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師強母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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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後,肖樹哲又相繼傳了他三大得意輕功:神行步、壁虎遊牆功、奔雷術。其說神行步——“行如魅,步如鬼,移形換影,可謂神!之前為師擊那石陣,就是用的這神行步。”說壁虎遊牆功——“飛牆走壁,如履平地,附身懸體,如膠似漆!老夫敢將上下這擎天絕境當家常便飯,也是因身懷此壁虎遊牆功,不怕萬一失足,這才如此托大。”說奔雷術——“刀劍無眼,全攻無守,卻滴水不透!形如奔雷,勢如瘋虎,卻又輕靈若虛!此術不同於一般輕功,它將手中兵器獨有的狂暴攻勢與身法輕功完全融結,一旦施展,可在萬軍之中橫衝直撞如入無人之境,而無需擔心敵勢侵入,真是魔擋殺魔、佛擋殺佛!不過,此術固然厲害,卻也極耗功力,不但一般人無法施展,就是強如為師,也不能長久施行,否則真氣耗竭過度,反傷身害己。”



    並再授其第二套自創劍法“夢回九霄”,演曰:“中定乾坤,無所不至;東斬青龍,剪除賊子;西屠白虎,滅盡夷暴;南降朱雀,收服外部;北征玄武,雖遠雪辱;上舉天命,我承神意;下佑厚土,愛吾國祖;左相朝綱,運籌帷幄;右將功武,蓋世英勇!”不孝隻見他劍意飄渺神思泉湧,任情揮灑而妙至毫顛,卻是自我陶醉在綿綿美好的夢境中一般。肖樹哲演畢,猶自未能平靜,望秋風天際,衣袂飛舞,真若身在九霄之上。



    不孝武功越強,越是癡迷無已,修煉極是勤奮,不久又練成三大輕功及夢回九霄,而內功的大周天流轉運氣也是漸自純熟。肖樹哲每次歸來,都是必有新進,當是再也滿意不過。有鑒於此,很快又將其第三套最強劍法“斷腸七步曲”傳予他,演解:“風蕭蕭兮,往事如煙;故人安兮,壯士永決;殘垣破夢,千回百轉;君國不再,痛心疾首;我欲乘風,天地不容;賊仇不滅,死不瞑目;死不瞑目,血泣天咒!”其劍法沉實寫意,古奧精微,又深不可測。如果說之前的決殺三十六路是奮勇決絕、夢回九霄是美妙夢臆,這斷腸七步曲則是充滿無盡的悲情憤恨與舊日念想,其氣勢無窮散發、彌漫,令人也不得不深刻感受到它的斷腸之痛、誓死之勇,退意便止不住地生起!



    肖樹哲轉首望向不孝道:“這斷腸七步曲與夢回九霄一樣,都是輕於劍招,而重在劍意。劍招再強,也是死的,死用則必破!唯有領會了劍意,使劍招活化、融會貫通,方能立於不敗之地,方算真正學會了為師的劍術!”



    轉眼間三年已過,不孝竟習盡肖樹哲諸大劍法及輕功。



    都說女大十八變,誰說為男又不是呢?三年時光,不孝已從一個毛頭小子,初長成一名英偉男子。



    但是三年時光,也使狩月更加瘦弱了。不孝下峰去看她,她原本潔白的麵上已出現隱約的斑紋,最近,頭上還出現了絲絲白發。容顏在日漸褪色,不單是她自己,連不孝也越來越明顯地感受到母親生命消逝的步伐。盡管她依然露出慈愛無憂的表情,卻已難以騙過不孝的眼睛:“您的白發怎麽又多了?”他疼心的同時不無責怪之意。



    狩月仰望他臉,笑道:“孝兒都這麽大了,娘又豈能不老?”



    師父外出未歸,不孝便多陪了母親數日,他看到,每當自己不在身邊,她便難掩那虛弱與憂鬱。這日原本風和日麗,夜中忽地北風來到,不孝身強體壯,毫無察覺,清晨醒來,狩月卻病倒了。不孝大驚,慌忙為她度送了一陣熱體真氣,又采了草藥熬汁喂她喝了。看著她蒼白的嘴唇,不孝陣陣揪心,“自孝兒記事以來,娘可從未生過如此大病。您是真的需要好好珍重自己的身體了。難道您就真的一點也不在乎能久一些陪陪孝兒麽?”



