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了一整天的大雪，整個世界仿佛隻剩下了白。

    何英悟的喪禮，來的人並不多，現在也差不多都走完了。

    葉梅衣抱著丈夫的遺像，穿一襲黑色的套裝，她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哭不出來了，沒想到此情此景，她還是哭泣不止。

    獬豸走近了些，雙目圓睜，深深地看了葉梅衣一眼。

    前塵往事在他眼前如同海市蜃樓一般浮現出來。

    他看見葉梅衣出身顯赫，富門千金，是父母的掌上明珠，她口銜金湯匙長大，寫得一手好詩詞，又長得標致，走到哪裏都頗受歡迎。

    她自小登台無數，從小到大都是受矚目的，每次表演都少不了她的壓軸。

    書齋裏，她自然不乏追求者，但就是被傻頭傻腦的何英悟給逗得不行。她一開始百般刁難他，說要九千九百九十九個千紙鶴，還要他在寢室樓下點滿一百個蠟燭，做成一個愛心，她才會考慮是否接受何英悟的追求。

    何英悟消失了大半年，她以為是他被嚇退了，哪知道第二年的中元節，她被室友的驚呼吸引了過去，才看見樓下真的出現了愛心形狀的一百個蠟燭，愛心裏鋪滿了厚厚一層千紙鶴，隻看見翅膀疊翅膀，數都數不清。室友們笑話她，說她光是要點千紙鶴的數量就要好幾天。

    葉梅衣穿著睡衣就奔下去了，何英悟依舊傻頭傻腦，抓著腦袋說：“對不起，我疊了五千個，實在來不及，所以請朋友幫忙了……”

    她急忙用手捂住了何英悟的嘴：“笨蛋，這種事情不用說出來啦，善意的謊言是被允許的。”

    何英悟卻急了：“等一下，等一下，你真的不接受我的追求嗎？”

    “你真是……”葉梅衣被逗樂了，“我都下來了，你說我是答沒答應？”

    書齋畢業前夕，葉梅衣戰戰兢兢地把何英悟偷偷帶給了母親看，結果遭到了始料未及的強烈反對，家裏嫌棄何英悟是個窮小子，門不當戶不對，直接勒令她分手。

    葉梅衣的倔脾氣上來了，硬是不從，堅持要嫁給何英悟，結果被禁足在家裏，關了三天。最後葉梅衣就像所有電視劇裏的勇敢少女一樣，從自己的窗戶偷偷翻了下去，她跳下去的時候失去了平衡，隻好用手撐了下地麵，結果右手生疼，但她顧不上那麽多，隻是一直朝著她以為的幸福跑去。

    何英悟家在這個城市的另一頭，她走了一個時辰才走到，他住在一個比較偏僻的地方，她就跑到他房間的窗外敲窗戶。當何英悟見到她這麽狼狽地出現時，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語言功能。

    “我們私奔吧。”她說。

    何英悟抖著手擁抱住了她，就如同抱住了此生的至寶一樣，他說：“我會好好照顧你的……我會珍惜你的……我會對你好一輩子……把世界上最好的東西統統獻給你。”

    葉梅衣和他相擁著大哭。

    何英悟讓她先去醫館看一下已經腫成了蘿卜幹的手指，她卻不肯，執意要先去私奔，免得夜長夢多，她說：“你都跟你私奔了，你怎麽可以不給我一個名分？”

    等他們自己拜堂成親，又連夜坐馬車去了一個完全陌生的小鎮子，那裏全然不像大城市那樣繁華。他們找了一個小房子租下來，買了一些起居用品，身上帶的錢已經花完了，兩個人窮得叮當響，隻好一起去找工作。工作並不是那麽好找，好幾周過去，何英悟才終於在一位太守當上文員，等他預支了俸祿拿錢給葉梅衣去醫館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的右手手指骨裂了，而且因為拖了太久，骨頭都沒矯正，就算再怎麽醫治，也不能像過去一樣自如使用了。

    知道自己再沒有辦法像過去一樣流暢地寫起詩詞，葉梅衣哭了一整夜。

    何英悟抱著她，說他會補償她的，絕對會。

    葉梅衣點點頭，那時的她依然憧憬著美好的未來，她相信自己在其他的領域會有更好的發展。

    現實是殘酷的。

    何英悟總是在她身邊安慰她，她卻更加覺得難受。

    她從小到大沒有缺過錢，如今卻要為了幾點油鹽醋米算東算西，這個不敢買，那個不敢買，連零食都舍不得買一點，每天在家淘米做飯，然後守著時間等著何英悟回家。

    葉梅衣不能忍受這種生活，這種隻能依靠著何英悟微薄收入精打細算的生活，令她覺得難堪。

    壓彎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是她的肚子漸漸大了起來，她確認了好幾遍，才知道自己是懷孕了。

    兩個人擠在一個二十平米的小房子裏，過道連轉身都覺得困難，浴室還是合用的，就在這樣的情況下，她竟然懷孕了。

    何英悟知道後，喜不自勝，抱著她親了又親。

    “這不是剛好嗎？你就在家裏帶孩子……”何英悟還在那裏暢想著未來，絲毫都沒有考慮過這所有的現實問題。

    葉梅衣冷笑了一聲：“生孩子，你生得起嗎？你知道生孩子要多少錢嗎？你知道現在養一個小孩要多少錢嗎？你有錢嗎？”

