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周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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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為防盜章 周頤翻一個白眼, 他好歹也是個大人靈魂,實在提不起興趣和一群小鬼玩過家家的遊戲。特別是這個五郎,大名周德, 是他四叔家的孩子, 比周頤隻大一個月, 經常喜歡拖著鼻涕粘著他。
“我在草垛裏睡著了。”周頤抱著母親的脖子, 軟軟的說了一句。前輩子不知道什麽是母愛,今生倒是體驗充分了,王豔為人溫和有耐性,充滿了母性光輝, 也許是心理年齡跟著身體年齡走了,周頤也真像個四歲的小孩向著母親撒嬌。
王豔聽著兒子軟軟的稚嫩嗓音,隻覺得心都要化了,哪裏還在乎到其他。她摸了摸周頤臉上在草垛上紮出來的印子:“以後別再草堆上睡覺了, 你看看臉上全是印兒,要是把臉刮花就不好了。”
“好, 娘,我聽你的。”周頤咧著嘴答應的無比爽快。王豔伸手點了點周頤的額頭, 好笑的搖了搖頭, 也不知道這個兒子隨了誰, 從小就表現的比同齡人聰明一大截, 小時候不哭不鬧, 長大了也愛幹淨的很, 經常喜歡發呆, 也不知道他小腦袋裏到底在想些什麽。
王豔抱著周頤進了正房,裏麵已經在擺飯了,今天正好輪到二房做家務。王豔一整天都帶著幾個女兒忙活,現在飯擺上桌才終於有了歇口氣的時候。
桌子擺了兩張,男眷坐在上桌,女眷坐在下桌。
上桌依次坐著周老爺子,周老大,周老四,周頤的爹周老二在外做木匠活沒有回家,周老三一家住在鎮上。除了他們三個,孫子輩的還有周老大的兒子大郎周楊,已經十五歲了,和周老四一樣在鎮上讀書,他弟弟三郎周淳,今年七歲,古人講究七歲大防,所以周家的規矩就是男孩兒一旦滿了七歲,就不能再和女眷一起吃飯了。
下麵這一桌就熱鬧了,周母為首,她的下首坐著周頤的大伯母李二妹,身邊是她唯一的女兒二丫周淑,今年12歲。
然後是王豔帶著一大串孩子,大丫周貞十三歲,三丫周賢11歲,五丫周靜8歲,六丫周潔6歲,還有就是周頤了,今年4歲。
對麵是四伯母帶著兩個男孩兒,五郎周德和周頤同歲,比他大一個月,然後是才兩歲的七郎周文,現在正被四伯母鄭瑩抱在懷裏。
這還是周頤三叔一家沒有回來的結果,不然這麽多郎和丫裏麵還要在加一串,沒到這個時候,周頤就忍不住感概計劃生育真是個好東西。
上桌攏共就五個人,自然可以寬寬鬆鬆的吃飯。而下麵這一桌就慘了,這麽多人,又有很多小鬼,每次吃飯都像打仗似的,不是你碰了我的碗,就是他夾得菜多了一些,然後再來個二重奏或是三重奏,再加上周母的嗬斥聲和幾個嬸子的話語,那滋味別提多酸爽了。
周家下桌的主食都是由周母事先分配,主食一般是苞米麵混著高粱,或者是粗麵做的饅頭,隻有逢年過節或是農忙的時候飯桌上才會出現大米,細麵。中間擺了共四樣菜,一大盆豆腐白菜湯,一大盤土豆絲,一大盤豆角裏麵混了幾片豬肉,然後是一盤醃製的野菜。
周頤來到這個朝代四年,也不知道曆史到底叉到哪裏去了。周頤細細觀察了下,發覺和曆史上的明朝差不多,飲食文化,貨幣製度都大差不差。其餘的周頤也不知道了,畢竟他也不是學曆史的。
所有人做好,齊刷刷看著周母手裏的飯勺,這時候,周母就像一個掌握千軍萬馬的將軍,她手裏的飯勺就是令牌,看誰順眼就給多一些,其他人都大差不差,但是對於周頤他們一家,周母就恨不得數著飯粒了,生怕多給了一粒。
一場飯分配下來,周頤的幾個姐姐隻有其他人的一半,當然,周頤的飯周母是不敢克扣的,要是周母敢少給了周頤一丁點兒,平時悶不吭聲的王豔保準會鬧起來,然後被周老二知道了,那就不得了了,兩口子就這麽一個寶貝疙瘩,那真是含在嘴裏怕化了,捧在手裏怕摔了。
周頤看著幾個姐姐堪堪平了的飯碗,眼珠一轉,對周母說道:“大奶奶,再給我一點兒吧,今天我餓的狠了呢!”
