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廷找了個好理由啊！”酒館裏的男子慨歎起來，“這指控女巫、控訴異端的情況實在是鬧得人人自危了！”

    他放下酒杯，沉吟了一下，“又何止教廷，就在我們的共和製中，誹謗和控告又哪裏少了！多少試圖有所作為的誌士，一旦觸動他人利益就被控告誹謗，立不旋踵就下台，如此有力難施，城邦局勢萎靡正該歸咎於此……”

    他搖搖頭不說話了。他周邊幾乎坐滿了人，可不自覺還與他保持了一點距離，此刻見他如此，都點頭讚同，又皺眉思索。

    斯裏曼已經走近了聽到這番話語，不由笑起來：“曼基，每次過來，都能聽到你的真知灼見！”

    “真知灼見談不上，不過是過盛牢騷罷了！”男子看斯裏曼一眼，沒有站起來，舉起酒杯示意，目光轉到他身後，微微一愣，“這位……哈哈，想不到在這裏也會見到！”

    在阿卡特斯的視野裏，男子一身氣息晦澀不明卻深沉浩渺，不由心中震動，又聽他這麽說，果然發現有些眼熟。

    “你們認識？”斯裏曼也吃了一驚。

    “在法拉昂看過一場烏合之眾上演的好戲呢！”男子笑起來。

    原來是馬基維利。阿卡特斯也是吃驚，忙和他打過招呼，這才坐下來。

    這一年的早春，光明聖教於伯爾尼正式頒布教宗諭令，決定成立至聖信理部，直接奉教宗諭令分赴各地，協助各地大主教處理異教、異端事務，以捍衛信仰。

    諭令中強調，凡人俗世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分辨出與魔鬼勾結的巫師女巫及異端或異教，胡亂指控隻是一種愚昧人的運動；為避免女巫恐慌引發歇斯底裏的sāo luàn，至聖信理部將承擔起逮捕和審訊巫師女巫及異端、異教的職責，並有責任按照先知的教誨將這些離群的迷途羔羊帶回正途。

    消息一出轟動四方，酒館素來是消息靈通之處。此刻酒館裏的人已經給這個至聖信理部取了個通俗的名字：異端裁判所。斯裏曼聽說，也搖搖頭笑起來，“什麽至聖信理部，還不是異端裁判所這一套！這教廷，是非要鬧得也一樣臭名昭著才罷休嗎？”

    在光明教會的曆史上，異端裁判所曾經真實存在過。據說起初是針對異族而成立，以勒令停留在人類世界的矮人、半身人甚至獸人皈依信仰光明之神，否則將被處死，可皈依之後的這些異族後來也沒能逃脫被視為異端的命運，更在時代的大洪流中遭遇一次次清洗。異族從人類世界消失後，異端裁判所自然把目標轉向了異教和異端，手段之殘忍令人發指，因為匿名指控盛行，冤假錯案也層出不窮，最終因太過臭名昭著而不得不裁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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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你那天所描述的來看，他們獻祭取悅的對象，該是邪神嗜血迦麗……”馬基維利緩緩說道。

    阿卡特斯皺眉。他心動於斯裏曼的報酬，想著時間也來得及，就答應幫忙，結果，斯裏曼去酒館找到馬基維利後耳語了片刻，又找了個僻靜地方，顯然早已布下了結界，居然說起了邪神的事。

    邪神即偽神或者魔鬼乃至孽靈的統稱，祭祀取悅的方式多半血腥殘暴。自對真神的信仰在大陸上紮根，其他信仰所尊奉的存在要麽被斥為偽神，要麽被歸為魔鬼，還有的被歸為孽靈，無一不是光明教會極力清掃的對象。可即便如此，這些存在也有難以測度的威能，比如說隕落之地，大多是這樣偽神的隕身之所，即使千百年過去，仍有諸多不可思議的景象。

