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弗納羅大人，你分明是在危言聳聽！就算有的修士腐化墮落，有的貴族肮髒殘暴，可還有教會存在，它本身就是‘繼續在世行走的真神’，印證著真神的垂顧，也將是我們進入天國的階梯！”有賓客反駁道。

    “道明會的修士素來能言善辯，不過這一次薩弗納羅先生隻怕是獨木難支了。這位是阿瑞波爾先生，很少會服膺於某種理論的，他每次求學，都會以駁倒導師和他的理論體係而告終，害得羅塞林、香弗威廉、安瑟倫等著名學者既失去了學生尊敬又廢了學問體係……”帕迪絲又湊過來對阿卡特斯小聲道。

    阿卡特斯不由瞥了阿瑞波爾一眼，沙龍中其他人大概起初還訝異於帕迪絲待他的與眾不同，此刻大多已經熟視無睹。

    “哼，過去的教會寧願更少聖杯金冠，為的是救濟窮人，而我們現在的教會，會為了聖杯劫奪窮人唯一謀生的財產！聖靈被收買出賣、窮人被悲哀的重擔壓迫……這樣的教會，早就不是那個真神親自建立，傳承自宗徒的唯一至聖的組織了！”薩弗納羅站起來繼續大聲道。

    雙方就此辯論起來，薩弗納羅中氣十足，激昂澎湃，可在阿卡特斯看來，明顯偏題了，不由皺了皺眉。

    “阿卡，怎麽，不讚同麽？”帕迪絲顯然注意到了，突然湊近一點小聲問道。

    阿卡特斯看了一眼沙龍中辯論的眾人，想了想道：“若一個智慧種族的存亡，隻在於天上那位的眷顧與否，也未免……”

    他因為掛念著精靈族，這兩天一直在思考這一問題，還與羅賓討論過，此刻說來自然而然。

    帕迪絲吃了一驚，頓了一下，才撲哧笑道：“還真是……別開生麵，甚至有點……離經叛道！不過，很有道理！哈登先生，你又怎麽看？”

    哈登身材高大，一身魔法長袍，是八級的大魔法師，顯然是帕迪絲極信任依賴的長者，一直就呆在她左近一言不發，此刻聽了阿卡特斯的話也有些詫異，轉臉打量著他，沉吟起來。

    沙龍中驀然有異樣的元氣波動，阿卡特斯不由轉頭去看，隻見薩弗納羅手中突然憑空多了一個蘋果，嘴裏大聲道：“我給你一個蘋果，就好比母親在兒子哭泣時也會拿一個蘋果來安慰他；但假如這個孩子不管如何撫慰依舊啼哭不止，她也會把蘋果拿走交給另一個兒子……如果人類不想悔改並歸附真神，他也會將蘋果從你們手中奪走並交給其他人……”說著他把蘋果隨手高高一拋。

    蘋果在空中劃出明亮的軌跡，阿卡特斯不自覺地仰起頭盯著，無法挪開目光，倏然間，隻覺得蘋果充滿了視野。

    這一瞬間，阿卡特斯的識海劇烈激蕩起來，幾乎分不清身在何處。

    似乎有人扶了他一下，阿卡特斯清醒過來時，帕迪絲有些疑惑地看著他，微笑了一下，才鬆開手。

    身上似乎還留著觸感，阿卡特斯很不自在，想伸手拂去又不合適，正好目光餘光看到了靜月也正看過來，俏臉神色有點冷，此刻似乎冷哼了一聲，站起身來就往外走。

    沙龍中，艾薩克子爵伸手捧著蘋果，不知為什麽居然若有所思。薩弗納羅修士則與其他人辯論得正是激烈。

    帕迪絲打量一圈，站起身來。

    “我曾聽人說過，堅信比謊言更是真理的敵人。”帕迪絲優雅地立著，聲音清澈寧靜，“我還聽人說，所有的真理都要經過三個階段：首先，受到嘲笑；然後，遭到激烈的反對；最後，才被理所當然地接受。”

    她這麽一開口，沙龍中的賓客都停了下來，對望了一眼。

    “真神創造世間萬事萬物，真神永無謬誤，他把真理在我們麵前打開，等著我們一一去發現……這食物鏈和生存空間區位的理論的確是振聾發聵，與人啟迪良多。隻不過，真神創世至今不過五千多年，世間仍有許多幾乎相同的樹木、飛禽、走獸乃至智慧生靈在分享同一片天空同一片大地，各有生存之道，繁衍到了如今……也許隻是因為我們是人，才更為關注智慧生靈之間的衝突，也有可能因此誇大了這種競爭。”帕迪絲朗聲說著，停了停又道：“這生存空間區位理論可以解釋自然界大魚吃小魚的現象，卻忽略了我們人類為萬物靈長、精靈獸人等也都是智慧生靈的事實。”

    “我們人類，是宇宙的精華，萬物的靈長，在維持生命、繁衍生息之外，真神還眷顧我們，令我們懂得了自己的高貴，明白了自己的尊嚴，從而賦予了探尋真理、追求生命意義的職責，比如愛，比如hé píng和尊嚴。秉持這些真理和職責，我們定會摒棄野蠻的戰爭和對同類的屠殺……戰爭，原本隻是為了維護我們的尊嚴和生存，怎能以占領、掠奪和屠殺為目的！”帕迪絲繼續說道。

    沙龍中陷入了沉默，最後有人道：“我聽說，真神要懲罰我們，有時來一個荒年，有時來一次瘟疫，有時則是任由戰爭蔓延，還有時是產生一個道德家，抱有高尚得一般人實現不了的理想……”這位賓客說著，還看了薩弗納羅一眼。

    “的確，戰爭不可輕啟。如此理論雖有指導價值，但更需慎重對待，別成了煽動戰爭、鼓吹掠奪的依據。”

    立即又有人大聲道：“宇宙精華，萬物靈長，這個說法大好！”

    “按照《聖典》，擁有智慧卻是我們被逐出天國的原因。他為什麽不願意我們擁有智慧、知道善惡？阿卡，你知道麽？”哈登在一邊輕聲問道。

    “能知道善惡，就和他相似了；所以他不允許我們能永遠活著。”阿卡特斯答道。這是《聖典》中的描述，阿卡特斯讀過幾遍，可謂耳熟能詳。

    “是啊。人一旦有了智慧，就無法心安理得地被當作寵物而過下去，他會爭取自己為人的權利，不僅活著，而且要有尊嚴……所以才被逐出，或者說逃離。”哈登看了阿卡特斯一眼道。

    阿卡特斯對上他深邃的目光，想了想道，“沒有自由意誌，人便不能正當地生活；可正是因為追求自由，人才負有原罪。”

    阿卡特斯所說的前一句話出自聖徒奧古斯丁的不朽著作《論自由意誌》，論證了人類被逐出天國“原罪”的存在：人類先祖因為被賦予自由意誌，才有能力背離真神；也正因為人有自由意誌，他背離真神這一行為才是有罪的。這就意味著，人正是因為有自由意誌才該為自己的罪行負責，阿卡特斯因此才這麽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