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入室弟子(三章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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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阿祺後來往門外貼了張告示條後, 除了沈休文,下午便再無人來造訪了。
沈休文在院子裏先是坐著 , 把整壺茶都不知不覺中喝完了, 也沒等到程承思老爺子醒來招呼他。
他在院中來回溜達了兩趟,也一直不見阿祺再出來, 整座小院靜謐無比。這時他其實是有點開始疑心, 是不是程老因為在壽宴上被他折了麵子,所以故意晾著他。
他倒是不生氣,想想這也是種考驗,便靜下心來, 重新在長條凳上坐下,對著院中已然光禿禿的棗樹,默默琢磨起事來。
夕陽西下,院中漸漸昏暗。沈休文聽到後屋終於又有了動靜, 便立即起身尋了過去。
“公子,勞您久等了。”阿祺麵紅耳赤,慚愧道。
沈休文微微笑道:“阿祺,這沒關係,我現在就想知道你家哪裏可以如廁?”
阿祺忙道:“公子, 請隨我來。”他把沈休文帶到廚房後頭十來步遠的藤架之後。
片刻後, 沈休文如釋重負,出來問道:“先生可醒了?”
阿祺為難地道:“醒是醒了, 不過先生現在還不能見公子……”
沈休文一聽就知道, 讓他幹等一下午還真是老爺子故意的。他瞧了眼已經點上燭火的主屋, 心道,好吧,他今天還就不走了,不見著老爺子的麵就不回家了。
他笑道:“行,我再等等。”
阿祺聽了,微微靠到他身邊,輕聲道:“很快了。先生他說,公子性子沉靜,就是老實了些,這點不太好,所以讓你再等會。”
沈休文扶額。合著他因為禮貌所以老實地在院子裏呆著,反而讓老爺子看不順眼了。
沈休文知道自己性格其實是還比較方正的人,並不因此就懊惱了。程老爺子若是為了這個,看不上他了,他反而不會有一點遺憾。
沈休文對阿祺笑著道了聲謝,想想就往外走。
阿祺一下急了,追上道:“公子,您這是要離開了?”
沈休文對他擺擺手道:“不是,我是跟外麵的家人說一聲,免得他們等得焦急了。”
阿祺大鬆一口氣,咧嘴笑道:“公子,我幫你去說吧!”
沈休文微笑道:“他倆你也不認識,我去去就回。”
“那好吧。”阿祺幫他打開院門,看著他走去街斜對麵。
沈休文前腳剛離開,後腳程承思就從主屋拿著書卷走了出來。
“那小子走了?”他生氣地問道。
阿祺無奈地看著他家先生,稟告道:“沒有,先生。沈公子是去跟外麵家人說一聲,省得他們擔心。您看看,這天都黑了。”
程承思聽了一背手,又踱步回屋了。
阿祺暗暗歎了一聲,心道,他家先生對旁人都好,就是愛這麽折騰自己看中的人,怪不得選了十來年了,還沒新弟子拜入他門下。沈二公子看著脾氣就好,不知道能不能忍下先生的這毛病。
他在門邊等了一會,就見沈休文提著個食盒回來了。
“公子,您這是?”他迎上前,有些疑惑道。
“今天我就在先生家用晚飯了,我自帶飯食,你去問問先生可不可以?”沈休文笑著道。
阿祺楞了下,忙道:“好的,公子稍等,我這就給您問去。”
沈休文慢悠悠走到主屋前,把食盒放下,背手站著,微微翹著唇角看著那屋門。他有預感,這次老爺子是不會再叫他等著了。
果然,阿祺高興地出來道:“公子,您快請進,先生已起了。”
沈休文緩步走進屋內。主屋也是三間的結構,左邊看著是臥房,右邊則是書房。書房的燈亮著,但輕微的響動聲卻是從臥室傳來的。
沈休文笑著輕搖了下頭,對著臥室恭敬道:“沈休文求見先生。”
結果程承思就踩著鞋子出來了,對他熱情招手道:“聽說你帶吃的來了,快,擺上桌!咱們爺倆喝一盅。”
沈休文差點懵了。好吧,原來程老爺子是這個畫風?!他要早知道,下午就拎著泰華樓的席麵來了。
阿祺此時已經幫著把食盒拎進屋了,聞言看了眼沈休文,就動手開蓋,把裏麵的五個菜都擺上。
沈休文走到程承思身邊,隨他的示意坐下後,笑道:“這是我朋友家的家常小菜,還請先生不要嫌棄。”
程承思捋捋胡子,有了些沈休文初見他時那仙風道骨的模樣。不過他一說話,就又露出點老頑童的意思。老爺子看著菜式,直白地道:“恩,不錯,不錯!老夫看著就胃口大開。這朋友好啊,結交的好!”
