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漫書閣(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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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淵剛回到房間沒多久,墨然就來了,手裏還捧著一推衣服。
“殿下,這是墨然給您挑的衣服。閣主說殿下會住上一段時間,所以墨然就給您找了一些衣服。不知道合不合身,您試試?”
“嗯…”
向淵看了看,不禁有些無奈。雖說都是些淡雅的顏色,但是無一例外都是些輕飄飄的女裝。
向淵挑了一條墨鶴的白衣換上,下擺不是很長,相對於一般的女裝來說袖子也小了些,比較方便行動。
向淵就勢原地蹦躂了幾下,滿意地轉了一圈。
“這件挺好。你挑的?”
“殿下滿意就好。”
墨然上前把向淵的袖子向上卷了卷。
“墨然看殿下平日裏穿的都是些方便行走的男裝,就專門做了一些改良過的女裝。”
“你做的?手真巧。”
向淵摸了摸衣服上的墨鶴,針線細致,手指腹擦過的一瞬間,向淵感受到了一絲絲細不可查的靈力,向淵睫毛微顫,一抬頭就看見了墨然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一時間看不真切。
“你…”
向淵有些疑惑,正欲開口,墨然急忙別開了視線。
“閣主正在等您,殿下請隨墨然來。”
“…好。”
翡翠峽穀頂端,天書閣頂層,閣主室。
天書閣在最頂層,而最頂層卻四周無牆,隻是張開了防禦層阻隔了強勁的風霜雪雨。
淩卻緣正呆坐在正中間,前麵放著文房四寶。他那從不認真穿的衣服更是散落開來,胸口一大片光景露出。
他在看到向淵之後,坐直了些身子,伸手拉攏了些衣服,堆起滿臉的笑容。
“你來了。”
“是啊,我來了。”
向淵歎了口氣,在淩卻緣前麵坐了下來。
等了許久不見淩卻緣開口,一抬眸就看見了淩卻緣玩意的視線。
“怎麽?”
向淵揚起了袖子揮了揮。
“不好看嗎?”
“很好看。”
“這衣服確實是好看。說吧,這麽早,叫我來什麽事。”
“鄙人隻敢向您問一事。”
淩卻緣挪了挪靠近了些桌案,拿起毛筆在墨硯裏一下一下地吸飽了墨水,提起,懸在半空。
“有關混沌劍心的所有。”
“我說你寫?”
向淵趴在桌案上,伸手拿起了另一支幹淨的毛筆在半空中隨意地揮了揮。
“這可不是一時片刻能夠寫完的。”
“所以我才要您多留些時日。”
“你為何要執著於它?”
“您又為何執著於它呢?”
“因為它是一切的開端。”
向淵聞言,眼中毫無波動,輕手放下了毛筆,站起身來四處走動,一手背在身後,另一隻手有一下沒一下地點在四處的結界上,結界被向淵的指尖點開一圈一圈的漣漪。
“鄙人卻認為,它是一切的終結。”
向淵的腳步停住,像是在回味他的話,過了幾秒,突然笑了出來。
“終結嗎?倒也不錯。告訴你也行,不過作為交換,我要你漫書閣一本書。”
“哦?是什麽書竟然能作為代價交換?”
“《綺華卷》。”
“那卷廢書?”
淩卻緣微微皺眉,不解地看著向淵,向淵臉上的一本正經確實不像是在開玩笑。
“雖有傳言說《綺華卷》內涵玄機,若能參透便能看破天機。但我漫書閣自建閣以來,雖把此書牢牢握在手中卻從未有人能參透其中奧秘,甚至有人因此而得了失心瘋的。殿下您…可不要想不開啊。”
“我就在你這看完了再走。”
向淵揮了揮衣袖,坐回了位子上,向淩卻緣伸出了手。
“給我吧。”
淩卻緣猶豫了片刻,自身後取出一塊巴掌大三指厚的黑青色石板,向淵看著淩卻緣一臉糾結,爽快地伸手拿了過來,轉身側坐著,右手的手肘靠在案桌上。
“我說你寫。”
淩卻緣這才回過神來,提起筆來,但是遲遲不見向淵開口,抬起眼睛撞見了向淵審視的眼神。向淵隻是露出了一臉壞笑,隨即轉回了頭去。
輕飄飄地說出了第一句,卻是最重要的前提。
“穩住心神,神識勿動,三心二意大忌。”
“是。”
淩卻緣突然感覺到了強大的壓迫,以及對未知危險的本能畏懼。
翡翠峽穀中部,漫雲閣,漫書閣第一藏書閣。
“礁沫。”
朝鳩警覺的四處張望,確認四處無人後湊近礁沫,不僅用扇子遮住了兩人,還故意壓低了聲音。
“我總感覺那個人妖閣主看阿君的眼神有點奇怪。”
“是嗎?”
礁沫不以為然的聳了聳肩膀,頭也沒抬,繼續看著手中的書。
“你見過哪個人看阿君的眼神是正常的。”
“這個不一樣的。我感覺那個人妖他!”
“他什麽?”
