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漫書閣(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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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

    向淵和淩卻緣出來的時候,墨然等人已經等在閣外了。

    “嗯?”向淵的眼皮子已經快合起來了,勉強睜眼看見了礁沫,“礁沫…”

    礁沫睫毛微顫,身形一閃,接住了向淵伸出的手,擋在了眾人和向淵之間,低下頭,輕聲詢問。

    “怎麽了?”

    “困…餓…”向淵極度疲憊的歎了口氣,上半個身子都靠在了礁沫身上。礁沫見向淵疲累的樣子心疼地伸手,慢慢撫摸向淵的背後,發現向淵的靈力有一部分在流向淩卻緣,警覺的瞪著淩卻緣。向淵注意到礁沫的變化,伸手抓住了礁沫的衣服。

    “礁沫,我要吃東西。”

    “好。”

    礁沫眼神放柔,半摻半扶地帶著半睡半醒的向淵下了台階走向小院。

    看著兩人的離去的背影,留下來的幾人皆是心猿意馬。

    向淵醒過來已經是傍晚了,睜開眼睛就看見了坐在床旁的礁沫,心頭一暖,半撐起身來。礁沫感受到向淵的動靜,放下了手裏的書,仰著一臉欣慰的笑容,靠近了些。

    “醒了,再吃點東西?”

    “吃。”

    向淵伸手,任由礁沫把自己牽到了院子裏。朝鳩和娓穀不知從哪裏找來了幾壇酒,在石桌上開喝了起來,已飲半壇。

    “阿君,你醒了。”

    娓穀見向淵出來,柳葉眉尖一彎。

    朝鳩已經差不多半醉,聞言轉身,舉了舉手裏的酒杯,“來來來,喝酒了喝酒了!”

    “你酒量這麽不好,少喝點。不要浪費我的祭天笑。”

    向淵一把搶過朝鳩另一隻手緊緊抓著不放的酒壇,一個轉身躲過朝鳩搶酒的的手,就勢躲到了礁沫身後。

    “小氣鬼。”朝鳩嫌棄地看著躲在礁沫身後牛飲的向淵,接過了娓穀遞過來的酒杯,一小口一小口的呡著。

    “喝完這杯就別喝了。”娓穀理了理朝鳩散落的發帶。

    “好。”

    向淵和礁沫對視一眼,走過去坐下。

    “怎麽我就是小氣,阿娓就是一個好。”

    “我不管。你就是小氣!”

    “朝鳩啊,你醉了。”

    “我沒醉!我沒…醉!沒醉!你小氣,你最小氣!”

    向淵三人對視,各自舉杯笑了,異口同聲地回複眼前醉趴下了的朝鳩。

    “你醉了。”

    與此同時,漫書閣東麵,華院。

    “閣主,您和殿下…”

    墨然急急地衝進了院子。淩卻緣正坐在院子裏看著自己的左手發呆,墨然沒有注意到這個。淩卻緣收起了手。

    “遇到了一些意外。”

    “那殿下她…沒事吧。”

    “哼,哪會有事。還在我麵前燒了七十四株仙藥。”

    淩卻緣想起了今日清晨,向淵受不了自己的說教…

    “行了。堂堂閣主不要這麽小肚雞腸。”

    向淵看了眼微微興亮的天邊,開口製止了淩卻緣。淩卻緣還想說些什麽,突然感覺到一股巨大的靈力湧入,還來不及反應,向淵調動靈氣,加快了淩卻緣靈魂和**的契合。

    半晌之後,向淵抽回了自己的手,起身離去。雪白的衣擺上繡著的,是一隻展翅的墨鶴,展翅遠去。獨留他一人呆坐原地,回味著逐漸消失的那片溫暖。

    “閣主?”墨然喚回了淩卻緣的思緒。

    “沒事,”淩卻緣緩緩起身,走向屋內,“殿下說,隻是被我說教的困了。墨然,我說教很無聊嗎?”