沈休文笑著從阿祺手中接過小盞,邊給他倒了一杯溫酒,邊道:“我這朋友就住在附近,就是那邊的張宅。他本人叫張東洺,父親是參將。您老家裏有什麽事,可以直接讓阿祺去叫他過來幫忙。”
程承思拿筷指了指他的杯子道:“給你自己也滿上。我先嚐嚐菜,好吃的話,就記得你的朋友了。”
沈休文便給自己也倒了一杯,看著老爺子夾菜吃。
程承思滿意地點頭道:“他家做得還真不錯。改明兒你讓他也來國子學聽我的課吧。”
沈休文心喜,沒想到有這意外收獲。一口菜就立了功,不枉他上張家要了來。
他忙謝過老爺子,又道:“先生,我還有一事跟您商量。”
程承思吃過幾口菜,舉杯道:“來,你也喝。喝完再說。”
沈休文穿越過來後,還真沒喝過酒。他在宮宴上喝的,都是和皇子們一樣的果酒。說是果酒,其實更像帶點酒味的果汁。現在他舉杯一口咽下,立刻就被嗆得咳嗽起來。
沈休文忙掩袖,側過身去,咳了好一會,才感覺好了一些。
程承思在旁笑道:“你說你一武將家的孩子,這麽大了還不會喝酒。”
沈休文夾了點菜緩了緩,溫和道:“先生,我這還沒及冠呢,您就讓我喝酒,這可不好。”
程承思笑著抿了一口酒,親切道:“果然是個乖孩子。好,好,好。”
他又讓阿祺給沈休文換了茶水喝,和藹道:“雖然乖,不過有不滿也不藏心裏,能跟我說出來,這也很好。小文兒,以後就跟著為師學習,如何?”
這是程承思第二次主動要收沈休文為徒了。
沈休文筷子頓了頓,隨後立刻放了下來,起身施禮道:“休文願隨先生學習。”
程承思也十分高興,抬手讓他坐下來,歎道:“總算老夫又有弟子服侍孝敬了!”
沈休文一頭黑線的感覺。先生說的好對,他竟然無言以對。
程承思又叮囑道:“你的師兄師姐們,翅膀一硬就都飛走了,你可得慢慢著來,別又早早丟下為師一人。”
說完,他還假裝傷感,抬手摸摸眼角,擦擦根本不存在的眼淚。
剛認下的老師疑似戲精,沈休文都有點要不好了,感覺需要緩一下。
阿祺有點同情地看著他,特意多添了點飯,送到他手邊。
沈休文抬手扶了下碗,對老爺子和顏悅色道:“老師放心,我來奉養您。”既然決定拜師,那程老爺子自然就是他的親人長輩。先生有事,弟子服其勞。他來孝敬贍養也是理所當然的。
程承思見他目光清正,態度平和真誠,暗道,自己真是找著個好孩子,後繼又有人了。
他高興地飲下杯中酒道:“小文兒啊,來,再給為師滿上。”
阿祺在旁忙道:“先生,大夫可是囑咐過您不能多飲酒的。”
他又對沈休文解釋道:“公子,先生他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場,腸胃比較弱。”
程承思瞪了他一眼道:“再喝一杯能有什麽事,今日是個好日子,你不許多嘴。”
沈休文見此,卻也把小酒壺遞給了阿祺,對老爺子道:“老師,我現在可不是外人了,您的身體健康是首位的,咱們必須聽大夫的。您要喝,明天我再過來陪您喝點,行嗎?”
