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蝴蝶振翅 前世今生(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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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老夫子很是犯難哪,今天月試他出的題目是 “勸學” ,詩詞歌賦不限。午後,泡一壺茶,細細的啜著,翻閱著試卷。他有個習慣,閱卷時先看平日裏表現平庸的,是唯恐得了佳作良篇再閱其餘會索然無味,那樣一來會影響心情,對學生特別是中等劣等生不公允。
老夫子飽讀詩書,算得上是一方名儒,告老還鄉後回了信州教授學問,治學嚴謹,不苟盲笑,卻甚得尊崇,也算是老有所為了。
那篇名為 “神童詩” 的如是寫道: “少小多才學,平生誌氣高。別人懷寶劍,我有筆如刀。”字體稍有不羈,略顯張揚,當真是字如其人,正是得意弟子葉近所寫。這少年郎才學是有了,卻誌比天高,有些恃才儆物,小小年紀便張口閉口“文以治國武以犯亂”,這不,“筆如刀”嘛,確是偏激也偏頗了。
李氏大唐,太宗皇帝建國,武功蓋世,麾下更有一大批名將輾轉衝鋒,這才有了“淩煙閣二十四功臣”。乾康之難,李唐社稷垂垂危亦,又一批名將適時湧現,方勉強保住據河而治的局麵,讓大唐國祚得以延續。沒有前方將士浴血博命,hé píng從何談超?!
不過,單以文字論,這篇 “神童詩” 雖稱不上佳作,但放在一個少年身上亦屬難得,評為優等無可厚非。問題在於,老夫子為了刺激學生上進,通常每次kǎo shì都隻評一份優等卷,有時秉著寧缺毋濫的宗旨,甚至最高隻評中下-----評卷分為三等九檔: 優等( 上上上中上下) 、(中上中中中下) 、 (下上下中下下) 。莫葉近的這篇勸學詩不出意外評為優下甚至優上都不為外,但,真的就出現了!
拿著手中這張答卷,紙是沈家書局出的陽春紙,潔白素雅,紙上的字行雲流水般飄逸,古韻依稀清新淡雅,縱是老夫子精於書法,也是未曾見過這種字體,是種全新的字體呀。單以字論,雖未臻大成,卻已自成一派,假以時日必成開宗大家。字好倒也罷了t 關鍵紙上的這首七言詩叫老夫子愣住了-----這詩,這詩,真是出自此人之手?抑或另有隱情……
“中上?” 葉近看著那評斷,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那首五言勸學篇,他是極為滿意的,用字簡潔有力,鏗鏘有聲,較之以往得優等上中甚至上上之作也不遜色,怎就被評了個 “中上” ?莫非這次優等作又空缺了麽?老夫子這也太過苛刻了吧。心中嘀咕不已:瞧瞧老先生手上似乎還有一份卷紙,一般而言,被放在最後的是最好的,他臉色不免有些難看超來,暗自揣度那會是誰的,定必是被評為優等的作品。
“沈睿,優等。” 沈老夫子麵無表情的宣布出本次月考唯一的優等卷,課堂內先是竊竊私語之聲,繼而有些嘈雜。
“沈睿……”老夫子將某人喚上前,神情頗有些複雜,稍稍緩了緩神:“字不錯,詩也不錯……戒驕戒躁吧”
沈三郎“哦”了聲,微微鞠首,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鎮靜。對於真正有學問的人,他向來是尊重的。老夫子著實不錯,雖做不到因材施教,但也算是有教無類,對學生越嚴厲要求越嚴格,越是說明他是真心對待每一個學生,希望他教導之下的學生都有所成,乃是大無私。
前世的教育模式幾乎是有些畸形的,唯分數論一直是教育主流。雖然各級教育部門都宣稱kǎo shì隻是教育的手段而非目的,學生需要全方麵發展,教育的最終結果是想培育出富有創造力的人才,而非死讀書讀死書的考霸。但學生的成績卻與教師考核乃至經濟效益直接掛鉤,所謂校長責任製教師崗位製,更有末位淘汰製,初旨是想更好更有效的調動提升教師們的教學積極住,杜絕出現教師出工不出力甚至離崗脫崗的負麵情形。可弊端也很明顯,學生的kǎo shì分數便成了重中之重,各種補習班應運而生,教師為了不成為被淘汰者,家長生伯孩子落人身後,學生便成了超負荷運轉的機器,同時報五六個補習班的比比皆是,不止周末周日沒了,暑假寒假也被截頭去尾的剩不到三分之一。試問,正處於身體發育階段的孩子們吃得消這麽無休止的補習輔導藝術課麽?這麽做究竟是為了孩子,還是為了老師的教導有方或者是家長的臉上有光?有些東西呀,本末倒置了,跟風效應。