    何英悟的笑容僵死在臉上。

    葉梅衣狠狠地看著他說：“何英悟，你敢不敢有用一點？你賺這點點錢，還想要老婆孩子？我瞎了眼才會跟你！”

    何英悟抱著她，低著頭說對不起。

    “我要打掉。”葉梅衣的聲音裏沒有一絲溫度。

    何英悟瘋了一樣地抱著她：“不要！我求求你！我會賺很多錢的！很多很多錢！你不要打掉孩子好不好？那是我們的孩子啊……”

    隨著葉梅衣的肚子一點點變大，她的脾氣開始變得越來越古怪。

    她不再用正眼看何英悟，每天都在說隔壁鄰居誰誰每個月賺多少，她永遠冷嘲熱諷，坐在桌邊一坐就是一個下午，然後等著何英悟回家後煮飯洗衣，忙裏忙外。

    “這是你欠我的。”葉梅衣每一次都這樣說。

    而何英悟總是低著頭，說對不起。

    葉梅衣每天在家裏看那些她想要卻買不起的胭脂水粉、食物，還有那些昂貴的嬰兒用品，冷笑著將價格報給何英悟：“你要幾個月才能買得起這個？我怎麽會跟了你這麽一個沒出息的男人？”

    她還總是用回娘家來威脅何英悟，何英悟麵色鐵青，卻隻是默默忍受，從來不會頂上一句嘴。

    那天在路上散步，葉梅衣看見琴行裏有一架漂亮的琴箏，她終於按捺不住，走了進去，店員卻都視若無睹。

    想到往昔的葉大xiǎo jiě，無論走入哪一家店，店員都會出門迎接，哪裏會是現在的光景？

    葉梅衣低頭看了看自己，穿的是最便宜的大號布衫，腫脹的腳隻能套在一雙布鞋裏，頭發看起來久未打理，早已失去了光澤。這樣裝扮的顧客，誰會來搭理？

    她走到那架琴前，手剛伸出來，就有店員涼涼地說了句：“不要摸，這個琴很貴的。”

    “噢。”她低著頭答應，眼淚卻不經意地落下來。

    走到琴行門口，葉梅衣哭著蹲下來，她心裏有一個念頭在催促著，鬼使神差地，她就直接有回到家裏，剛準備進去，那個護門，結果不然她進去說著：“閑雜人等不可進去。”

    她難以置信地又說了一遍自己的身份，結果卻依然如此，她急壞了，將自己可以想得起的父母的事情全都說了一遍，竟然全都變成了沒有這回事。

    “怎麽會這樣？”她問自己。

    葉梅衣跑了過去的朋友的家裏，才輾轉回到了父親的那裏。家裏，爸爸的聲音蒼老了許多，他說這些年，他們一直很想她，四處尋她，結果家裏的生意一落千丈，還背上了數目龐大的債務。父親還說，家裏情況太差了，你呆在那邊不要回來，不然那些高利貸也會來找你的。末了，父親哭著問，女兒，你在那邊還好嗎？我很想你。

    她的鼻子一酸，此情此景，她怎麽能說不好？

    “父親，我很好，非常非常好，你不要擔心我。”

    她聽到自己這樣說。

    葉梅衣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家的，她就坐在玄關的地板上大哭不止，何英悟一開門就撞到了她，他一慌，就扔下了手裏剛買的菜，急忙把她抱了進去。

    “英悟，我隻剩下你了……”葉梅衣揪著何英悟的衣服，撕心裂肺地哭，像是要將此生的眼淚全部流盡一樣，一直哭一直哭，哭到一點兒力氣都不剩。

    何英悟也跟著哭：“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們太過年輕的愛情不知道要經曆多少，才能迎來真正的明日。

    這一晚，何英悟不知道到底說了多少遍的對不起，他抱著葉梅衣說：“一切都會好起來的，你相信我。”

    後來，不知怎麽的，何英悟忽然辭了職，寒窗苦讀，進了京城，俸祿就跟著翻了一番，他們也終於告別了合租小房子的日子，搬進了一套兩室一廳的房子。

    再後來，孩子出生了，一切平安。

    何英悟不斷升職，在後來的幾年裏，他成功坐到了丞相的位置，家裏的房子買了三套，馬車也越換越高級，可是他卻越來越少出現在家裏，兩個人很久才能見上一麵，每次至多說上幾句話。

    葉梅衣受不了這樣的冷暴力，質問他為什麽這樣對自己，卻換來何英悟一句冷冰冰的“你要的不就是錢嗎？”

    再後來，何英悟提出離和，葉梅衣當然不願意，哭過鬧過，卻一點兒起色都沒有。

    於是此後，兩人幾乎都是分居狀態，她沒有再從何英悟手裏得到一分錢，甚至還遭到了毒打。

    這中間，究竟是哪一環出了錯？

    孰是孰非？

    獬豸眼前的畫麵戛然而止，他低著頭，看到自己的胸前插著一把銀色的水果刀。

    那個，作者本人我呢也越寫越糊塗了，如有許多不恰當地方，請大家多多包涵。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