程承思失笑道:“小文兒你還陪我喝啊,哈哈好,今天我就不喝了。”
他把酒盞放到一邊,端起飯吃了一口。沈休文便也動筷吃飯。兩人都沒再言語。沈休文怕老爺子吃飯快了不好消化,特意慢下自己的速度。
好一會,晚飯用完。程承思心滿意足地拍拍肚子道:“今天吃得好,晚上得多寫點。”
沈休文見老爺子一付用完大餐的表情,不由道:“老師,您這平日都怎麽過的?”他知道先生清貧,萬沒想到連吃普通飯菜都可能有困難?
程承思知道他有所誤會,嗬嗬笑道:“為師平日確實省儉,不過你也別擔心,隻是不重口舌之欲罷了。想吃什麽,不是為師誇口,那是肯定能吃到的。”
阿祺在旁暗道,是啊,可是您老就是啥都不想吃。
沈休文心想,之前還以為老爺子是吃貨,一頓飯下來才知道那是假象。他沉默了一下,微笑道:“老師,弟子也會炒兩個菜,改明做給您嚐嚐吧。”
程承思驚訝道:“小文兒也能下廚?為師又有口福了。你二師兄無塵當年也曾是個做菜好手,可惜後來看破紅塵,隻做素的了。”
“不過素的也好吃。”他說著砸吧了兩下嘴,顯然是想起二弟子的菜了。
沈休文隨口問道:“老師您知道二師兄在哪嗎?”
程承思回憶了下道:“眼下該是去雲州了。過兩天,我就給你的師兄師姐們寫信,讓他們也知道下你。”
“老師您跟他們都有聯係?我聽說,大師兄他好久未歸了。”沈休文好奇道。
程承思道:“有的,你師兄師姐們都會給為師寄信。你大師兄在海島上呢,倒確實是已經一年多沒消息了。你二師兄每到一處,便給為師寫些風土人情來。你三師兄在山上修道,也常托山民把信送出來,跟為師爭論天道。你四師姐最孝順,隔三差五就給為師問安。”
他笑著摸摸胡子道:“他們也都是好孩子,將來你們有緣相見,定會相處得不錯。”
沈休文笑著應是。
程承思叫他一起到了書房說話。他先是詢問了一番沈休文的課業。沈休文都一一如實答了。
“弟子底子薄,讓老師見笑了。”
程承思道:“你有心向學,不怕起步晚。倒是為師聽說你的字寫得很不錯,且寫幾個給我看看。”
沈休文便在書案上,提筆寫了上善若水。
程承思看著連連點頭,讚賞道:“字好!詞好!我果然慧眼如炬呀!”
沈休文忍不住笑了,道:“老師,我眼光也不錯,要不再給您推薦個好弟子?”
程承思注視他一眼道:“這是不是就是飯前你想跟我商量的事?”
沈休文行禮道:“是,老師。我想請您考慮收下大公主為徒。”
“大公主?”程承思對皇帝的女兒並沒有印象,倒是想起壽宴上的求婚風波來,頓時有些了悟,手指點了下沈休文道,“你是想讓為師收你的未婚妻當弟子?”
沈休文點頭應道:“正是如此,還望老師成全。”
程承思笑道:“小文兒倒是想得美。”
沈休文依舊目含期待地看著他,笑道:“老師,我別的不敢保證,但有一點可以肯定,大公主是個好孩子,保準能得您的眼緣。”
程承思失笑道:“你怎麽能肯定的?世上好孩子多著呢,可為師這麽多年加你也就才收了五個入室弟子。”
沈休文耳朵微紅道:“老師,您看著我不錯,我看著大公主不錯,所以,您看,是不是您也會看著大公主覺得不錯。”
程承思抬手指了指他,笑道:“乍聽有點道理,實則胡攪蠻纏啊。小文兒,你這才一頓飯的功夫,就跟著為師學壞了啊。”
沈休文躬身微笑道:“弟子有愧,學得慢了些,應該飯前就跟您說好的,您要是收,就收一對,不收就都不收。”
程承思不禁哈哈大笑,道:“好吧,為師就考慮考慮。”
沈休文沒想到他真的鬆口了,一時大喜,忙又行禮道:“多謝老師!”
