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一早阿卡特斯還沒起床，克倫貝絲就迫不及待地過來找他，還帶來了消息：西比拉和羅貝爾私奔了。

    克倫貝絲此刻恍然大悟：“難怪西比拉姐姐要送給羅貝爾哥哥香芹，分明是說她還深愛著……羅貝爾哥哥回贈的是百裏香，表示是否有勇氣私……兩個人一起走……”

    “你倒是消息靈通！”阿卡特斯隨口說道。

    “不是啦，昨天傍晚我去找羅貝爾哥哥，想跟他學一首歌……結果剛好西比拉姐姐披著大鬥篷來了……他們說要去什麽格瑞納村結婚，還央求我不要告訴別人……”克倫貝絲小聲說。

    阿卡特斯不由皺眉，輕聲道：“是不該告訴別人……私奔可不是什麽好事，被抓回來的話可是要被吊死的！”

    這並不是危言聳聽。如果這個家族極為重視名聲，認為私奔的閨女有辱門風的話，抓回來後確有當眾處死的，曆史上曾發生過多次這種慘劇。

    克倫貝絲撇了撇嘴，“你又不是別人……連哥哥我都沒告訴呢……這種偉大的愛情，才是羅貝爾哥哥他們一直傳唱的呀！”

    阿卡特斯不想理會，隻管瞑目煉氣。克倫貝絲見他不理自己，鼓起腮幫子，在屋裏四處張望。可這宿舍實在簡陋，除了一張床和椅子外什麽都沒有，就轉而去翻阿卡特斯晾在架上的衣服，旋即一個歡呼。

    阿卡特斯一看，是她翻出了自己“撿到”的錢袋。克倫貝絲捏在手裏玩了一會，笑嘻嘻的，接著又放回衣服裏。

    阿卡特斯本來想說“你該拿走的”，可旋即想到這可能會引發對方“追債”，索性閉口不言，又接著瞑目修習。

    這幾天來阿卡特斯食量大增，當真是能吃能睡，無牽無掛，雖然經曆了如此變故，可潛意識地已經不再縈繞心上，連夢都沒有過。

    修行有成的人自然誌氣清堅，很少做夢，但如此“沒心沒肺”實在還是令他難以接受，可也沒有辦法。擺在他眼前的問題是，似乎自己對整個環境的判斷都有了細微的改變，可又說不上來是什麽，不得不三番五次地好好審視自己。

    邊上克倫貝絲玩了一會，大概見他在用功，就沒有打擾，又爬到了床上，聞了聞被子的味道，隨即笑嘻嘻地斜躺著眨巴著大眼睛看著他。

    阿卡特斯還是沒能發覺自己有什麽異狀，退出識海，這才發現小姑娘居然已經睡著了，還帶著甜甜的笑意，不知在做什麽好夢。

    看來她是昨晚有心事一直沒睡好。阿卡特斯有些好笑，站起身來，扯過被子給小姑娘蓋上，自己出了門，又輕輕把門關上。

    約蘭就在遠處，此刻走了過來，輕聲打了招呼。

    阿卡特斯回應了，也輕聲告訴他，克倫貝絲在房間裏睡著了。

    約蘭笑笑，告訴他商隊已經準備妥當，明天就可以出發了。

    阿卡特斯應了，仰臉看著天空，隻見碧空如洗，太陽才剛剛升起不久，正把光輝灑向大地。

    約蘭看看他，又看一眼房間，笑道：“貝爾還真是挺喜歡你的。”

    阿卡特斯不知該說什麽，也隻是笑笑。

    “其實，貝爾她早有婚約在身，明年，成年禮後大概就該訂婚了吧。”約蘭又說著，看了一眼阿卡特斯，又望向遠方，“人生在世，羈絆重重，哪有那麽多由著自己喜好的餘地？這一點，貝爾現在還不懂，但早晚都要懂。”

    婚姻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因為婚姻是神聖的，要經曆一係列複雜程序和教會主持、真神見證。雖然有的地方會縮減程序，但不管怎樣，貴族的婚姻都必須包括婚約、訂婚和婚禮這三項。婚約往往由長輩在公開場合宣布，也許是孩子一出生時就指定了。不過，等到雙方都長大chéng rén時還得再征求本人意見，確認結婚意願後才到教堂舉行訂婚儀式，雙方交換信物。訂婚儀式四十天後再舉行婚禮，是更為神聖的日子。而一旦二人結合，就不可以離婚——按照光明聖教教廷的說法，婚禮既然由真神見證，背棄婚姻就是對真神的欺騙，是絕對不可以的。

    約蘭一家經商有成，應該並非貴族。貴族生活依賴領地供養，是不會從事任何需要謀生的職業的，否則會被貴族圈排擠出去，無法立足。但富豪之家都緊隨貴族的生活方式，在婚姻這種大事上更是如此。就像貴族家族大多會包辦婚姻一樣，富豪家庭的包辦聯姻也極為普遍，偶爾有反抗包辦的就會被剝奪家族繼承權，甚至逐出家門，代價極為慘重。