周母一聽,嘴角抽了抽,臉色冷下來:“你這麽小一個人吃得了多少,回頭又浪費了!”
“不會浪費的,我保證吃的幹幹淨淨,我真的餓了,大奶奶!”周頤眨巴著眼睛看著周母。
“娘,要不你再給六郎一點兒吧,要不他爹不在家,把六郎真的餓出了一個好歹,他爹回來了我可怎麽交代!”王豔怕周頤是真的餓了,也出聲說道,平時一些事情她都可以做到不爭不搶,但隻要事關唯一的兒子,王豔就會表現出超常的戰鬥力。
周母氣的嘴唇哆嗦了兩下,賭氣似的舀了一大勺飯在周頤的碗裏,嘴裏還說著:“吃吃吃,個個都屬耗子的,這個家遲早得被你們吃垮。”
得到了一大勺飯,被周母罵幾句,周頤毫不在意的聳聳肩,無所謂啦,隻要得到實際的好處就行了。
周母一時衝動給周頤的飯多了,回過神來後又後悔了,可是又不好再要回來,隻好耷拉著臉老大不高興的說了一句吃飯。
所有人就等著她這句話了,周母的話音剛落,桌子上就筷子齊飛,所有人第一目標就是豆角裏的那幾片肉。
王豔平時嫻靜,這時候為了能讓周頤吃上肉,也就顧不得什麽了,直接對著豆角就是一筷子,夾起來後放在碗裏才發現裏麵竟然藏著三片肉。
王豔心裏暗喜,將肉全部夾給了周頤,又將豆角分給了幾個女兒,這豆角裏麵放了肉,是最有油水的,給幾個女兒潤潤腸胃也好。
一瞬間,一盤豆角就光了。周頤則自己夾了一筷子土豆絲。看幾個姐姐也快手快腳的夾到了菜,這才放下心。
他留了一片肉在碗裏,將其他兩片肉分給了幾個姐姐,大姐給幾個mèi mèi一人分了一點兒,然後又將剩下的夾給了周頤。
“六郎快吃,我們有這些就夠了。”大丫輕聲對周頤說道。
“大姐你們吃吧,我今天掏了鳥蛋烤了吃了,這會兒不是太想吃肉,你們要是不吃 ,我就扔了”周頤索性用小孩子的專用手段—胡攪蠻纏。
大姐看了一眼王豔,王豔摸了摸周頤的頭:“你弟弟給你們的,你們就吃吧。”
六丫早就看著周頤碗裏的肉直流口水了,這會兒得到了王豔的允許,小小的歡呼了一聲,將半塊肉含進嘴裏,滿足的眯了眯眼睛。
見一般的肉都進了二房一家,周母臉上更不好看,心裏恨不得將幾個小兔崽子碾死。周頤四嬸懷裏抱著七郎,夾肉的時候就沒有那麽快了,所以他一塊都沒有撈到,五郎周德見自己沒有吃到肉,立馬就哭了起來。
“我要吃肉,娘,我要吃肉,奶,我要吃肉嗚嗚嗚嗚!”五郎張開嘴大聲嚎叫。
坐在鄭瑩懷裏的七郎本來在安靜的吃著飯,見哥哥哭了,也跟著湊熱鬧似的哭了起來,不過就是幹打雷不下雨。
“吃肉吃肉,那肉都叫別人吃完了,你再嚎也沒有了,要不直接在我身上割了肉給你們吃吧!”周母氣衝衝的,暗恨四媳婦兒沒有用,肉全被那小婦養的搶走了,連帶她的親孫子也吃不上肉。所以說話故意刺二房一家。
周頤他們早已經習慣了周母的陰陽怪氣,也不回話隻顧悶頭吃飯,四嬸求救的看向王豔:“他二嬸,要不你給五郎一點兒肉吧,你看這孩子這麽哭也不是辦法。”
王豔麵色為難,她再賢淑,也不會把自己兒子碗裏的肉給別人。這家裏就他們二房不是周母的親身骨肉,對幾個孩子刻薄極了,周母背地裏給她的親孫子開小灶都被她撞見了好幾回,還有四叔大郎每次在鎮上回來買的那些東西,她的幾個孩子可一丁點兒也沒見著。
周頤聽著四嬸像他娘要肉,直接將碗裏的肉夾起,啊嗚一口全吃進了嘴裏,邊嚼邊想,墮落啊墮落!竟然淪落到和一個四歲孩子搶肉吃的地步了。
王豔見周頤把肉全吃了,忙說:“四嬸你看,我們這兒也沒肉了。”
鄭瑩見狀也不好再說什麽,隻好哄著五郎。
吃到後麵,周頤故意留了半碗飯:“大姐,你們把這些飯分了吧,我吃飽了。”
幾個丫一聽,眼睛都亮了幾分。大丫笑著摸了摸周頤的頭,覺得心裏熱乎乎的,他知道弟弟是專門給她們留的,她已經到了知事的年紀,明白對一個女孩子來說,家裏有兄弟撐腰和沒有兄弟完全就是兩回事。
以前沒有弟弟的時候,爹除了做木匠什麽都不管,娘也是悶悶不樂,他們被打了罵了也是白挨。可是自從有了弟弟之後,爹和娘完全變了,整個人都活泛了起來,受到欺負的時候爹娘也會為她們出麵。
可二房表達了誓死不從的決心後,周老爺子不敢去賭,最後周老三生氣的離開了村裏,不知道他和王主簿怎麽交涉的,總之這件事情沒有了音信。
