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獬豸(中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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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深夜總是特別的寒冷。

    葉梅衣在雪夜中看見一閃而過的黑色影子,但她的注意力卻都集中在玩著雕刻木馬和小人的兒子身上,並沒有在意。

    獬豸在午夜疾走,他穿黑色的連帽衣袍和勁裝,戴上帽子後,就很難看清他的容貌。他跑得極快,幾乎可以帶起一陣風,就如同一條黑色的閃電一樣。

    夜晚萬籟俱寂,月光變得更加慘白,遠處隱隱傳來打更人的聲音,根本不會有人去關注這樣一抹身影。

    在這座城市最為繁華的地段,到處都是已經沒光的棟棟大宅,獬豸就從那些房子的屋頂的上穿過,然後走進了那幢丞相大宅裏。

    大宅裏,他來到還亮著光的書房外,獬豸透過書房照出的燭光反光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如同這濃烈得化不開的夜色一般黑暗。

    他已經在人間遊蕩了足足兩千年,過去他時常以原形示人,他的體形如牛,全身長著濃密黝黑的毛,雙目明亮有神,額上長有一角,並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一旦他怒目圓睜,發動妖力,就能輕易地辨出是非曲直,能識善惡忠奸,他吃惡人,護好人。他是正義、是律法,是人人敬畏的神獸,而不是現在這樣。

    可他已經很久無法使用妖力了,聽說是因為人間架設了封印妖力的結界。

    但這些都無所謂,他會以他自己的方法懲惡揚善。

    書房門到了,雖然是深夜,但這裏依舊燈火通明,裏麵的主人還沒睡。

    獬豸選擇從房頂進去下手,於是輕輕鬆鬆就飛上了屋頂。

    何英悟原本趴在桌上打盹,早些時候喝的醒神湯早沒了效果,被聲音震醒的他不明就裏,環視了一圈卻沒有看到什麽異狀。

    下一刻,卻是險象環生。

    鋒利的刀刃抵在了他的脖頸大動脈處。

    何英悟的腿一下子軟了,他以為自己遭遇了搶劫,立刻顫聲道:“我給你錢,我把錢都給你……不要殺我。”

    男人低沉的聲音卻自後方傳入他的耳朵:“你有罪。”

    何英悟不解:“什麽罪?”

    “你挪用gōng kuǎn、huì lù官員、背叛妻子、虐待妻子……”

    何英悟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你是誰?”

    “我是獬豸。”

    “沒聽過。”何英悟冷笑一聲,“你想怎麽樣?”

    “你認罪否?”

    何英悟卻道:“我為什麽要認罪?”

    獬豸似乎也不生氣,隻是冷冰冰地說道:“何英悟不認罪。”

    何英悟覺得莫名其妙,剛想張口說些什麽,話卻堵在了喉嚨口,什麽都說不出了。

    他低下頭,看見自己的胸口冒出了一個亮晶晶的東西,伸手去摸,才發現那是刀尖,鮮血像花瓣一樣在他的白色銀紋內衫上迅速地向外盛開。

    他短暫的一生在他的眼前迅速地倒帶,那是走馬燈。

    何英悟倒在柔軟的咖啡色地毯上,打翻了手裏早已空了的醒神湯碗,因為失血,他漸漸地蜷縮成了一團。生命的最後一刻,他的嘴裏輕輕喊出了一個名字。

    ……梅衣。

    獬豸回頭看了一眼逐漸變冷的屍體,轉身離去。

    再一次在雜貨店裏見到葉梅衣的時候,獬豸發現她比往日更加憔悴了。

    如果說以往她盡管疲憊,卻還有著一口氣支撐的話,現在的她,已經連最後一點兒靈魂都失去了。

    她非常忙碌,丈夫的後事都要她一手張羅,如今物價飆升,買一個墓地都要好百兩銀子,這些經濟壓力幾乎將她完全壓垮。

    見到獬豸的時候,她也隻是抬了抬眼皮子,輕輕地點點頭。

    “還好嗎?”獬豸這樣問道。

    葉梅衣渾渾噩噩地搖頭,絮絮叨叨地說著最近的事情。

    丈夫被殺了,官府說凶手是從屋頂上跳進去的,官府的官差說可能是習慣高空作業的刺客,但那些日子京城沒有什麽可疑人員進出。

    更讓人絕望的是,現場根本沒有留下任何可疑的東西,也沒有看到可疑的人物,她嫁給七年的丈夫,就這樣被人不明不白地殘忍殺害了。

    她埋怨官府的不作為,談到嫌疑人的時候,她的目光中露出了凶狠的神色。

    “如果讓我知道凶手是誰,我一定會親手殺掉他!”