礁沫看著朝鳩欲言又止,手忙腳亂的樣子,一時間也有些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你想說什麽?”
“朝鳩想說那個閣主很危險。”
娓穀依舊是一副懶洋洋地表情,抬起手用袖子遮住了自己打哈欠的臉,找了個牆角,蜷成一團,睡了過去。
朝鳩習慣性地脫下外襯蓋在了娓穀身上,轉身又跑到礁沫麵前直跺腳。
“那個人妖很危險!”
“我知道。然後呢?”
“叫阿君回來啊!”
“那可不行。”
礁沫抬起頭看向天花板,像是在找什麽。
“阿君說了,他們隻是各取所需。”
“啊?”
朝鳩整張臉上寫滿了嫌棄。
“那個人妖想從阿君這得到什麽我是知道的。但是阿君要從人妖那裏要什麽…話說從我們進來到現在你到底是在看什麽呢?”
朝鳩實在是想不出來,晃了晃礁沫。礁沫的眼睛直直地看著天花板,被朝鳩一晃,突然想起了什麽轉回頭來。
“把娓穀叫醒。”
“啊?為什麽?”
朝鳩不解地看著礁沫,但還是乖乖地蹲下身去搖了搖娓穀。
“找到了?”
娓穀揉了揉眼睛,因為被吵醒而皺起的柳葉眉昭示著心中的不滿。朝鳩連忙指了指礁沫,兩手一攤,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樣子。
“天花板。”
礁沫指了指頭頂的天花板。
漫雲閣的天花板是青黑色的一片,讓人很不想抬頭去看,據說這是為了讓那些不願意好好看書的弟子沒有地方瞎張望…
當初聽天九歌這麽介紹的時候,朝鳩在心裏狠狠地吐槽了一番漫書閣祖宗十八代。
朝鳩正在好奇,娓穀手一揮,整個天花板像是變成了一湖水麵,隨著娓穀的動作,激起一圈圈的漣漪,而這些漣漪在同一個地方收聚。
就在漣漪聚集之地,一塊巴掌大的石板落了下來,而它原本所在迅速被礁沫凝聚出來的冰塊代替,隨著娓穀的手一揮,融為一體,無半點破綻。
“這是什麽?”
朝鳩看著落在了娓穀手中的,方才還是天花板的東西。
“石板?”
“應該就是這個了。”
礁沫接過石板,迅速收了起來。娓穀微微點了點頭,拉著朝鳩就往外走。
“哎?去哪啊?”
“睡覺。”
“你等等,我的衣服!”
朝鳩急急地跑回來,撿起衣服就隨著娓穀消失不見了。礁沫看著兩人,羨慕的笑了笑,隨即也舉步離開了漫書閣。
漫書閣恢複了往日的安靜,沒有人發現從不敢抬頭去看的天花板有什麽異常,也確實沒有人看得出不同。
天色微醺,黃燦燦的夕陽穿過無形的結界,肆無忌憚的灑在了向淵身上,把她散在外麵的淺淡發絲染成了金色,遠遠看去,像是披著一頭金色輕紗。
“您沒事吧,淩閣主。”
向淵好笑的看著桌案另一側的人。
已經不是故意而為之的一身散落紫袍,他整個人也是無力的趴在了桌上,麵前的宣紙竟是空白無物。
淩卻緣喘著粗氣,奮力的奪回自己的呼吸,但是無論怎麽用力呼吸,沒有一絲空氣能正真的進入他的身體,仿佛是肺上被開了一個洞,把他吸進去的空氣盡數吸入,一個異空間的無底洞。
“要我幫你嗎,淩卻緣。”
向淵看著眼前之人也和自己一樣,承受著自己曾經經曆過的,心中竟有一絲不忍。
原來有這麽難受的嗎…向淵無奈的搖了搖頭。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還好當時隻有自己一個人。
想到這裏,向淵心中一陣慶幸,不等淩卻緣回答,向淵伸出手貼在了他的胸口上。
淩卻緣並不是逞強不回答,是不能回答。
現在淩卻緣所有的力氣都用在了呼吸,不敢撤出一絲力氣來說話,深怕一旦撤出就會被那個黑洞給吞噬。
甚至連向淵的手掌整個貼了上來,淩卻緣也沒有發現,但是下一秒,那個黑洞仿佛被瞬間填滿了一樣,慢慢的閉上了。
黑洞閉上的一瞬間,向淵的手也抽離了許久,淩卻緣這才緩過氣來。因為不停地重複呼吸,氣管生生的疼,連帶著肺一起,火辣辣的燒著。
向淵見他這般狀況,原本要收回來的右手半路轉向,握住了淩卻緣的左手,因為緊緊握拳那雙手中掌心早已血跡斑斑。
一絲絲醇厚的靈力隨著向淵的右手流入淩卻緣的體內,修複滋潤著他那殘破不堪的身體和靈魂。
淩卻緣心中本該有的萬般疑惑也被折磨的消失在了空白之中,沉浸在了那一片溫柔之中。
不自覺的,淩卻緣緊緊地攥著向淵的手,其力之大,仿佛是攥著最後的救命稻草那般拚命。
“作為人而言最重要的部分被抽離的感覺,如何?”