程承思捋著胡子道:“看來我門下是要出個情種啊,倒也不錯,不錯。”
沈休文麵色一紅,辯解道:“老師,大公主還是小孩子呢,我並沒有那個意思,哪有什麽情種不情種的啊。”
程承思笑看著他道:“好好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為師開明得很。你既然對人用心,為師便如了你的意吧。雖然不一定收她做入室弟子,但入我門內是可以的。”
沈休文欣喜道:“老師,太好了!”
程承思瞧著他的字又欣賞起來,邊道:“不過,皇上那邊答不答應,你可要自己去弄好。”
沈休文忙道:“是,弟子會的。”
程承思也不再留他,笑著揮揮手道:“既然心願達成,你就趕緊走吧。”
沈休文見確實不早了,便也告辭道:“老師早點休息,休文改日再來。”
程承思叫了阿祺送他。走到院中,阿祺高興地道:“今日先生能如此開懷,又多吃了些飯菜,都是公子的功勞。”
沈休文問了老爺子的日常飲食情況。阿祺知道他已是先生的弟子,就也不隱瞞,將情況全部告知。
沈休文道:“行,我知道了,辛苦阿祺多照顧老師了。”
阿祺忙道不辛苦,將他恭敬送出了門外。
沈休文到家後,去尋他爹。沈茂同也才回來,正在梳洗。聽沈休文說了拜師的事,他擦臉的手一頓,隨即快速抹了兩把,放下道:“行吧,你既然決定了,爹也就同意。過幾天休沐,我便帶你一起去正式行個拜師禮。”
沈休文應道:“是。多謝爹。”
他從進門小廝那接過洗腳盆,親自端到他爹跟前放下,道:“爹,我打算明天中午就去找皇上談大公主拜師的事,您覺得如何?”
沈茂同見兒子孝順,心裏熨帖,笑著道:“你呀,別著急,此事最好還是讓大公主自個跟皇上提比較好。”
沈休文聞言點頭道:“爹說的對,我得先和大公主通通氣。她知道了,肯定開心。”
沈茂同一時無語。看兒子這麽熱心地為未婚妻著忙,他心裏有點不是滋味了。這看著,文兒以後娶了大公主,是要當妻奴的樣啊。
次日,沈休文上午去了國子學。甲齋眾人知道他被賜婚的消息,都來恭喜他。雲宗清更是嚷嚷著沈哥請客。沈休文笑著應下了,定了下午放學到泰華樓一起去吃個飯。
中午,他先去張家告訴了張東洺年後能入讀國子學的好消息。張母沒想到不過送了一桌菜,就得來如此好事。她問明了程老爺子的宅子所在,一再保證,定會好好看顧老先生。對沈休文,張母也是感激不盡,拉著他留下吃午飯。
沈休文忙言明還要去老師家送東西,又提著一個大食盒,才脫身出來。張東洺送他一起去程宅,出門摟住沈休文的肩道:“休文,我這輩子最自豪的事就是結交了你。”
沈休文側過身,抬手拍拍他肩膀道:“不用多說,咱們是朋友。”
張東洺擦了下眼角,笑道:“對,咱們是朋友,你是我親兄弟!”
他拿過那大食盒道:“我來提吧,挺沉的,你這力氣沒我大。”
沈休文笑道:“好吧,你拎著。我車裏還有東西呢,待會你也得幫我搬下來。先生那裏就一個服侍的人,你平常多shàng mén問候兩聲,看看能幫什麽,幫我照顧著些。”
張東洺點頭道:“你放心吧!你老師,以後也是我先生了,我肯定給照看好!”