    “不管怎麽說，早懂比晚懂要好。”約蘭說著又歎了口氣，望著遠方出神了一會，這才離開了。

    阿卡特斯此刻陡然明白過來，不由苦笑了一下。傭兵就是拿人錢財替人辦事，沒想到真相居然是這樣。

    房間裏有悉簌的動靜，應該是克倫貝絲醒了。阿卡特斯等了片刻，這才輕輕敲門，卻沒有回應，不由詫異了一下，又停了一會才推門進入，就看到克倫貝絲果然已經起身，正抱著被子蹙著眉頭發呆。

    這神態有些嚴肅，與她素來的無憂無慮大不相同。阿卡特斯覺著有些好笑，不過也沒笑出來，隻是淡淡打招呼，見小姑娘似乎仍在想著什麽，也就不再理會，自己動手收拾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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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天晚餐上，阿卡特斯和本哈明以及瀚海傭兵團幾位成員打了照麵，他們多是這幾天匆匆趕到的。傭兵們吃的是青春飯，大多完成一項任務就趕緊去放鬆一陣子，直到沒錢了才接新的任務。

    “不錯不錯，年齡這麽輕就有這番修為，很難得了。”高高瘦瘦的巴道夫這麽評價道。他約莫二十出頭，眼睛大而分明，倒真有股野狼顧盼的味道，看得出在傭兵團也深孚眾望。接著走過來的丹尼敦實而有些沉默寡言，默塞爾高壯可看上去很沉穩，都是五級的實力，打了招呼就不再多說什麽。

    “騎士總是法眼無差！”另一人笑道，他麵目尋常，但說起話來很是爽朗，據本哈明介紹，是自某騎士學校畢業的博比，一副笑口常開的樣子，“老弟前途無量，好好努力啊！要是到了七級以上，在艾恩斯那邊混個身份也不無可能……嘖嘖！”

    傭兵算得上大陸上相當特殊的群體，來源成分也相當複雜，比如博比也是從騎士學校畢業的，衝這一點就跟阿卡特斯頗為親近；巴道夫的父親是“絕代騎士”，深以為恨，在培養巴道夫身上花了極大的心力，傭兵團的人都知道，所以給他起了“騎士”這個外號；丹尼想必祖上也曾是“絕代騎士”，後來淪為平民，可血脈覺醒後又訪得老師學了一身本領，就不再安於耕種手工的生活而來當傭兵了。

    “絕代騎士”是世襲貴族嘲笑貴族最底層沒有領地的騎士的說法。領地是貴族立身的根本，有領地的貴族被稱為世襲貴族，領地和爵位在血脈中繼承流傳。相比他們，有的騎士雖然有騎士這個最低的貴族爵位，勉強算是貴族身份，但由於沒有可繼承的領地，爵位就隻能齊身而止，就是所謂“絕代”的意思。世襲貴族這個名稱不僅是為了彰顯貴族血統的高貴純潔，更大的作用還在於與平民可能晉身的騎士身份區分開來，由此誕生的“一滴血原則”更是影響深遠。

    “絕代騎士”中，有的是世襲貴族的庶子，他們沒有家族領地的繼承權，如果幼年沒有被送進修道院當修士的話，成年後就受封一個騎士的頭銜後自己出去打天下，就像阿卡特斯在騎士學院的學長布萊恩及一眾同窗；他們若是能娶得世襲貴族家的xiǎo jiě，往往會被身為領主的嶽父分封一塊土地，從此成為世襲貴族，又或者為領主效忠獲得封地；如果一直都沒能獲封領地，當然就是一輩子的“絕代騎士”，後裔就是普通平民的身份。

    當然，由於血脈力量偶爾會覺醒、爆發的緣故，也有的平民——很有可能血脈非凡——機緣巧合或家學淵源又再可能進入騎士學校，學得了一身本領，也可以為某位大貴族效力並獲得騎士的爵位。但實際上，這種平民出身的騎士很少有能獲得封地的，所以大多是“絕代騎士”——貴族連分割領地封給庶子都不願，哪可能輕易分封外人？畢竟能供養一名騎士的領地，其土地麵積、領地子民數量都有一定的要求，不可能把一塊土地無限分割分封下去，據說曆史上真有皇帝強迫麾下的大領主這麽幹，結果這些大領主的後代都保不住貴族身份，淪落成自耕農了。

    按照阿卡特斯少年時代好友多米尼克的說法，平民能夠為貴族賞識和利用的隻有“力、才、色”。後者隻堪當玩物，沒什麽好說的；有才華如掌握古通用語再熟讀哲學和經典的話，可以去當個家庭教師什麽的——通常都得在修道院深造好多年；再者，就是有力量的平民武者、魔法師（魔法學徒）了，隻是得到了一定的級別才會受到貴族賞識而招攬。至於因功高受封為騎士，就更為不易了；若是能獲得世襲的封地和爵位，那簡直就是平民逆襲的奇跡。

    離此不遠的艾恩斯大公領就在招募人手平叛，倒是平民武者晉身的好機會，可也得有足夠的實力和運氣。據說，法拉昂的公社與康布雷、蘭斯等城市的公社同氣連枝，起義（叛亂）後也得到了他們的大力支援，又深得當地市民的支持，所以相當難啃。博比說到，他和巴道夫曾打算去碰運氣，後來還是放棄回來了，繼續從事傭兵這份“有前途”的職業——不是有斯福紮公爵的榜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