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功成悲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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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樹哲上峰,隻在峰壁間幾個跳躍,便已沒入雲端。此時不孝功力大進,也能依法施為,隻不過多了幾個起落,尚無師父的境界。至峰上,二人相向而立,肖樹哲身高體強,本比尋常人高了一頭,自是英偉無岸,而不孝身量大漲,雖是年少,卻已接近師父,並初具成年男性的天然魄力。
肖樹哲道:“看樣子,這斷腸七步曲也被你練熟了吧?”
不孝抱拳敬道:“托師父的福,徒兒算是練熟了。”
“好!”肖樹哲突地閃身,並未見他拔劍,劍光已向不孝遞出!不孝一驚,疾往後掠,同時起劍格開來劍,順勢斜削對方劍柄,感其欲變,又抖劍截繞其退勢,使之出劍難收。肖樹哲叫道:“好小子!連用三個半招,時機火候都剛剛好!”這三個半招正是取自七步曲前三招風蕭蕭兮、故人安兮、殘垣破夢中的一部分,看似簡單,卻速度極快且一氣嗬成,這才堪堪接得下來,並化被為主。肖樹哲口中說話,手上變得更快,他功力精深莫測,四下強勢震開不孝繞劍,忽地躍起遞劍刺出,不孝剛欲接劍,他又變勢圈劍斜斬而下,使的卻是夢回九霄的東斬青龍。不孝以變應變,舉劍倦身前淌,“當”地在背後卸去其勢,雙方易地,又返身轉劍追進。“君國不再,我欲乘風!這一招賊仇不滅,好!”肖樹哲右手劍上接住不孝密集的刺擊劍陣,左手負在背後,尤如獨臂擒花,那劍擊之聲震天價響,他卻似氣定神閑。“該最後一招死不瞑目了!”不孝躍起空中,劍網如織罩下,又間雜萬千刺刃,千變萬化,如迷如幻,如哭如嘯!肖樹哲使出夢回九霄之上舉天命,若籠劍雲,劍聲響成一片。不孝這招死不瞑目畢竟是所學劍術中最精深最強勢的一招殺著,乃聚全身真氣於一擊,當如血泣天咒,充滿功成身死無盡的悲壯之氣!肖樹哲以低招克高招,雖也再無從前的從容,然畢竟功力太強,欲要被擊退,卻還是不能。他哈哈一笑,左手在腰間一探,“啪”地抖出一條長長的金光軟鞭,氣貫鞭身,那軟鞭便似活了一般,鞭尖若長蛇飛起,幾個回旋絞殺,便將不孝劍網攪得潰不成形。
不孝大吃一驚,哪裏想過這等變數?他所使劍招對劍固然厲害,對這軟條長鞭卻是有心無力,一時間應接不暇手忙腳亂。那鞭四下掠陣,突地疾卷著繞過劍網,從後直取不孝背心。不孝慌忙返身抵禦,豈料那鞭觸劍急上,“嗖”地一聲,便將長劍奪了過去!
看著手中長劍就這樣徑直落入師父手中,不孝瞠目結舌,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肖樹哲手提兩劍一鞭,冷然說道:“隻是換了一副兵器,竟至如此手足無措,真是令吾匪夷所思!敢情這三年來,你竟從未思考過對陣劍客以外的對手?”
不孝聽得背脊陣陣發涼,從師三年,他一心鑽研劍術,潛心思學對敵劍法之道,卻的確是從來沒有思索過對其它兵器的克勝之法,故是從來也沒有向師父問起過。
肖樹哲見他麵紅耳赤、呆若木雞,說不出一句話,哼了一聲:“看來果不其然!劍法學得再好,但若是以你這樣專門隻想著對付一種兵器,那豈不是要對天下間萬千兵器都無可奈何了?如此與讀書讀成書呆子的無用秀才有何區別?劍,本兵之聖者,可克盡天下兵器!在你手中若成了限手之物,實在是天大的笑話!”
三年來,肖樹哲從來對他隻有褒許,未有貶責,而今卻受如此批評,不孝心如刀割,反思自己作為,又確實執念過一、疏忽大意,不禁難受之極,“師父教訓的是,徒兒知錯了!”
肖樹哲拋劍還他,道:“為師一開始就跟你介紹過天下間各類兵器,不可謂言之不預。”他頓了一下,看不孝仍自發呆,又笑了一下:“不過,能夠專心致誌如此,也不失為一項難得的品質,此乃大器之征,為師倒也並沒有看錯了你!隻是,劍法修心,以後也當要多參廣思、不拘一格,方能順勢而為、如魚得水,成就天下翹楚!”