沈休文給程承思送來一筐各色果蔬、一大盒點心、兩大簍銀絲炭、兩件貂皮外套和一件狐皮大披風,還有些常用的好藥。現下已是寒冬,他昨天就發現了,小院裏連主屋裏的溫度都不高,老爺子手上都有些凍紅了。
這兩日給程承思送禮的不知多少,請他老人家到府中去住的也很多,但老爺子就愛自己清清靜靜的,也一貫是不收禮的。阿祺本來看這一大堆東西,起先心裏有點擔心他家先生不肯收。不過立刻想到沈公子已是先生的弟子了,便放心地和他們一起把東西都搬進院子。
程承思果然沒說什麽,隻讓沈休文上書房找他。
沈休文進屋一看,老爺子正在伏案工作,下筆不輟。
“老師。”他恭敬行了一禮,便在旁等候。
程承思寫完一段才放下筆來,搓搓手道:“為師這幾年都在編寫一部史書,就快完成了。今年就算了,年後你每天放學就過來幫我抄寫兩個時辰。”
沈休文忙應道:“是,老師。”
他看了一眼桌案上的書稿,好奇道:“老師您這寫的是大寧曆史?”
程承思看向他,問道:“是啊,你有沒有興趣?”
沈休文笑道:“沒興趣可以不抄寫嗎?”
程承思亦笑道:“不可以。”
沈休文便道:“那我還是有興趣的。”
程承思哈哈笑了起來。
沈休文隨口問道:“老師,您這是編年體,還是紀傳體,還是紀事本末體的啊?”
程承思一聽,神色微變,認真道:“小文兒,你倒是說說,這些都有什麽差別?若是記史,當有多少種體例?”
沈休文以為老爺子是在考察他的文科功底,回憶了下道:“史書主要有六種體例吧,其中,編年體、紀傳體和紀事本末體三種應該是最為常用的。編年體,以時間為經,以史事為緯,是最古老的體裁了,能比較容易反映出同一個時期內各個史事之間的聯係,不過要單獨看一個人或一個事件,就會比較麻煩,資料都淹沒在各個時期零散的記錄中了。”
他邊想邊道:“紀傳體,以人物為核心,通過記敘人物huó dòng反映曆史事件,記言和記事相結合,隻是容易弄混時間,很多事件也被人物事跡分割了,需要互相印證補充著看。紀事本末體的話,以事件為主線,以事為題,一事一篇,敘述詳備,便於,但是事與事缺乏聯係。”
沈休文總體了一下道:“這三大體例,各有優缺點。除此之外,應該是還有國別體,通史和斷代史。不過,這都是簡單的劃分,一部史書形成後,可能幾種體裁都有的。”
他衝程承思笑道:“老師,我說的對吧?您的史書,是哪種的,是編年體的通史,紀傳體的斷代史,或者別的?”
程承思卻久久未語,把手搭在自己的書稿上,似在沉思什麽。
沈休文起初有些不明白,過了會,忽然想到,難道在大寧沒有這些史書體例分類?那樣他可就說漏嘴了。他也翻過兩本大寧史書的,粗看看就是編年體,便有點想當然地以為現在這些類型的史書都有的。
現在他一回想,好像在原來的時空中,這些體例也是陸續才出現的,尤其紀事本末體,更晚於前兩種一千年多年。
沈休文拍拍自己腦袋。他也是一時糊塗了,光記著這隻是高中常識,卻忘了時空不同,國情不同,曆史更完全不同了。
“你拍自己做什麽?”程承思倒是回過神來,見他懊惱的模樣,奇怪道,“小文兒,你還說自己讀書少,原是跟為師在謙虛嗎?能把史書體例弄得這麽清楚明白,不博覽群書怎麽可能做到。”
沈休文臉紅,心中倒是鬆了口氣,暗道,老爺子沒覺出不對,應該是大寧也都有相應的體例了。
他支吾道:“老師,我還真不是謙虛,我是真這麽覺得……”前世他看的書自然多過萬本,可在大寧,他至今才翻過不到百數的書。
新弟子天賦異稟,為人卻虛心好學。這讓程承思十分欣慰,他感歎道:“為師要是早點遇到你,收你為徒就好了。你今日一番體例之說,讓為師對自己的書稿又有了新的想法,怕是想重新編寫好大一部分。”
沈休文手搭著額頭,笑著沒應聲。這要是早點遇上,他怕是沒緣分做老爺子的弟子了。
程承思想了想,從自己書架上抽出好幾本書,送到沈休文手上。
“過年前把這些看完,年後我再給你換幾本。你用心自學,有疑惑就來問我,等看差不多了,告訴為師一聲,到時可要考考你的。”
沈休文麵露苦色道:“是,老師。”
程承思笑道:“怎麽,做不到?”
