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麵見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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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水宮中,雲濤園內,鬆風瑟瑟,泉水泠泠。
沈休文更多是抱著觀光的心態走進來的,因此在各侍衛和宮人眼中,他顯得分外輕鬆自在。他對著誰都送上真誠的微笑,令人不由些許鬆下緊繃的神經,願回他一份溫和的對待。
宮裏消息傳的快,他們可都聽說了,皇上剛剛下令把大公主的永華宮大清洗一遍。而這位上柱國的二公子,是救了大公主的人。
沈休文一麵感歎古代園林建築的構思精巧,一麵發覺行宮中五步一人,十步一崗,侍衛星羅棋布,戒備十分森嚴。他好奇地想,據說古代皇帝還是有暗衛,卻不知他們都藏在哪裏。
這些都是他下意識地敏銳觀察,行跡並不明顯,他順著記憶裏的禮節,規規矩矩地跟在領路內侍身後,絲毫沒有東張西望,一路老老實實地走到皇帝所在的行宮禦書房。
經過內侍通稟,沈休文沒在門外等待多久,就被喚了進去。
在原身的記憶裏,他是見過許多次皇帝的,但都是在人數眾多的宴會上。單獨麵見,這還是第一次。
沈休文覺得自己到時可能會有點緊張,但是大體能做到鎮定從容。沒想到,他剛進門,就感受到一股極其強大的壓迫感。他的身體頓起應激反應,腎上腺素分泌迅速升高。他按捺住不作出警戒動作,隻暗暗調整好狀態,盡量正常地走向那個壓力源。
皇帝在搞什麽?他這是受別人的魚池之殃,還是自己就不受皇帝待見?他也沒做什麽出格的呀,上次原身想揍謝彥卿的事不是已經因為他落水而扯平了嗎?難道,這次他救的不是大公主,而是皇帝的仇人……
沈休文便覺得壓力山大,便猜想著皇帝這麽做的原因。不過他再怎麽胡想,也不會料到那是老丈人對未來女婿的看不順眼。
“沈休文叩見皇上,皇上聖安。”唉,他的人生第一跪送給這個古代皇帝了。在這個不跪就去死的時代,他真是無奈。
端木鎔盯著他,過了會才淡淡道:“平身吧,賜坐。”他的威壓就算是朝中重臣也常常抵抗不住,不料這個小子卻頂住了。進來時,步伐沉穩,目光清正,脊背挺直,倒還不錯。
沈茂同的二兒子,什麽時候居然成長得如此出色了?難道那些難聽的傳言都是有心人的布置?他打謝彥卿卻失足落水,難道是想因此擺脫他的兩個蠢兒子?
端木鎔一不小心想深了,想誤會了。
沈休文安靜如雞地坐在大總管親自送來的圓凳上,等著皇帝說話。他深感自己這次可能不是來接受表彰的,而是來被審查的。難道,皇帝是想封他的口,抹平公主落水的事?畢竟這對皇室來說,並不是什麽好聽的事。
端木鎔回過神,突然問道:“你今年幾歲了?”
沈休文微微有點懵,下意識道:“十九,呃,不,十五。回皇上,我明天十五周歲整。”
端木鎔臉上露出一點笑意道:“原來明日是你生辰,倒是個好日子,待會你帶十盒禦膳房點心回去嚐嚐吧。”
沈休文頓了下,起身跪下平靜道,“回稟皇上,我出生之時,母親受難離世。我大不孝,不敢受您的賞賜。”
沈休文內心無比同情原身,也同情現在的自己。原身是十五年來從未有人慶祝過他的生日,而且生日每每是他最難過的日子。而他,則眼下必須遵循大寧的觀念,把這個當做自己的罪責。
可發生這樣的不幸,並不是孩子的過錯。隻是時人的觀念,卻無法輕易改變。
端木鎔聞言輕輕發出一聲喟歎,和藹道:“是朕失察。你起來吧。”
“多謝皇上。”沈休文恭謹道。不知為何,皇帝語氣越親切,他越覺得心驚肉顫,寒毛都要根根豎起了。
端木鎔溫和地問道:“在哪上學?六藝學習的如何,最近在念什麽書?”
沈休文一時噎住了。這是什麽節奏,皇帝居然關心起他的學業來?他該怎麽說?原身小時候因為身體病弱,隻請了老師在家啟蒙,略略懂了常用字後,就開始各種厭學,長成十五歲,連最基本的經典都背不全,既沒有能力去考太學,也不想憑借家世入國子學。
不過也正因為他算是在家自學,外人也不能太清楚他的水平。都說原身傻,但傻人也有聰明的地方,他天生對數字就還挺敏感。而且,因為崇拜父兄的緣故,也略通射、禦。
沈休文暗暗斟酌了一下,聲音清朗道:“回皇上,我小時不甚康健,故而並未入官學就讀,隻在家中以自學為主,勉強粗通六藝。近日,身邊有帶一本《西嶺雜記》在看。”
端木鎔微笑道:“你喜歡看地理這類的書?”
沈休文也微笑道:“回皇上,就是偶爾翻翻,我其實不太愛學習。這書因為有提及父兄所在的地方,覺得好奇,才拿來看一下。”
端木鎔又正眼看了看他道:“想你父兄了?”
沈休文對了他一眼,低頭應道:“是。”
端木鎔笑道:“大將軍替朕鎮守邊疆,卻是苦了你了。”
沈休文忙道:“皇上言重,小子羞愧。我在京安享清福,一點都不苦。”
端木鎔哈哈一笑,起身從書案後走到他身旁。沈休文也同時站了起來,不知他要做什麽。
端木鎔一手拍在他的肩膀上道:“過兩年朕會看情況把你父親調回來。你如今也不要繼續悶在家裏了,這次回京後,直接去國子學報到,好好學,以後為朕分憂。”
沈休文心中暗道,皇帝的手勁真大,差點沒把他拍歪了。他正色應道:“休文多謝皇上,定盡心學習,效忠皇上!”
“好,好,好!”端木鎔又拍了兩下他的肩膀,力度減輕了許多。
他又道:“和朕一起用完晚膳再走吧,就當提前替你過個生辰。”
沈休文聞言,心中竟有一股酸澀的感動湧起。這並不是他本人的情緒,更像是原身從骨子裏都無法消去的執念。
他張了張嘴,感到喉頭仿佛被什麽堵住了似的,說不出話來。
端木鎔見他雙目發紅,微微一笑道:“大將軍於朕就如親弟,你便跟朕的孩子一般,今後若有什麽事,盡可入宮告訴朕。朕定為你做主。”
沈休文為自己突如其來的情緒感到不安,聽著皇帝的話,楞了楞才道:“是,皇上。”
隨後,他算親自見識體驗了一把帝王級的晚餐,與皇帝倒是相處得氣氛還算融洽。不過,這種和諧的感覺更像是被皇帝主導營造的。他自己在這位大寧皇帝身邊,其實頗有伴君如伴虎的感覺。
他很弱啊,簡直跟剛出生的小貓咪似的,隨時能被對方一爪子拍死。
最後,沈休文帶著大批的賞賜回到了依山樓,精疲力竭地躺在了床上。
想到後天還要參加皇帝舉辦的消暑會,一時頭都大了。依皇帝的意思,他該為自己正正名了,別老頂著過去的臭名頭。
看來是有一場仗要打呀,而且他必須取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