周頤在這件事情上表現超長的後果就是王豔和周老二堅定的認為是因為他聰明,而周母則是以一種奇怪和略帶閃躲的目光看著他,除了周老二王豔,其他人的目光他又怎麽會在意。
這件事情過後,周頤本以為分家的事情會繼續在上房與二房的較量中繼續拉扯。但沒想到這機會來得如此突然且讓人悲愴。
一個平常的中午,下灣村很多人都在歇晌,村裏召集的鑼鼓突然響了起來。許多人從床上不甘不願的爬起來,一邊走一一邊罵娘。
走到村子的曬穀上,看見一臉嚴肅的村長旁邊站著兩個官差的時候,所有人都緊張起來,不知道什麽事竟然會出動官老爺?
周家幾個男丁全部來了,周頤照樣當了周老二的小尾巴。
等所有人都到齊後,村長才開口講話,“今天兩位差爺有大事要通知,你們要仔細聽。”
“朝廷準備修運河,需要大量的勞力,現通知如下:凡是家裏有十五歲以上,四十五歲以下的男丁,每兩個符合條件的都要一人服勞役,不想去的,三十兩銀子一個人頭,為期半年,從今天開始進行人數登記,符合條件的要自願上報,要是誰家隱瞞不報或者逃跑了,哼哼,那就全家一起下大獄。”
所有人都不敢也沒心思和兩個官差分辨,散會後都步履沉重的悶頭往家裏走去。
周老二抱著周頤的手都在抖,他不知道運河是個什麽東西,隻記得在十來歲的時候,南苑府城為了疏通兩苑河也征召過一次勞役,去的人回來時不到一半。周老二還記得那時家家掛白帆,村子裏一片死氣沉沉的樣子。
這次又會有多少人回不來呢!
周頤的小手摩擦著周老二的脖頸,以前讀書時曆史書上的對萬裏長城,京杭大運河這樣不可思議的大工程也隻一句帶過,在周頤的眼裏那也隻是一個符號,一將功成萬骨枯,長城牆下,運河冰涼的河底,又埋葬了多少孤魂野鬼?不置其中,永遠不會明白這樣“偉大”的工程對於性命如草芥的古代底層人來說究竟意味著什麽!
回到家裏,周老二直接關了門和王豔商量:“上房肯定不會給我出錢,這銀子隻能我們自己出,但是讓上房知道了手裏頭的這點兒銀子就留不住了。”
“他爹,現在都啥時候了,你還想著銀子的事情!不管咋樣,你可不能去服勞役,你要是有個三長兩短,我們母子幾個科可咋辦?”
王豔的眼睛裏露出深深的恐懼,她對小時候的那次征勞役印象很深,就是那次勞役歸來,強壯的爹爹回來時瘦的皮包骨,隻吊著一口氣,即便現在也做不了重活。
周老二忙握住王豔發抖的手,連連保證:“我不會去當勞役的,再咋樣,也沒我們一家人平平安安在一起的重要…”
幾個丫也感受到了家裏沉重的氣氛,都收斂聲息不說話,小心翼翼的看著周老二和王豔。
周頤其實並不是太擔心,就算上房不出銀子,他們自己手裏還有一百來兩,怎麽著也不可能讓周老二去賣命。
可命運似乎總愛用開些玩笑來彰顯存在感。
周老二和王豔商量的時候,官差已經帶著村長和兩個村民到了周家院子。村長和村民都是官差找來當證人的。為了怕有人故意瞞報,在詢問了一家的情況之後,就會讓村長和兩個村民畫押,要是情況有錯,那簽字畫押而當時沒指出的三人便會同謊報的人家被一樣處置。
這三人自然是盡心盡力,恨不得把村子裏的人家十八代祖宗都扒拉一遍,免得被連累。
周母看著兩位官差,早就被嚇的兩股站站,縮在房裏不敢出來了。
周老爺子自詡是見過世麵的人,一番對答自認為很是得體。在問到家裏準備讓哪些人參加勞役時,周老爺子遲疑了,大兒要給他養老摔孝盆,自然是不能去的,三兒子現在當了掌櫃,更加不可能,四兒子和大郎都在念書,周老爺子還指望著他們考取功名,光宗耀祖。隻有老二,現在處處和他作對,超出了他的掌控,既然這樣,就讓他去吧,能回來是他好運,沒回來就隻能是他的命了。
等周老二一家出來的時候,官差已經將周老二的名字登記在冊,周老二雖然早已有預料,但事情真到了這時候,在周老爺子願意為其他兩個名額出銀子,唯獨把他推出去的情況下,還是被傷到了。
“這二叔,你可千萬別多心,我就是隨口一說。”李二妹忙說道。
“我爹也是隨口一說呢!”周頤睜著大眼睛嫩嫩的說道,一家人就欺負他爹一個,必須要幫架啊。
這個話題岔過去了,周老爺子抽了一口煙,說道:“既然你收了人家定金,那就沒辦法,但做完了就去接活吧。”
周老二忍了又忍,一雙手捏緊又鬆開,最後還是意難平,直直的看著周老爺子:“爹,您還當我是你的兒子嗎?大哥,你當我是你兄弟嗎?”