    狩月勉力露出微笑,道:“我的孝兒都這麽大了,卻還是這麽離不開娘麽?你是沒見過真正的大病,娘這隻是偶感風寒,一點小病而已。”



    不孝心中難過:“一點小病就能將您害成這樣,恰恰說明您的身子已經有多虛弱了!”狩月見他眼紅,心中也是難過,但還是笑了笑道:“看把你嚇的,娘不會有事的……”



    “咚”地一聲,不孝忽然重重放下手中藥碗,禁不住氣道:“你總是這麽說!就是為了孩兒,你也應當認真一些!為何就不能替我想想,在這世上,娘不僅是孝兒最親的親人,也可能是孝兒僅剩的家人!您為何要如此在意外麵的那個人,孝兒隻知道,如果沒有母親的陪伴,如果您真有個三處兩短……孝兒孤家寡人,出去又有何意思?!”一時間情緒失控,聲音嗚咽,淚水滾湧而出。



    然則狩月的眼淚更已如決堤的江水奪眶而下,不孝的話無疑正刺中了她心中最柔弱的部分,當如刀絞!



    當他離去,她痛定思痛,心想:“是啊,我連死都不怕了,為了孝兒,難道還怕他人的眼光、父親的責罰?孝兒已經足夠強大,父親也未必能奈何得了他。他需要的將不再是更高強的武功,而是對複雜萬變世事的熟諳。他心地純正,卻與他父親一樣天性不羈,將來若是行走不當,為奸人所害,或是重蹈那人覆轍,都是非我所願。”這麽想著,她開始認真配合不孝調理身體,又令不孝做了好些滋補湯粥來喝。



    “娘,您終於想通啦?”不孝驚喜地問道。



    狩月笑著認真地點了點頭,“孝兒,將來我們若是出去,除了報答你師父的恩情以外,我們就安安定定地找個小地方,再為你找個好姑娘,咱們就這樣安安心心過一輩子好不好?”



    “嗯!”不孝看著她,重重地點頭,臉上綻出深入心田的燦爛笑容,真是從來也沒有如此徹徹底底地開心、放心過,仿佛世界也一下子光亮起來。



    狩月的心病得以解脫,便如掙脫了枷鎖,放過了自己,病情很快好轉。然而下床之後,她發現相比從前,她還是更加虛弱了。她開始懊悔從前那些自墮的日子。



    空閑的日子,不孝除了陪護母親,便是在屋後溪畔樹林中練劍。劍聲清靈悅耳,狩月遠遠看望,見他劍快遊光,身走若織,盡修得極其高妙精深的劍術,心中油然為他高興。



    狩月正自心潮湧動,不孝忽地閃身出現在她麵前,“娘,我的劍法可怎麽樣?”狩月笑道:“孝兒的功力是越來越強了,這麽遠都能發覺到娘的存在。孝兒學的是肖先生的劍法,自然是很厲害。嗯,不過,”不孝奇道:“不過什麽?”狩月卻不回答,伸出手來:“可否借劍一用?”



    不孝滿腹狐疑,將劍遞了過去。狩月接劍便往不孝方才練劍之處走去,臨了卻回首對他嫣然一笑!這一笑便若春日花開、秋朝霞漫,那是發自內心深處久藏新釋的本性之笑,竟有著驚心動魄的美麗!雖然她確已容顏不再,但是她原本實在太過美貌,再加上封存了太久的少女情懷,如今卻似一朝回首,當是攝人心魂,連不孝也一時間深受震撼,隻覺得世上或許再也沒有比母親更美好的人了。



    她定了定神,舉劍起手捏了個劍訣,原地不移,卻快速演了一招劍式,劈劍前下轉橫,斜推,拖柄而畢。“這一招叫做‘斬首拖星’,”她說著,又演一招,“這一招叫‘破戟驚風’”,“這第三招是‘刺股回籠’,第四招‘金勾取魚’,第五招‘左起右落’……”



    不孝看她身姿婉約,劍風颯颯,雖說那劍法並非有多高妙,那劍術也實在是很一般,但在他眼中卻是這世間再美妙再可貴也不過的劍法了。不禁心潮澎湃,不知不覺間淚已浸眶,恍忽見到了她來此之前在世內那些無憂無慮、天真爛漫的樣子。他心想:如果從今往後都能過這樣的日子,每天看母親這樣的神氣,那真是再好也不過啊。



    狩月演完,不由氣喘籲籲,心中卻是歡快,笑道:“怎樣,你可看清楚了麽?”



    不孝由衷讚道:“沒想到娘也有這樣的好劍法好身手,孝兒當然是看得清清楚楚!不過您病還沒全好,還是先休息些時日為好。”狩月見他眼中有淚,認真道:“傻孩子,娘既已經想通,便會好好愛惜自己的身子。娘是想趁現在還勉強能拿得動劍,將自己僅有的一點劍法也傳給你罷。”不孝心中溫暖已極,道:“娘還很年輕,怎會說這樣的話?就是再過幾十年,您也舞得動這些劍法。”狩月道:“如果真是那樣就好啦。”



    “一定會的!”不孝這才想方才那劍法,“隻是這些劍法您是怎麽學來的,為何都隻用上身,下身不動卻是何意?”



