一個不好的猜測在她心中越來越清晰。
最後她明確問出來。
“謝晏老師。你的右手,也受傷了嗎?”
謝晏隻斜了她一眼,並沒有正麵回答。
他左手用枯枝撥開腳下草莖,“時間不多了。”
鍾盈知道這句話的意思。
太陽快下山了,而他們卻還沒找到任何一條可以稱之為“道路”的東西。
她擔憂地看一眼他的右臂,沉默地接過他手中的枯枝,替他開路。
夜幕逐漸籠罩在山林,山裏的氣溫比外麵更要低上許多,冷意彌漫。
更不湊巧的是,鍾盈在行走碰撞間,遺失了自己一隻眼睛上的yǐn xíng眼鏡。
她強忍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直到兩個人勉強找到一處可以避風擋雨的古木樹洞,她才坐下,摘下了另一隻眼鏡。
黑夜沉沉,一星兩點的月光穿過枝葉浸照下來。
視野裏不僅變得模糊,而且還又冷又餓,鍾盈慢慢坐不住。
她撿來枝葉鋪在陰冷潮濕的樹洞裏,而後又把自己的戲服外套脫下,將內側朝上,鋪在樹葉上。
“謝晏老師,你冷嗎。”她問。
謝晏倚著樹洞壁閉目養神,“還好。”
“躺這邊吧。”她拍拍用葉片外套鋪好的幹燥地方。
“那你怎麽辦。”
“我身體好,不要緊……而且我要對你負責。”
謝晏睜開眼。
“如果我說,我不需要你的負責。”
“你需要。”
鍾盈固執的勁頭這個時候又上來了。
謝晏是因為幫助她才會受傷,才會落到這個境地。她沒道理不擔起照顧他的責任。
謝晏沉默地靠在一邊。
昏暗的月色下,是鍾盈不退讓的麵龐。
臉上的妝早就花了,全無美麗可言,眼裏卻盛滿認真與偏執,認真偏執得讓整張臉都生動起來。
——那一雙認真偏執的眼睛,漂亮到會讓人沉淪。
“你以前在采訪裏講過,你討厭蟲子,不喜歡髒亂的地方,晚上有時候會睡不好——”
鍾盈小聲說。
仔細想想,謝晏確實是有些挑剔的人。
謝晏把目光從她那雙眼睛上不自在地移開,接著才扯起一絲笑。
“這都是哪一年的采訪?那我有沒有說過,我還怕黑怕冷怕水最怕小姑娘喋喋不休地纏著我多管閑事?”
鍾盈:“……”
他又說她多管閑事。
默默挪到樹洞口,她抱膝坐著不說話,就給他擋風。
謝晏也沒再說話,不過最終還是坐在了她鋪好的地方,看著她的側影思量。
輕軟的衣衫上還留著一丁點她的體溫。
走路一天其實很累,鍾盈很快就靠著洞口睡著了。
謝晏聽著她逐漸平緩的呼吸,無奈輕歎。
起身,他用左臂將她抱回一些,而後蓋上兩人的外套,摟著她一同休眠。
*
劇組帶著幾個對山況熟悉的當地人分頭在山裏找了一夜,最後在天微微亮時,循著一些腳印痕跡,找到了鍾盈和謝晏過夜的巨樹下。
兩個工作人員走近樹洞,看到了第二個可以稱之為大新聞的畫麵——
透進山光的樹洞裏,鍾盈靠著樹幹沉眠;而謝晏,則枕在鍾盈的大腿上睡得安穩,左手還緊緊扣著她的腰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