沈休文笑了道:“能,就是再沒有睡懶覺的時間了。”
程承思看出他逗笑呢,點了點他道:“三更燈火五更雞,正該少年發憤時。為師從小至今,六十餘年了,常常隻睡兩個時辰,就為了讀書治學。”
沈休文驚訝不已,由衷道:“老師我太佩服您了!”老爺子這身體素質絕對厲害了。
“歲月不居,時節如流,”程承思捋著胡子笑道,“小文兒,天道酬勤,我等都要自強不息啊。”
沈休文斂容躬身道:“弟子知曉了。”
“好,好,”程承思問道,“可吃過午飯了?”
沈休文表示還沒有,笑道:“老師,我今天還帶了朋友來,您可要見一見?”
程承思問道:“是那張家孩子?”
沈休文點頭笑道:“正是。他今天也拿了菜來。”
程承思哈哈一笑道:“那就正好一起吃吧。”
老爺子走出書房,沈休文跟隨在後。張東洺幫著搬完東西,正在廳中靜坐等待。見他們出來,他忙起身相迎。
“小子張東洺見過程先生。”他恭敬行禮道。
程承思仔細看了他一眼,和藹道:“小文兒跟我提過你了,是個好孩子。年後我會和國子學說一聲,你到時可以來聽我講課,不過若是想正式進國子學,就還是得kǎo shì過關。”
張東洺忙道:“多謝先生!小子感激不盡,定會努力的!”
程承思微笑道:“無需多禮,一道吃飯吧,不用拘束。”
“是。”張東洺應道,目光看向沈休文。
沈休文笑著過去拍了下他的肩,道:“今天你家做的什麽菜,夠我們幾個吃嗎?”
張東洺笑了道:“應該夠,我娘裝挺多的。”
兩人一起陪著程承思用了午飯,沈休文趕回國子學上課,張東洺也回家找自家先生補課去了。
到了崇道院,沈休文在走廊拐角差點撞上俞嶠。看這少年的表情,顯然就是候著他的。
“有事?”沈休文挑眉道。
俞嶠本想狠狠地推他摔一跤沒成功,麵色十分陰沉難看。知道沒有出其不意,今天是看不了沈休文出糗了,他恨恨瞪了他一眼,放下話道:“我不會放棄的!咱們走著瞧!”
他說完就走了,倒叫沈休文一時莫名其妙。
他也懶得推測熊孩子心裏陰暗的想法,就去了甲齋上課。放學後,他又約了同齋友人上泰華樓搓了一頓。
轉眼,又是休沐的日子。沈休文跟他爹約好了下午去程老爺子那正式拜師,然後上午他自己先去宮裏當差,順便跟皇上提提讓大公主拜師的事。
幾日不見,皇帝的氣色比壽宴那天更糟糕了些。
沈休文關心道:“皇上,您這是近日沒睡好嗎?”那兩個大黑眼圈,看著就睡眠不足。
端木鎔輕咳了兩聲,瞥了他一眼,歎道:“是啊,朕總想夢到福兒她母後,卻一直睡不著。”
沈休文沉默了下道:“皇上,您讓太醫把脈看看了嗎?總是這樣,會吃不消的。您要是不保重自己,先皇後更不可能來夢中看您了。”
端木鎔輕咳了一聲,也不生氣,問道:“這是什麽道理?”