    狩月道:“這套劍法啊,叫做飛馬劍,乃是咱們獨孤家世代相傳的家傳劍法呢。它是專門用於騎在馬上格鬥使用的劍術,下身夾在馬上,當然是不動的了。咱們獨孤家原本可是武林中有名的武學世家,當年也曾顯赫一時。隻可惜娘年輕時貪玩,沒有你大姨姨、舅舅們那麽勤奮,沒有好好練功,隻學了些初淺一般的功夫,我們獨孤家那些精深上流的武功,娘是一樣也沒學到手,因此,還常被你外公叱責……”



    說到這裏,又勾起傷心往事,不覺眼角泛紅。不孝忙道:“天下武功,擇優而習,不一定非學本家功夫不可。那些武功不一定就勝得了師父現在教孝兒的,不學也罷!”狩月道:“話雖如此,但身為獨孤家的人,若是一點本家功夫也不會,說出去總會讓人笑話。當年若是娘多用些心,學好本事,或許……後來也不會……”她終禁不住落下淚來,不孝連忙扶住,勸她勿再提傷心往事。狩月抬頭,看著不孝,“還是孝兒好啊,不似娘當年那樣不懂事,聰穎好學,勤奮上進,娘實在是連孝兒的十分之一也比不上啊……”不孝道:“娘本就該如當年那樣快快樂樂過一輩子!看到娘高興,孝兒才能高興。”狩月聽得心裏溫暖又酸楚,道:“都是娘不好,從來沒有讓你過過舒心快樂的日子。嗯,娘以後會盡量開心一些。”



    她舒緩了些心情,又道:“如今孝兒武功接近大成,娘學的那些劍法啊,除了這飛馬劍,就隻剩下還有一套雨花劍還算勉強出得了手,娘便一並傳了給你罷。”不孝道:“隻要是娘傳的劍法,都是很好的。”



    狩月遂再執劍,“這一招叫‘觀音散千手’。這招‘盲擒雨落花’。這招是‘劍網披風罩’……”她一一演完,又問不孝記住了沒有。不孝一笑,從她手中取過劍去,將各招全部重使了一遍,順帶連方才的飛馬劍也一並使了。隻是他功力精湛,劍風夾勢,威力大增,劍速更是奇快,一氣嗬成,隻幾眨眼的功夫就使完了。狩月拍手稱讚:“不愧是肖先生的高徒,孝兒果然有過目不忘、洞若觀火的本事,這一學過去,怕是比它原本更厲害啦。看來,不用娘提點,你也知道這兩套劍法的要旨和著重之處了。”不孝點頭道:“那飛馬劍專為馬上騎鬥量身創作,主旨以輕製重、以巧勝拙、以快打慢、搶奪先機。這雨花劍則全是被動禦敵還擊的精巧功夫,講究織點成麵、滴水不漏,甚至可以在黑夜中盲使。看來娘確是有心挑選過了,這兩套劍法都有很高的實用價值呢。”



    不孝在穀中住了一陣,將狩月所傳兩套劍法練得純熟。這日,肖樹哲歸來,徑自來見狩月,似有事務。他見狩月儀容,不禁掛懷道:“夫人近來氣色可又差了些,還是多多寬心些好。”



    狩月欠了欠身:“多勞先生掛懷,想必先生又帶了些消息回來。”肖樹哲歎道:“不幸又是壞消息,隻怕夫人聽了,又要傷心難過了。”狩月一顫,眼圈已然微紅,哽聲道:“預料中事而已,隻不過……終究還是快了些啊。怎樣,他的境況究竟如何?”



    肖樹哲正待細說,不孝忽從林中歸來,聽得狩月之言,禁不住叫道:“他對娘如此狠心,娘又何必如此關心他?師父,求您再也不要為娘帶這些壞消息回來了!”肖樹哲一時啞然,狩月急道:“孝兒,你怎能對師父如此無禮!這……這……都是娘苦苦求你師父求來的……”說著流下淚來。不孝道:“這些消息,不聽也罷,徒讓您傷心!”



    “是啊,孝兒說的也是,”肖樹哲也道,“你身處這世外之地,本也無法左右世內之事,這些消息,對你確實是徒添傷悲,不聽也罷。”狩月苦道:“我豈又不知這些道理……”肖樹哲道:“那,若非有重大變故,老夫以後還是少說些為好,也好讓夫人好過些。”不孝心中感動:“謝師父成全!娘,這些事情,還是我們出去以後再慢慢打聽吧。”眼中全是乞求之意。



    狩月終於點了點頭。肖樹哲見得,奇道:“難道夫人終於想通,要陪我們一起出去了麽?”狩月又點了點頭。肖樹哲大笑道:“甚好!甚好!”



    臨別上峰,不孝隻擔心母親孤獨一人重陷抑鬱,再三叮囑她道:“您一定要好好調養身體,多想些開心的事,那些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罷。將來我們一起出去,孝兒還等著您為我指點外麵的大千世界呢。”直待狩月認真應允,方才放心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