在如此大環境下,教師的待遇逐漸提升,名校校長更成了趨之若鶩的位置,競爭激烈了,自然也免不了一番暗箱操作,特別是開學季,校長們紛紛外出旅遊-——是逃避呀,關係戶太多了,招生名額有限,領導的,親戚的,朋友的,同學的,重要關係落實了,剩餘的幹脆不露麵不接diàn huà,出國旅遊便成了首選。當然,kǎo shì成績未達要求卻想進名校的,非但要與學校關鍵部門領導有交情,其中關節更是不盲而喻,嗯,大家都懂的。可想而知,如此教育氛圍之下出來的學生尤其是尖子生充其量隻能是考霸學霸一旦踏上社會便茫然四顧驚惶失措,完全沒辦法適應快節奏的環境,更無法適應現實的冷酷無情,名牌大學的光環終究無法成為護身法寶!反而是在學校時所謂的差生到了社會能從善如流迅速適應環境能拚搏敢開創,讓為師者大跌眼鏡。是以,教育製度要改革,教育環境要改進,教育氛圍要改善,到頭來全都成了空話大話笑話,實在是全社會的悲哀。
其實,這個時空所謂的 “唯才是舉” 也隻停留在表麵,放眼整個朝堂,身居高位要職的幾乎全出身名門,真正自寒門走出的能有幾人?!一來,門閥有傳承有人脈,有固定的關係網,皇帝嘛,隻要不太過昏庸荒唐,要處理的事務太過繁重,總需臣工輔佐,整日裏在眼前晃悠著的總是那麽些人,用的久了便慣了順手了,繼而信任了放心用了,久而久之便有了固定的班子與圈子,自然會有局限性,但總不能讓皇帝老人家(也有小兒的啦)事事親力親為,那樣終究不現實。是以,名門子弟自是占有先天性優勢,朝廷要員縱然群而不黨,總需互留麵子互留進退,提攜後進天經地義呢;二來,寒門子弟要想出人頭地何其難也,讀書考舉,原本就是件最費心費力費時更費財的事情。正所謂 “十年寒窗無人曉,一朝成名天下知”,都想著有朝一日能鯉魚跳龍門翻身做主人,談何容易!就便中舉入榜了,沒背景人脈誰認識你誰敢用你?……僅此兩點, “唯才是舉” 便應是唯財是舉抑或唯出身是舉。
“先生……” 看著沈睿施施然雲淡風輕的模樣,葉近不鎮定了:“能否讓我們欣賞欣賞優等作……”
老夫子瞥葉近一眼,對這得意門生的思想油態了然如胸,也不多語,隻吟道:“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頓了頓,又道; “這首詩我已拓印下來交與書局,會刊於下期信江集。”
老先生聲音不大,教室裏嗡嗡嗡的雜音卻忽然間消失,時間似在此刻停止。稍頃,隨著有人的低聲歎息,像是有某種蘊育了許久的力量刹那之間爆發開來,有歎息,有驚讚,但更多的是疑惑或者說是嫉妒——這詩,這麽一首詩怎就不是出於我之手呢?當真是那個一向沉寂平庸的沈三郎所作?抑或是他雇人甚至抄襲?嗯,就是這樣的。
老夫子目光掃過表情不一的學生,凝聲說道:“怎麽?不信還是不服?” 稍頓,道: “老夫已求證過,那字跡確是三郎的。呃……是新體字……老爺子也未曾見過!”
他此話一出,台下一片哄然。老爺子,當然就是族長沈老爺子,當世書法大家沈墨沈翰軒。既是經過翰軒大家評斷為新字體,那必然不會有假。新字體呀,那是何種概念?!從文者,自幼便需勤練書法,從臨摹開始,先得其形,再得其神,繼而得其隨,用上二三十年尚屬天賦上佳,一般而言,要形成自己獨特的風格,創造一種新的字體及至自成一家,至少要在中年之後。可這沈三郎年尚弱冠,怎就能創新立派了?!但此事經沈老夫子與沈墨老爺子雙雙判定,是斷然不會有錯的。如此,眾人紛紛望向沈三郎,表情不一。
沈某rén miàn無表情,心中卻腹誹不已: “這是要鬧哪樣?把我架火上烤麽?淡定淡定……”慢吞吞的說道:“其實這字……”
老夫子咳了一聲,隻說了兩字:“書房。”
“叛徒,奸細!” 沈睿心中那個恨呀:“無間道玩的不錯嘛,潛伏的夠深哪!誰,是誰?”腦海中掠過兩個人,認定是其中之一,自己書房唯有他們進去過!
葉近的臉色變了數變,終於忍不住說道:“這詩,這詩真是沈三哥所作麽?”“沈三哥”三個字含糊帶過,若非老夫子在,他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喚沈睿為“三哥”的。
“哦,不是……”沈睿懶懶的說,完全在敷衍:“是白石觀一老道隨口一說,我記性不錯。”
“葉近,你也算讀了不少書,可曾在任何一本書籍讀過此詩?!別人強過自己不可伯,可伯的是不肯承認!” 老夫子厲聲喝道,叉訓斥沈睿: “白石觀老道?我倒想見識見識!一首勉強算得上佳的詩罷了,有何不可承認的?木秀於林風必摧之嗎,那還讀什麽書?農莊勞作去!”
這一番斥責,非但叫葉近羞傀難當,亦讓沈睿語塞,唯有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