看著淩卻緣整個人都被放空,向淵不禁想起了那種感覺,雖是難以忘懷的雕刻在了靈魂上,卻是因為已經麻木而扯不出一絲笑意。
她隻撐著腦袋,似笑非笑的看著遠處逐漸落下的紅日。手上的靈力正牢牢的牽著一個和當年的自己一樣,苦苦掙紮的靈魂。
想到這裏,向淵不禁扯起嘴角,輕聲說了什麽,卻被夕陽漸漸融化了,消失不見。
天色漸黑,待到新月爬上樹梢,淩卻緣才找回了神誌,剛一抬頭就撞上了向淵似笑非笑的眸子,一怔,這才慢慢回想起發生了什麽。
也許是後怕了,他才鬆開的左手一緊,淩卻緣這才發現自己的左手攥著向淵的手,急忙鬆開,隻見那手背,一大片的紅色和四條指甲嵌入的細小傷口,滲出的血跡早已幹透。
淩卻緣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倒是向淵,站起身來動了動筋骨。
“總算結束了。”
向淵見淩卻緣依舊呆坐在原地,不禁好笑的彎下身來。
“淩閣主,你難道不餓嗎?”
淩卻緣這才注意到已經是深夜了,急忙起身,一個踉蹌半跪了回去。
向淵見狀上前一步再次抓住了淩卻緣的右手,放出靈氣探查,微微皺眉,歎了口氣。
“作孽啊…”
“殿下何出此言?”
淩卻緣再次被向淵抓住了手,身形一僵。向淵有些不知所措,撓了撓頭。
“麻煩了…”
“殿下此言何意?”
淩卻緣手上輕輕用力,握住了向淵的手。
向淵把他的小動作看在眼底,但是不知是為了什麽,竟沒有反抗。
淩卻緣正在好奇,向淵便開口為他解答。
“你參悟失敗後險些被反噬,雖然我用靈力把你拉了回來…沒想到因為方才的抽離,你的靈魂和身體產生了縫隙,我現在先給你吊著。”
像是遇到了什麽難題,向淵開始碎碎語。
“我也是第一次見,畢竟我當時並沒有遇到這種情況。不知道要花上多長時間,不知道有沒有什麽可以代替的東西。”
“代替的東西?”
“靈力的替代品…”
想到這裏,向淵自虛空中取出一株散發著淡淡光芒的靈草,淩卻緣眼前一亮,由不得他欣賞,向淵就把靈草化丹塞進了他的嘴裏,猝不及防的就滑進了胃裏,解作醇厚的靈力在身體裏四散開來。
向淵見著有效,剛想抽出手來,沒想到隻一瞬,那股靈力消失不見了。
兩人微微一愣,向淵不服氣的取出了一株更高階的仙草,正想化丹就被淩卻緣攔住了。
“殿下,還請您手下留情。”
“嗯?你不想好了?”
“既然會被空隙吸走,您就不必…”
淩卻緣還沒說完,一顆丹藥下肚再次被消失的一幹二淨,隻讓他感受到了一瞬間的舒暢。
看著向淵又掏出了一株仙草,淩卻緣青筋暴起,一把抓住了向淵的左手。
“你!都說了別…”
還沒等他說完,仙草在向淵指尖化丹就勢飛進了他張開的嘴裏,再一次消失的幹幹淨淨。
淩卻緣無話可說的僵在了原地,任由向淵在他麵前燒了一株又一株。
而這些,無一例外,盡數消失。
在燒了七十四株知名的不知名的仙草仙花後,向淵終於在淩卻緣如狼似虎的眼神中慚慚地收起指尖的火,把手上的仙草給了淩卻緣。
“燒的又不是你的。”
“閉嘴,你個敗家玩意兒!”
在淩卻緣放棄抵抗之後,就幹脆直接露出了自己的真麵目,之後向淵每燒一株就會收獲淩卻緣一句“敗家玩意兒”和一張氣急敗壞的臉。
向淵沒有辦法,隻得認輸一般地擺擺手。
“不燒了還不行嗎,給你給你。”
“都會消失,你還燒!七十四株啊!東籬竹…還有丘鈿月…滿月小!”
“既然是縫隙,總會被填滿的不是。誰知道竟然是黑洞。”
“被抽離的時候不就出現了黑洞嗎!既然是靈魂和身體的間隙,那它肯定也是黑洞啊!”
“那你先前怎麽不說?”
“我都被你嚇傻了還說什麽!”
“哦…怪我怪我。”
向淵別開了視線,還滿不在乎的癟了癟嘴。
淩卻緣好容易才壓製住了自己想破口大罵的衝動,向淵說了一句輕飄飄的…
“反正燒都燒了。”
“你給我坐下!今天不讓你明白珍惜為何物我不姓淩!”
“那你要改姓什麽?”
當天夜裏,峽穀最頂端的漫天閣的夜明燈,徹夜不滅。
峽穀中的幾雙眼睛和這幾盞夜明燈一起,等待著第二天的日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