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風花雪月 流年輕轉(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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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名聲,絕對是累人的玩意。名人,讓人當猴子般圍觀,連年幼時尿了幾回床換過幾次尿片都叫人扒出來娛樂,當真是**裸無處遁形。



    沈睿可沒有暴露癖,名聲這東西於他而言絕對是羈絆。做人哪,悶聲發大財,低調是王道。一輩子彈指數十載,當活的瀟灑自在些,適當逐利可,過度求名累,什麽“活在世人心中”呀,什麽“他死了但他仍活著”呀,太虛幻飄渺了,活便好好的活,死就自在的死,生不帶來 死不帶去,這才是真正的**裸來去無牽掛呢。當然,活著,就會有牽掛,有難以割舍的情懷,如親情,如愛情,如友情,為了這些無法忘懷,世人奔波追逐,但求心安,但求無憾,因而會有求名逐利,會有取舍得失。然,活,終究是活自己,痛苦傷悲,歡喜欣慰,無人能替,難忘與不舍,到頭來終教雨打風吹去。平淡的過,平凡的活,個中滋味,如人飲水。



    隻是啊,有時候,你不想出名,偏生就出了名,恰如有些人千方百計想要出名卻一直出不了名。人生,就是這麽任性,根本不按套路出牌。



    自魏晉以來,文會之風漸興。文會文會,文人飲酒賦詩或切蹉學問的聚會,亦稱雅集,以文會友也。東晉永和九年三月初三,王羲之於會稽郡山陰之蘭亭召舉集會,與會者凡謝安、謝萬、孫綽、王凝之、王徽之、王獻之等四十一位名士,得詩三十七首。王羲之微醉之中,振筆直遂,寫下了著名的“蘭亭集序”,此即曆史上最負盛名的“蘭亭集會”。



    蘭亭往後,文人競相效仿,文會雅集興起風行。大唐南渡,戰禍紛亂數十載,文風之風乃息。及至南北達成默契劃河而治,不用刀兵,換取相安。戰火既息,承平之後文人騷客關於家國河山情懷的抒發似乎再無jī qíng,取而代之的是花間流水歌舞升平。文人,亦愛熱鬧,或者說是亦喜歡出風頭。嗯,酒深不怕巷子深,那是屁話。尤其是自認有幾分才學的文人,總是在抱怨時不予我,在埋怨天生我才卻無用武之地,唉,天生麗質偏掀不去遮麵輕紗呀。所謂隱士,隻是在最無奈之際作出的最無奈的選擇,久居深山無人知呀。當真能閑看雲卷雲舒笑迎潮漲潮落?生恐滿腹才華無處施展才是。文人相輕倒是真的,在同行麵前狠狠的表現,若是能以碾壓的姿態出現在世rén miàn前才是大快我心呢。是以,所謂文會或雅集,與某世的同學聚會倒也異曲同工,一般的為了彰顯自我以期獲取高人一等的成就感與滿足欲。



    隻是,自蘭亭後,雅集的形式與宗旨漸趨多元化,不僅僅是名人玩弄風騷的集會,在某些個特定的日子裏匯集一些文人,詩詞唱和,雪月風花,也有提攜後進發掘新人之意。當然,有人的地方就有競爭嘛,歌伎尚有“花魁”之爭呢,更何況是文無第一的文化人。似今夜,鼎豐十二年的七夕文會,有前樞密使辛棄疾幼安先生、文壇大家沈老爺子翰軒先生及沈老夫子明義先生坐鎮,且有信州府知府錢知書及提學郭稟義等當地官員列席,文人雲集自在情理之中。呃,一個個都憋著勁兒要在本次文會出出風頭。需知,中秋後便是院試,年後便是鄉試,能在這關鍵節點博取印象分,實在是大有裨益呀。



    文人,風度是必須要滴。圍在“稻花香裏”的人不少,卻擁而不擠,井然有序,甚少言語,凝神靜聽本府郭提學誦讀先前收集的文稿。每念完一篇,便有輕微的議論聲,寫過文章詩詞的細細咀嚼一番,暗自比較,或欣慰或沮喪,表情不一。



    沈睿曾是文科學霸,鑒賞詩詞尚可,心裏暗想,這些文稿雖說大部分乏善可陳,譬如說沈氏三英中的大郎沈聰沈彰之二郎沈慧沈隱之、同為“信州三傑”中的饒家千裏駒饒安傑和徐元傑------八都黃塘人徐仁伯,膚色黝黑,為人謙卑,正是先前落水者之一。這四人皆是信州有名的才子,年少出名,乃是來年鄉試中舉最有希望的讀書種子。四人四闕詞,出類拔萃於當場,若無意外,本次文會魁首當是其中之一。



    可是,人生中有著太多意外,教人防不勝防。



    所有文稿宣讀完畢,亭中辛沈幾人挑出幾份擺在桌案,低聲商討著,評定本次文魁。便在這時,一個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進到亭中,掏出一張箋紙恭恭敬敬地放在案上,聲如黃鸝:“幾位大人請看看這闕詞。”“大人”乃是對年長者的尊稱。



    沈老爺子咳了聲,眉眼帶笑:“菲兒,這是你作的?”