周頤知道周老二還是過不去心裏那道坎,準備攤開說了。
“老二,你在說些啥胡話,我咋不把你當兒子了,我要是不拿你當兒子,能把你養大給你取媳婦?”周老爺子臉也沉了下來。
周老大也連忙說道:“老二,你這麽說不是讓我們傷心嗎。”
周老二閉了閉眼,周頤上前牽住他的手,王豔也擔心的看著周老二,兒子稚嫩的手掌讓周老二冰冷的心溫暖了起來:“如果當我是兒子,兄弟,為啥家裏有大事的時候,我卻連聽的資格都沒有。”
上放屋裏的人都一臉懵,不知道他在說什麽,倒是周老爺子似乎想到了什麽,臉色有些不好看。
“老三從家裏拿走三十兩銀子,你們一個都沒落下,甚至連出嫁的女兒都能聽,唯獨將我撇下,就這樣你們還說當我是一家人?我在你們眼裏,也就隻是一個能掙銀子的長工罷。”周老二說完慘然的笑了一聲。
他的話讓周老爺子身子一震,周老大啊了一聲:“我們沒故意漏下你”周頤聽的冷笑,不是故意的更讓人心寒,那代表著這些人習慣性的不把周老二當回事,在他們下意識裏就沒把周老二當成親人。
周老大的話讓周老二更是心灰意冷,算了,他終於看清了這些人的心理。
周母一直忍著沒說話,這時卻忍不住了:“咋了,見老三拿了銀子你心裏不舒服了?你個小婦養的,還想做當家人不成”
“啪”響亮的耳光生驚了屋子裏的人一跳,所有人都不敢置信的看著周老爺子,這麽多年來周老爺子可從沒打過周母。
而周母睜著兩隻渾濁的眼睛,滿是不敢相信,待接受了事實後,猛然一聲尖嘯,“你竟然打我,你為了一個小婦養的竟然打我,我和你拚了。”邊叫囂邊要伸手去撓周老爺子。
周老爺子把眼袋往炕桌上一磕,聲音能結冰來:“再鬧,就從老周家滾出去。”
周母看著周老爺子充滿怒火的雙眼,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她知道這個同床共枕了二十年的丈夫是什麽樣的人,心裏發虛,隻低低的抽泣起來,她拉著周老大:“老大,娘命苦啊”
周老二見周老爺子竟然甩了周母一巴掌,先是驚愕,然後便是快慰,小時候一直被周母磋磨,他早就對這個大娘厭煩至極。
“老二,你大娘是胡說的,你千萬不要吃心,還有你說的老三拿銀子的事情,不是不讓你知道,隻是想著你太累,就沒叫你。”周老爺子難得的對周老二露出了笑模樣。
“爹,大家對我咋樣我知道,您老也不用拿這些麵子話來唬我,畢竟誰都不是傻子,我的年齡大了,身子趕不上以前,腿疾也越來越嚴重,以後也隻能接些輕鬆的活計了,交給你們的錢也可能沒有以前多了,到時候大家省著點花吧。”說完帶著一家人出了上房。
周母也顧不得哭了,她抓住周老大問:“他這是啥意思,啥叫交的錢沒有以前多了,那家裏咋辦?”
“作,作,作,終於把人家作的離了心,啥意思你不懂,要不是你成天嘴碎,對老二罵罵咧咧,他能這樣?”周老爺子大喝一聲。
“好啊,你這是怪我了!你自己聽聽,人家到底是怎麽離心的,是你們商量事的時候沒叫他,這才小心眼的,反了他了,竟敢忤逆不孝”周母叫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