    獬豸忽然有些站立不穩。

    他不解地問道:“你不是很恨你丈夫嗎?”

    葉梅衣像是看外星人一樣看著獬豸,瞪大了眼睛,露出了大駭的神色:“我從來沒有希望過他死。”

    獬豸有些不解:“可是……”

    葉梅衣的眼睛迅速蒙起一層水霧:“盡管他對我不太好,但他還是我丈夫,我們在相識的時候就戀愛了,經過那麽多風風雨雨……究竟是誰,要拆散我們兩個……”

    葉梅衣忽然抬起雙眸:“我恨他!我恨凶手!我要把凶手碎屍萬段!”

    她目光裏的仇怨不是假的,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獬豸說不出話來,他不住地退後,不小心撞上了貨架,抖落了不少貨品,劈裏啪啦落到地上。

    “對不起。”獬豸急忙蹲下去撿,然後落荒而逃。

    聽說獬豸費了不少工夫,才打聽到萬問齋處這個地方。

    進門他也不敲門,我明明反鎖了門披了件衣服睡午覺,結果就聽到有人在我耳邊說:“山先生,能打擾一下嗎?”

    我嚇得差點兒從床上跳起來。

    我的大稀客欸,什麽風把您給吹來了。

    獬豸這個妖怪,妖力並不算特高,但勝在名氣大,中國上下五千年,對它心存敬畏的可不少。不過現在大家都愛叫它“獨角獸”,還老和西方那種頭上長角的馬混淆在一塊兒。

    而他的妖怪異秉更是令人聞風喪膽,一瞪就能辨忠奸,惡人的靈魂被吞吃入腹,而善人就會得到護佑。我雖然覺得自己算不上罪大惡極,但捫心自問也算不上什麽好人,所以我也怕他。

    而且山海界到處傳的傳說和書上也講過這麽一句話:“獬豸,可恨!三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油鹽不進,不可理喻,望世人不可犯錯!”

    雖然不知道獬豸和前人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我還是悠著點來的好。

    獬豸將之前的事情都告訴了我,他說自從不能使用妖力,就一直憑借肉身維持著正義,每次都會觀察許久,以肉眼判斷善惡,然後伸張正義,盡管速度很慢,但他依然沒有放棄。

    我心裏一涼,問他這幾年殺了多少惡人。

    “一十三人。”

    妖怪shā rén,在山神界是判定為一級重罪的,更何況他已經殺了這麽多人,魂飛魄散還是輕的。

    我問他:“你可知道人間已經有法,並不需要你來shā rén?”

    他卻昂首道:“若我有了妖力,我定能明察秋毫,勝過法典!”他雖然食古不化,卻還是有他的驕傲。

    我沒有再多言,隻是告訴他:“如果我把你派遣到蠻荒之地,你或許馬上會被死在那,shā rén的妖怪,曆來是不會留的。”

    獬豸卻道:“我已經活了那麽久,自然不會怕死。”

    我鬧不明白,“你這樣莫名其妙送命,真的值得嗎?”

    “山先生,你還是太不懂了了。”獬豸看著我說,“有生在世,圖的是一個明白,明明白白活著,明明白白死去,若是稀裏糊塗,活著也和死了沒兩樣。我現在不明白,所以我想分出一個善惡來,我想知道我是否真的做錯了。”

    我嗤他:“這不是善惡的問題,隻是你不了解女人。女人就是這樣,她可以恨老公恨得要死,可以打他責罵他,卻不允許旁人動一下手,這叫護短徇私,這就是人性,你是妖,你怎麽懂呢?”

    獬豸沉默了。

    我歎口氣,告訴他:“你可以躲回妖界的,起碼可以保命。”

    “我回不去了。”獬豸看著我說,“我必須知道孰是孰非。”

    挺長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