    “墨然不知。”

    “確實了,你並沒有聽過我的說教。”

    五日後。

    淩卻緣硬是連著三日要求向淵講述,向淵也任由他亂來,無所事事的坐在那裏玩弄著石板。

    於是在第五日的清晨,淩卻緣再次遭受反噬。

    淩卻緣醒來的時候,已經是他遭反噬的第三天的淩晨了。

    向淵坐在書桌前搗鼓著那塊石板,感覺到他這邊的動靜,放下了手中的石板,起身走了過來。總是笑得高深莫測現在卻麵無表情。

    “劍帝殿下…”淩卻緣被看得有些心虛,默默地低下了頭,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他會像個犯了錯的小孩這樣等候向淵處置。

    “您還真是讓我放心啊。”

    向淵沒好氣地冷哼一聲,看了眼淩卻緣,故意邁著大步子走到了床前坐下,一把扯過淩卻緣的左手,手心向上,露出手臂內側,把自己的兩根手指放了上去。

    雖然向淵的動作看起來粗魯了些,落下時卻是了無重量。淩卻緣對於向淵的溫柔有些吃驚,再次抬起了眸子,仔細地審視向淵。

    平日裏舒展的淡眉現在微微皺起,眼瞼向下半閉著,用長短適中的睫毛把那雙顏色淺淡的眸子遮住了大半,薄厚適中的淡粉色雙唇呡著嘴。

    那張天生帶笑的臉,現在卻蒙上了一層薄薄的晨霜。

    淩卻緣這才發現,她若不笑,竟是這般的一本正經,端莊幹淨。隻有那掩蓋不住的淡然氣質,

    突然想起,五日前,她也是這般溫柔,緊緊的握住了他求救的手。

    “真是服了你了…”

    向淵無奈地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慢慢地輸送靈氣。淩卻緣隻得乖乖躺下。

    半晌,淩卻緣的狀況已經有所改善。看了看依舊半低著頭的向淵,一絲苦笑不自覺地浮上臉龐。

    “殿下如此聰慧,想來也該得心應手了吧。”

    兩人都是心猿意馬,不知過了多久,向淵悄然開口。

    “你就這麽想要混沌劍心?”

    “可如今看來…我連最基礎的都領悟不透…終究是無緣啊。”

    “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向淵眼中竟然有些落寞,“你已經不能在繼續了。”

    “我知道。”淩卻緣睫毛微顫,半生執念,終是不能輕易割舍的。

    “治好了你我便走,等到那時,我便一五一十地告訴你。但是那些我曾經經曆的,我無法一一告訴你。”

    淩卻緣看著向淵,竟然在她眼中找到了一絲異樣的東西,一時間竟說不清楚那究竟是什麽。

    說是失落,不如說更像是…尋不到同類的…孤寂?

    淩卻緣瞬間明白了過來。眼前之人說到底不過是個人,一個和他們一樣的凡人。

    “向淵…”

    淩卻緣突然改口叫名字,讓向淵微微一愣,隨即莞爾一笑。

    “什麽事?”

    “《綺華卷》,你看的怎麽樣了?”

    “還要段時間。你急著要了?”

    “不急。”淩卻緣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但是卻不說出口,又扯了些有的沒的。

    “行了,睡覺吧。”

    向淵輕手輕腳地給淩卻緣蓋上被子,手上不緊不慢地輸送著靈力。在那股熟悉的靈力流中,順從的閉上了眼睛。

    在一片溫暖中,淩卻緣窺探到了一片星光。恍惚間瞥見一片璀璨星雲,閃著柔和的光。

    很熟悉的感覺。

    淩卻緣想靠近些,卻不能挪動半寸。呆呆地漂浮在那裏,欣賞著這片多彩的星雲,忘記了自己現在身在何處,隻記得眼前的一片絢爛,讓自己的眼睛移不開半瞬。

    不知道是因為睜著眼睛太久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麽。淩卻緣的眼角留下了一行清淚。

    向淵輕聲歎了口氣,心口處突然冒出一團黑白分明的物體。黑白兩股毫不相幹卻又緊緊的相互交纏著,一寸一寸地,纏上了向淵的身體。

    “這就是所為的因果報應嗎…”向淵逐漸被混沌吞沒,卻還是滿麵帶笑,眼中一片清清楚楚。

    “那就來吧。”

    三天後,漫天閣。

    “閣主!”

