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到了主任醫師診室，見裏麵有兩個衣著普通的病人。其中一個體型消瘦，臉頰細長，似乎剛剛得知自己的病情，樣子極為失落。他起身道：“謝謝你，劉主任，那我們就先走了！”

    劉主任也站起身，寬慰道：“回去把心願了一了吧！”

    那人點點頭，向身邊人招呼一下，無聲無息的出了診室。

    佟天寶和張笑嫣都覺得心裏不是滋味，待那兩人出了門，天寶問道：“主任，那人是？”

    劉主任坐回椅子上，歎道：“肝癌晚期，被家人瞞了四年，最近覺得身體不是好疼，自己也懷疑。就到京城來看看，我看他時日無多就把話說了，他也能回去把後事安排下，就這十天半月吧！”

    天寶和張笑嫣對視一眼，都是心有戚戚然，連剛才想好的話都不知該怎麽說了。

    再說剛剛從診室走出的兩個人，生病的叫王震海，冀北農村人，今年才四十二歲。兒子剛剛考上大學，在石門市念書。陪他來看病的是他的弟弟王震江，也是一個村的農民。

    兩人出了醫院，都是默然無語。好一陣王震海才說：“難得來一次京城，就去故宮瞧一眼吧！”

    王震江自然沒有異議，兄弟倆先去醫院附近吃了盒飯，又坐車去故宮博物院門口，聽說門票要六十塊，王震海道：“也沒啥瞅的，就不花那個錢了，去大廣場的主席相下麵瞧一眼就好！”

    王震江知道哥哥仔細了一輩子，也沒提他拿錢的話。兄弟倆又走到大廣場，王震海叫弟弟拿手機給他照了幾張相，才去買回家的車票。

    這時王震江說，“哥，要不要先去石門看王仝一眼？”

    王震海想了想道：“算了，還是先回家吧，我怕這個時候見了孩子，控製不住情緒！”

    晚上，兄弟倆在距火車站兩站地的地方，找了一間小旅館。王震海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的怎麽也睡不著，便說道：“老二，睡不著，我想出去走走！”

    這時候哥哥為大，王震江自然沒異議。兄弟倆穿衣出門在附近溜達，王震海看了眼一旁的摩天大樓，道：“上去瞧瞧，咱們也看看京城的夜景！”

    “天台應該鎖門，上不去吧？”

    王震海道：“誰知道呢，上去瞧瞧，要是鎖了就下來！”

    兄弟倆進了大樓，先坐電梯到頂樓。然後走樓梯到天台入口，發現真沒上鎖。兩人來到天台邊，看著繁華的京城夜景，心中感慨萬千。

    王震海忽然上了天台邊沿，王震江嚇了一跳，道：“哥，你，別想不開！”

    王震海緩緩坐下，把腿搭在外麵，淡然笑道：“你放心，我不會想不開。你帶我出來瞧病，要是沒把我帶回去，家裏人不得怨你啊，哥能害你嗎？我就是想好好瞧瞧這景色，這輩子是看一眼，少一眼了！”

    王震江聽得內心酸楚，快四十的人了，也眼淚含眼圈的。

    第二天，兄弟倆走兩站地趕往火車站，坐七個小時的火車回縣城老家，再乘一個小時的客車，回自家的村子。

    到家後的第二天，王震海開始安排後事，先騎著摩托車十裏八村的走。欠人的都還了，人家欠他的，也開始往回收。

    再後來，親戚朋友都知道他確診了肝癌晚期，關係好的都來瞧他。在縣城水利公司當副總的老舅聽說這事，也放下一切工作來陪著他。

    家裏親戚來的多，王震海熱心招待，安排吃住。跟每個人都說了一番話，瞧見老三王振河時，他叫媳婦把衣櫃裏的一件羽絨服拿出來，道：“老三，這衣服是哥去年買的，也沒穿過幾回，你拿出去穿吧！我現在人還在，不算太晦氣。等人沒了再給，就不好了！”

    王振河拿著衣服，眼淚唰唰往下掉。王震海又對一旁當村長的表叔道：“二叔，等我走了，拜托你給我‘撈頭忙’，多費費心！”

    村長上前道：“海子，你放心吧，二叔幫你操持，不會差事的！”

    王震海回家把後事安排妥當，前後也就一個星期的時間。人就躺在床上起不來了，對自家媳婦道：“給孩子打電話，叫他回來吧！”

    再說王震海的兒子王仝在石門市念大一，忽然接到母親的電話，說父親病了，讓他趕緊回家。才二十歲的孩子，什麽事都沒想那麽多。連父親什麽病都沒問，就去找輔導員請假。

    輔導員老師是個剛剛考上來的黑臉女孩，說話辦事勁勁的，說了一通什麽學業為重，讓他放假了再回去。

    王仝當時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大聲道：“我爸病了，我現在必須回去！”

    還想講人生大道理的女輔導員楞了半晌，表情默然的去開請假條。

    王仝坐車回家的路上接了好幾次電話，有二叔打來的，有老叔打的，有他媽媽，有他姑父，問的都是一句話，現在到哪了？

    他不知道，前兩天還能騎摩托的王震海，這時候躺在床上動都動不了。不吃不喝，誰來看他都不說話。要說就一句，王仝到哪了？

    晚上七點的時候，王仝才到縣城。二叔王震江開了一輛破夏利來接他，車子開回村直到他家門口。

    王仝見院裏好多車，屋裏好多人，心裏才知事情不好。可腦袋已經麻木，仍不敢想父親得的是什麽病。

    進了屋，滿屋十幾號人都說，可回來了，趕緊上前，你爸就等你了。

    王仝到近前見父親瘦的脫相，躺在床上閉著眼睛，膝蓋一軟就跪了下去。

    王震江瞧了，拽了侄子胳膊一把，讓他在床邊坐了，輕聲道：“哥，王仝回來了！”

    王仝忙叫道：“爸，我回來了！”

    王震海睜開眼睛，看了眼兒子，忙攥著他的手說：“兒啊，以後就靠你了，就靠你了！”

    王仝點點頭，也沒哭，隻說道：“嗯，爸，我以後好好的，一定有出息！”

    王震海不舍的看了兒子一眼，就把眼睛閉上，昏睡過去。

    王仝出了大屋，到了廚房小妹王繡問道：“哥，爸都跟你說啥了？”

    王仝道：“他就說，以後就靠你了！”

    王繡道：“他就跟你說一句話啊？”

    王仝點點頭，王繡哽咽道：“咱爸這一天就等你，誰過去都不說話，我過去問他都不說！”

    王仝聽得心裏難受，卻不知為啥就是哭不出來。翌日，恰逢他陽曆生日。早上親戚們都去吃飯，隻有他在大屋守著父親。

    王仝攥著王震海的手，輕聲道：“爸，今天是我二十歲生日，到今天為止，我給你當了二十年兒子，你給我當了二十年父親！”

    已陷入深度昏迷的王震海聽到這話手輕輕動了下，眼角緩緩流下一滴眼淚，劃過臉頰，輕輕落在枕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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