    亭外人群外圍的沈睿揉了揉腦門,小豌豆此舉雖在他意料之中,卻也讓他頭痛不已。



    沈十三妹搖著頭說:“先看看嘛,看完再說。”



    辛老啞然失笑,他見過這活潑可愛的小娘子,頗是喜歡:“好好好,看看,看看。”拿起箋紙略略粗讀一遍,想了想又細細看了第二遍,似是品味著:“各位,都看看吧。”



    箋紙在數人手中流轉一番,閱者表情或驚愕或驚喜,各不相同。



    沈老爺子似乎猜到了什麽,低聲問孫女:“這闕詞從哪來的?”



    小丫頭昂首挺胸,甚是自豪:“哥哥寫的。”



    “顯之嗎?”老夫子又問。,



    小豌豆用力“嗯”了聲。



    錢知府乃鼎豐二年一甲榜眼進士及第,文學造詣頗深,當即歎道:“沈氏無弱子呀。”



    郭提學臉色變幻著,默不出聲。



    辛老瞧在眼裏,漫不經心的說道:“守元呀,你主管提舉學事司,且說說看。”“守元”是郭稟義的表字,提學官是從三品,與作為上府知府的錢鍾書官職相同。辛老官拜樞密使,從一品,可是高了三級,雖說已然下位,但資曆在那,聲望甚隆。



    郭稟義咳了聲,道:“不錯。”



    “不錯?能1得提學官一聲不錯,也算不錯了。”辛棄疾笑笑道:“且念吧。”



    郭提學清了清嗓子,語調頓挫抑揚:“雙星良夜,耕慵織懶,應被群仙相妒。娟娟月姊滿眉顰,更無奈、風姨吹雨相逢草草,爭如休見,重攪別離心緒。新歡不抵舊愁多,倒添了、新愁歸去”



    “好一闕鵲橋仙”一闕念罷,文思敏捷者立時明了此詞正是“鵲橋仙”,非止是應了景,且遣字用詞獨到,確是當得上“好詞”之讚,如徐元傑便第一個出聲喝彩。



    其時,牛郎織女的傳說在民間流傳頗廣,有關詩詞歌賦自也不少,這闕“鵲橋仙”獨辟蹊徑,叫人印象深刻。



    ------此詞特色分明,所托牛郎織女愛情悲劇之生生不已,實為匪夷所思,以嫦娥風姨之相妒,反襯、凸出、深化牛郎織女之悲劇,更是匠心獨到。全詞辭無麗藻,語不驚人,正所謂絢爛於歸平淡,頗具泥土氣息。



    以上這段是事後辛老私底下所評,以其在詞作上的功力,實乃極高評價。



    是時,在場的均是文人,自也瞧得出此闕“鵲橋仙”的好,雖談不上精妙之極,卻也是冠蓋全場的。



    可,有人不服,如饒安傑。



    信州為江南魚米之鄉,更是才子之鄉,自有文化底蘊深厚的豪門世家,沈家自不用多言,饒家亦是,隻略遜於沈家。而饒安傑便是饒家長子嫡孫,嗯,也是提學郭稟義的外甥。



    饒安傑自幼聰穎過人,號稱“饒家千裏駒”,聲名在外,年少得意,自恃才氣過人,素以輕狂示人。隻是,文人之輕狂可稱清高,無傷大雅。在他看來,“雙星良夜”一闕嘛,勉強可勝自己方才所作,心下兀是不服,向來肆意慣了,當即沉聲道:“這當真是沈家三少所作麽?”



    他此言一出,即引發一片竊竊私語,“金縷衣”一詩原就引發猜疑,這“鵲橋仙”尤勝詩作一分,真也出自沈某人之手?!呃,紅眼病自古有之,淵源流長。



    “這樣啊”辛老看看正襟危坐的沈氏二老,再看看忿然不已的沈菲,唇邊掠過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對著某個地方招手道:“沈三郎,且進亭來。”



    人群外圍的沈睿腹誹不已:“這老頭,是要把我架在火上烤麽!”卻無法遁走,唯有慢吞吞的走過去。



    先前落水事件,沈某人算是露了臉,被救者紛紛示意,徐元傑更是作揖致禮。有不認識他的人見其身材頎長,五官俊朗,從容不迫,舉手投足間氣度翩翩,對其瓢竊作品的猜疑倒先淡了一分。



    “見過幾位長輩。”雖說有些不滿辛棄疾強行將自己推向前台,沈睿仍將表麵功夫做了個足。



    辛棄疾指指案上紙筆,隨意地問:“能再作否?”



    硯台墨水猶未幹,先前所得詩文皆是當場書寫,這多少更能讓人相信乃是原作,辛老此舉其實是給沈睿“自證清白”之機。



    沈氏二老兀是老神在在,偶爾飄忽的眼神卻是出賣了他們內心的期望,小豌豆更是眼巴巴的望著兄長。



    也罷,對於化身文抄公,沈睿可是毫無心理負擔,就當不讓chuán shì佳作湮滅於世吧,提筆,蘸墨,落筆,一氣嗬成,須,將毛筆輕輕擱在筆架,默默立於一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