沈休文看了他一眼,頓了頓道:“因為會認不出您的。”
端木鎔一愣,隨即失笑道:“你這大膽的小子,說朕什麽呢!”
沈休文一本正經道:“我說的真的啊,皇後娘娘可能也想著皇上,可她隻記得您先前的模樣,不知道您變化挺大,就走不到您的夢境去了。”
端木鎔竟有些信以為真,自言自語道:“會是這樣嗎?寶寶不是不找朕,而是找不到朕嗎?”
沈休文表示他什麽都沒聽到。
端木鎔有些急切地問道:“休文,你說朕變的很多嗎?”
沈休文心生同情,忙道:“也不是很多,就是憔悴了。隻要皇上好好休養一陣,保準跟從前一樣。”
端木鎔摸著自己削瘦的臉頰,又低喃道:“是嗎?朕是瘦了,朕得多吃點。”
隨後,他又想到什麽,問道:“休文,皇後會變模樣嗎?”
沈休文感到自己臨時成了情感專家和通靈師,想了想道:“回皇上,我聽說人走後,靈體是會保持著在人間最後一刻的模樣不變的。”
端木鎔聞言道:“那就好,那就好,朕以後就多想想皇後當時的模樣。”
沈休文望著精神有些恍惚的皇帝,心中十分感慨。他輕柔道:“皇上,不如您現在先去躺一會兒吧,養養精神。”
端木鎔為人勤勉,即使身體不適,也會每天打起精神處理政事。他此時猶豫了下,終究放下折子,打算聽勸去歇息一會。
走了幾步,他問道:“對了,休文,你找朕來是有何事?”
沈休文心想現在也不太適合提大公主拜師的事,便道:“我想待會見見大公主,請皇上恩準。”
端木鎔點了下頭道:“去吧。福兒這兩日跟朕鬧小脾氣,你哄哄她。讓她中午過來與朕一道用膳。”
沈休文忙應道:“是,皇上。”
大總管慈祥地衝他一笑,趕到皇帝身邊,扶著端木鎔回寢殿休息。
沈休文去和侍衛統領請了會假,便過去永華宮找端木福。
端木福聽說他來了,忙從臥室疾步走出。
“休文哥哥。”她眼睛閃爍點點星光,勉力冷靜地喊道。
沈休文迎上去,注視著她道:“公主,我來了。”
端木福讓宮人們都退下後,一下子衝到他懷裏,哽咽道:“休文哥哥……”
沈休文一驚,忙問道:“這是怎麽了?受什麽委屈了?”
一聽他說受委屈,端木福的眼淚終於湧了出來,很快沾濕了他的衣襟。沈休文沒聽到她的聲,過後才感覺出來,忙輕輕拍著她的背道:“沒事的,沒事的,公主,我在。”
端木福肩背聳動,好一會,才止住了無聲的哭泣,從他懷裏輕輕掙出來,拿手巾擦著眼眶,不好意思地露出一抹微笑道:“我失禮了,休文哥哥。”
沈休文抬手就彈她的腦門,最後隻輕輕刮了她一下眼角,蹭去殘留的淚痕。
他含笑溫柔道:“到底是出什麽事了?”
端木福咬了咬唇,道:“其實也沒什麽,就是,就是,一下子看到你,覺得自己好委屈,好難過,就想哭……”
沈休文笑道:“看來是我的錯,還請公主殿下,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則個。”
端木福噗地一聲笑了出來,麵上微紅道:“休文哥哥,你別笑話我啦。”
沈休文正經道:“哪有啊,我是在認錯啊。”
端木福看著他,眼中帶著喜悅,忍不住笑了好一會。
過了會,她好不容易收住笑,歎道:“我該早點找你來的,你一來,我好開心。”
沈休文失笑道:“那你下次可以這麽做。”
端木福點了點頭,似乎深以為然。
沈休文見她情緒好轉,也不先問她如此這般的原因了,隻道:“看到我前兩日送進來的信了嗎?”
端木福眨眨眼,疑惑道:“休文哥哥,什麽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