    墨然衝進來時,淩卻緣正坐在案牘前,麵前放著一個紫檀木的盒子。見墨然衝了進來,放在xiāng zǐ上的手撤了下來。

    “走了?”

    “走了…”

    墨然見淩卻緣對此無動於衷,明白過來已經沒有挽回的餘地了,隻好站定了身子,手上糾結地扭在一起,朱唇緊呡。

    淩卻緣也沒有閑心去注意到墨然的變化,隻是一下一下地撫摸著盒子,墨然這才發現有個盒子。

    “這是?”

    像是被墨然提醒了,淩卻緣打開了盒子。

    裏麵是一張巴掌大的紙,上麵的字寥寥無幾,卻是硬生生地在淩卻緣的心上劃上了一道口子。嘴角一絲苦笑,搖了搖頭,放下了字條。

    “如此不劃算的買賣也就隻有她肯買賬了。”

    “閣主?”

    墨然上前一步,想看個清楚,卻被淩卻緣抬手製止。墨然隻得站在原地,抬起了眼睛,自進來之後第一次的仔細觀察眼前之人,發現一種從未見過的表情落在了那張再熟悉不過的臉上。

    淩卻緣有一張妖孽的臉,但是現在,那張臉上是說不出的寂寥,那雙桃花眼半閉著,輕薄的紅唇不再上揚。

    連平日裏隨便鬆散的衣服,今日竟然也好好的穿著。那骨節分明的纖纖手指,在盒子上一遍遍的來回摩擦。

    “混沌僅一心…一心換一心…”

    淩卻緣回憶起來,不住地苦笑,搖了搖頭,望眼欲穿既而深深一歎,耳邊響起向淵那秋風般的話語…

    “現在開始,你要摒棄人倫道理,封閉五感,斷開七情六欲。”

    這是第一步,失去作為人來說最重要的部分。

    “忘記自己是誰、從何而來、要去向哪裏。不要猶豫,此時的你,已不是人。”

    隻字片語的領悟,我卻止步於此。

    “閉上眼睛,屏氣凝神,神識入海。”

    不知那片海是什麽樣子的,隻知道談及那片海時,她溫柔的眼神很令人向往。

    “不可癡迷於所見所聞所得,現在進入神識海深處。一直向前,一直…即使忘記了時間也不要害怕,享受這種折磨,你會輕鬆些。”

    不知你在那裏看到了些什麽,竟然能讓你癡迷。

    “獲得混沌之人…萬世姻緣盡斷…”淩卻緣輕聲呢喃著什麽,突然笑了出來,像是失了神一樣,狂笑不止。

    “劍帝?嗬嗬…哪是那麽光彩的東西…你既然經曆了這些,那也就意味著,你已經失去了作為人的資格!你已經是個人不人鬼不鬼的存在了!向淵祀君…你已經不是人了!”

    與此同時,青空之上。

    向淵麵無表情的看著視線之外的某處,像是在回憶著什麽,又像是在和什麽做著鬥爭。

    “阿君,你怎麽了?”

    礁沫有些擔心。

    幾天前,淩卻緣突然倒下之後,向淵就不太正常。為了快點治好而一直守在淩卻緣身邊確實沒有什麽問題,為了傳輸靈力而一直握著淩卻緣的手也是事實,但是一直呆坐在那裏著實奇怪。

    唯一清晰可見的是,那雙天生含笑的眼睛裏滿滿的都是不可名狀的失落。

    “人生在世,知己難求罷了。”

    向淵像是明白了什麽,又像是拋棄了什麽。滿身的低氣壓突然消失得一幹二淨,下一秒,又是滿臉的淡然。

    “若是一開始就不去求,又怎麽會有這般失落呢。這終究是我本應承受的。”

    見向淵這般看開,朝鳩和娓穀卻是心中一寒。

    礁沫卻是放下了心來,嘴上一笑便舉目追隨向淵,禦劍而去。

    青雲之上的風,最是強勁,卻也隻能吹起她幾縷碎發。

    這吹拂了世間千年萬年的清風,好似不識得她一般,好奇地迎了上來,像是要把她看得真切,卻無奈於力薄,隻得繞道而行,遠遠地眺望著她遠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