“徒兒謹記!”經過這番教導,不孝的確該是一輩子都忘不了了。
“嗯。”肖樹哲滿意點頭,“短短三年,你能將為師一身劍術學了個**不離十,也算是不世出的奇才了,前程無量!”他長長舒了口氣,似是從未有過的輕鬆,“如今天下紛亂,賊子橫行,但老夫有徒如此,來日你我師徒出山聯手,必將勢不可擋、所向披靡,定叫金賊聞風喪膽、片甲不留!”轉首望向不孝,然見他信心不振:“可徒兒見識孤陋,劍法刻板,隻怕有辱師父您老人家的期望,還待您更加悉心教導!”說著便跪了下去。要知不孝雖拜師肖樹哲,卻極少如此求教心切,今跪求傳授,實屬罕見,看來是已深深觸動了其胸中誌氣。
肖樹哲心下歡喜,忙扶他起身:“師父自然是要悉心教你!劍法我已經教得你差不多,再也沒有什麽高招可傳。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如今你所缺的是對天下武功、兵器的基本了解。而且,光看過還不夠,隻有對諸兵都上手親自練過,方可從內而外,理解通透,方可破其招術、克敵製勝!好,今天就從這索講起!”
肖樹哲道:“索,長條軟物,乃兵之妖者,其奇長詭異、變幻莫測!”說著他舞開軟鞭,是若蛟龍鬥海、翻轉騰挪,隻卷起漫天風沙,聲勢更是驚人。“這軟鞭在索類兵器中最是常見,其用法招式因人而異,為師曆來是直來直往,這使索自也是勇氣為先,但大多數使索高手,卻以詭道奇變為重,這也不失為索器之本色!”
肖樹哲演畢收鞭,“除了軟鞭,索類兵器中還有長索、鐵鏈、鏈子槍、三節棍、飛錘流星、漁網等,這些將來你自會遇見。雖說這些兵器本身千奇百怪,招法更大相徑庭,但終歸軟兵同類,其性質神氣便基本相通。為師在此先教你一套基本的打麻鞭法,等你練成,再教一套上流的鎖龍鞭法。”說罷演了一套鞭法,這鞭法以打麻為具象,看來簡單生硬,卻四處拍擊有如鞭炮炸響,聲音聽來倒很是皮肉發麻。
肖樹哲道:“用索練到高手境界,自然是得心應手、如得神助,變幻莫測,最是讓人難以預料。但修煉之時,也是最難,不但上手不易,就是高手,一旦遇到更強對手,也是極易反傷自身,故使索者,尤需謹慎!”他將軟鞭遞到不孝手裏,“總有些東西,是不可言傳,隻可意會;有些感悟,亦非得親自體會不可。學會了軟鞭,其它索器便也不再是毫無意念之物,相信你能舉一反三。以你現在對劍法的修為,等你練會了各類兵器,自然就能內通外透,想出克製之道。”
不孝初習軟鞭,便如當初學劍,甚至連當初學劍也不如。一直習慣了劍道,乍然使這綿軟之物,真是有無力回天、斷手無用之感,苦惱不已。這還不算,誠如肖樹哲所言,初學不精,一不小心那軟鞭就回轉反噬,幾天下來,不孝身上臉上到處傷痕累累。然他心誌堅決,越是如此,他越是不服,真是廢寢忘食,日夜苦練,實在累得困倒了,一旦醒轉又是精神奕奕接著練習。
畢竟今時不同往日,不孝已功力大進,軟鞭雖巧,然他精力極盛,不住鑽研,隻數日之間便被他成功適應這新的手風,由硬劍至軟鞭,不可謂不是一場手法、心靈的革命。待到再過月餘,不孝完全練熟了那打麻鞭法,隻覺手更巧、心更靈,連感官呼吸都似發生了不可言喻的敏銳的進化。肖樹哲早已外出,臨行將另一套鎖龍鞭連帶其內功功法也傳了給他。不孝接著修練這上乘鞭法,反倒覺得已沒有第一套鞭法那般困難。
隻半月,不孝便練成了那鎖龍鞭法。他擔憂母親近況,此時稍一放鬆,再下峰去。
這次去見狩月,不孝輕聲走近小屋,欲要看看她一人獨處的情況。卻見她一身病態,正在屋中埋頭做著一件青黑的毛皮大衣,不時咳咳地咳嗽,其狀痛苦,然隻要回頭繼續縫製大衣,嘴角便洋溢著一絲幸福的微笑。看著她認真細致的模樣,那片片皮毛在她手上無縫連接成一片順滑的整體,不孝又差點掉下熱淚。
“娘,您的病還沒好麽?不是讓您好好保養身體的嗎?”