    馬基維利沒有看他，又對斯裏曼道：“嗜血迦麗，被其信徒認為掌握著死亡和複活的力量，向其獻祭生命就是獲得力量的必要途徑。”

    斯裏曼安坐得如同夜色中的群山，許久才慢慢說道：“我好容易找到弟弟時，就隻收斂了他的屍骨，而且當時的情況……顯然是一種獻祭。看來果然就是如此了。”

    阿卡特斯看他一眼，深深吸了口氣。

    “強大的存在從來都不會輕易隕落，何況有的都可能存世數千年了……我們都知道，早在古羅典帝國一統之前，這片大陸上分布著許多城邦，各城邦都有自己的文化，和自己的……守護神明。隨著古羅典帝國的大一統，聖教也擴張開來，這才將對天上那位的信仰遍及這片大陸，其它的都被指斥為偽神甚至魔鬼，慢慢地退到了黑暗角落。畢竟，這些分治的城邦已經無可爭議地被帝國替代了，這些偽神也就失去了其社會支撐。”馬基維利悠悠道。

    他沒有看四周，望著虛空又道：“在過往曆史上，曾有流言說迦太基宗教信徒、德魯伊教徒、猶太教徒還有……福音教都用嬰兒祭祀，成為整個歧視與迫害他們的理由。這些指控自然是站不住腳的，但是，神明之道，既於世間廣種薄收，又於信眾精耕細作，取悅換取力量的方式也不一而足……對於卡多尼斯、普羅塞爾皮娜、嗜血迦麗這些邪神的信徒而言，活人獻祭不僅在曆史上盛行，直到今天也沒有消失——隻要他們存在，就會一直存在下去。”

    阿卡特斯不由吃了一驚。

    從馬基維利那裏告辭出來，兩人路上保持了好久奇怪的沉默。

    阿卡特斯思緒轉了好久，最後還是問道：“剛才聽到你說，是牽涉到什麽邪神的血腥獻祭……”

    斯裏曼陷入沉默，好久才點點頭，臉上慢慢浮起奇怪的神色，似在緬懷什麽：“這世上人心繁雜，自然會有各種**，又得付出種種代價才能嚐試去滿足；偏偏這天地間還有為數不少的邪神孽靈伺機而動……那個傻瓜，總是說人就要做正行走正道，即使在帕多瓦待不下去到了這裏還那樣，那天找到了生計就興衝衝來教訓我……結果一去不回……連我教訓他的機會也不給……”

    有人匆匆走過來，向斯裏曼打過招呼，見斯裏曼示意，就湊在他身邊說了起來。

    對方在阿卡特斯眼裏更是一片模糊，顯然實力不強，但內心卻有股莫名的警訊，似乎不願與對方靠得太近。他不由退開一步，凝神打量，對方感覺到了他的注視，瑟縮了一下，

    對方形貌平凡，臉上有些商人的油滑，在阿卡特斯的注視下沒有任何特殊印象，似乎就是沒有能力的常人，可又顯然不是。斯裏曼算是這翡冷翠地下社會的頭領，似乎有個怪異的綽號叫“地下總督”，有這些頗算有些異能的手下也不奇怪。

    手下明顯剛打探到了一些情況，說了好久，斯裏曼聽著，神色冷淡，最後打發他走了，轉臉對阿卡特斯笑起來，笑意卻冰冷徹骨：“那阿米爾裏從來都喜歡說自己是商人，說自己走南闖北見過什麽什麽，一會兒工夫就能跟其他商旅打成一片……我弟弟失蹤時，也正是攬了些貨物要去遠方……”

    “那個，阿米爾裏，獻祭了很多人麽？”阿卡特斯沉默一下，這麽問道。

    斯裏曼不答，轉頭望向遠方，許久才悠悠道：“這城市每天都有來來往往的商船和無數旅客商人，路上失蹤幾個又有誰能知道？不過，剛剛麥登說，阿米爾裏在他麵前吹噓，他已經獻祭了七百多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