狩月見了他,嫣然一笑,隻是這笑殊無一點血色,“看來娘的身體確實是差了好多,娘已經很小心,可上次的病不知怎麽又犯啦。看看,這是娘給你新做的兔皮大衣。”說著將手上的大衣展開來在不孝身上比了一比,“孝兒都這麽高了,原來的羊皮大衣都快穿不上啦。怎樣,娘的手藝是越來越好了吧?”
不孝摸了摸大衣,這大衣渾然一體,極是精致,“娘的手藝當真是越來越好了。不過現在離冬天還早,不用著急。您是不病則已,一病竟如此難以康複。孝兒此次下來,定得看著您的病完全好了為止!”
他廣集山珍美味,給狩月做成營養粥湯喝,並製作治病藥方,輔以內氣疏導治療,眼見她的氣色緩慢好轉,隻感再苦再累也是值得。閑暇之餘,則研習劍法克索之道。
又過月餘,狩月總算基本康複,而不孝也初步參得克索心得。這時肖樹哲歸來,不孝回峰,向師父稟陳新功。他演示了一遍兩套鞭法,由肖樹哲出鞭,又向其展示了自己所思得克索劍技,肖樹哲笑道:“好劍法!克索劍道,正在於‘掣’、‘導’、‘迫’、‘奪’四訣。糾結以掣之;擊打以導之;近攻以迫之;攻身以奪之!”
接著為他詳解其道。不孝本已思得概要,再經此精心點拔,仿佛一朝夕間將克索之法窺了個透,待得學完,真是分外舒坦。
學完了克索,接下去的日子,肖樹哲又接連教授了鋼鞭、bǐ shǒu、長槍、齊眉棍、大刀、雙刀、飛刀、弓箭的招術及其克製道法,並觸類旁通,以此推導其它千變萬化各門各類的兵器克法。隻是教完這些,他又道:“不過天下間還有一種武功,能以赤手空拳而勝於刀兵鐵器。但這種功夫,若非練到出神入化,也隻能是自取其辱。為師本不擅此道,隻好等將來你自己去見識參悟了。”不孝心驚,想:“世內真是無奇不有,真想盡快出去看看這些數不盡的奇功妙法!”
他此次歸來,曆時甚久,是以能一口氣授完諸般兵技。臨出之際,他忽地悵然悲壯,道:“為師在世內有一件不得不辦的大事,這件事情頗是艱險難辦,這次出去,實在吉凶難測,也不知要多少時日。故此將所餘各類兵法皆授予你,望你能勤修苦煉,待得為師歸來之時,能給老夫或是喜上加喜,或是稍得慰籍。”
不孝擔心師父安危,卻又不便多問,隻得道:“願師父能馬到成功、凱旋歸來!徒兒在此等您!”想到這一別也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再見,心中酸楚,眼中盡是不舍之情。肖樹哲看他模樣,也是感動,長歎一聲,飛身下峰離去。
不孝一個人在峰上潛心修煉,他總羅到這諸般兵器技藝,眼界大開,看到天下千奇百怪這麽多武功技法,每一樣都是各有各自的獨特妙詣,不免受到好奇心的極大驅使,樣樣都是迫不及待想要了如指掌,非徹底練熟參透不可。而每掌握一項兵技,接著又必著了魔般陷入如何以劍法克製其道的思索研究,不得其果,便如螞蟻噬心,寢食難安。他生性心靜而癡頑,倔傲不屈,不達目的絕不罷休,而但有新功及進,則心中又是分外歡喜,快意橫生,隻感心意越靈、手眼更勝、胸懷不住開闊、迷霧不斷清透。
是以,他一般兵器接著一般,竟忘記了時間的流逝。終於,他練成了師父所授所有各般兵技及其克製之術,頓感天清地明,心情暢快無比,不由地自顧自一陣大笑。
他居高臨下,望雲浮山小,一股從未有過的豪邁之氣油然充滿胸膛。俄地想起穀中母親,自己這一精修,隻覺日升日落、月盈月缺,也不知已經過了多久,母親的身體可好些了沒有。如此想著,心頭卻不由地生起一絲不祥,方才的得意便瞬間黯淡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