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心向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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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九歌回到了自己的房裏,靜坐。
想起了墨然說的話,說話時的表情,不由自主地回憶起了過去。
初見向淵時的情景。
那是小向淵剛出生後沒多久,向淵玄華帶她回來。
她那時完全是一個白色的肉團子,無所事事地躺在搖籃裏,睜開了一雙淺色的大眼睛,一閃一閃的看著他們。
隻是靜靜地看著,許久之後,終於累了一樣。伸出小手揉了揉眼睛,眼皮一閉一合,慢慢地閉上了。
對三人十分沒有興趣的樣子,翻了個身,睡了過去。
“先生。”
七劍見小向淵睡了過去,那張青年俊秀的臉上慢慢的浮現了著急的神色,猛地一個轉身,帶動了盔甲之下的淺青色下擺,他那雙同樣青色的瞳中,是難以抑製的光芒。
“小先生要睡多久?”
賈於世被問住了,轉向一旁整理房間的向淵玄華。
“玄華,祀君要睡多久?”
向淵玄華抽出空來看了一眼外麵的天。
“要睡上三個時辰左右吧。”
“七劍,三個時辰。”
賈於世又低頭去研究古譜了,向淵玄華一心一意地在一旁整理賈於世弄得亂七八糟的房子。
七劍就坐在搖籃旁和幾乎是半跪在搖籃旁的戰歌一瞬不瞬地看著搖籃裏的小東西。
天九歌盤腿坐在塌上,就在七劍旁邊。過了許久,小向淵像是做了個不好的夢,淡淡的小眉毛皺著,小手不安分的往臉上抓。
七劍和戰歌有些不知所措。
這時,天九歌伸手上去攔住了那隻圖謀不軌的小肉爪,順便伸出一隻食指輕輕地蹭過那緊皺著的小額頭。
觸及到的柔軟讓天九歌微微一愣,忘記了收回食指,一下一下的蹭著。
直到小向淵不舒服的收緊了小手把天九歌的中指緊緊攥住,他這才反應過來,收回了食指,調整好了力道回握著這小手。
天九歌沒有注意到自己做這些舉動時周圍幾個人的反應,抬起頭來自己也是一驚。
七劍和戰歌呆呆的看著天九歌,連帶著不遠處的賈於世和向淵玄華都是一臉不敢相信。
“怎麽了?”
“也沒什麽,就是好奇你怎麽這麽自然。”
七劍這麽說著伸手輕輕地戳了一下小向淵肉乎乎的臉蛋,戰歌也猶猶豫豫地伸出了手。
一個身穿紅色鎧甲的壯漢,小心翼翼的,一寸一寸地伸出一根手指。
小向淵肉乎乎的臉蛋把他的手指輕輕地彈回來了,戰歌像是發現了什麽新大陸似的,滄桑的眉毛展了開來,眼中閃閃發光。
看著這一幕,賈於世手中的筆不自覺的停了下來,向淵玄華也不知何時走到了賈於世身旁。
兩人心有靈犀的對視了一眼,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交流。
“玄華,你說…”
“讓她去吧。”
“…嗯,也是。”
賈於世看著眼前的這一幕,眉目展開,嘴角輕輕的微笑。
小向淵被這一根兩根的手指戳的很不舒服,小腦袋懶洋洋地轉了兩下,戰歌猛地收回了手指,但是七劍卻來了興致,又上去戳了幾下。
小向淵眉頭一皺,另一隻小肉爪一把揮在了七劍的手上,但是沒有什麽威力,就是輕輕的搭在了七劍的手上。
戰歌連忙把七劍打算繼續“作惡”的手拽開。
“別鬧。”
“小氣。”
天九歌自始至終沒有理會,任由小向淵有力無力地拽著自己的兩根手指,空出來的食指輕輕的掃過肉肉的手背。
小向淵握住天九歌的手鬆了不少,馬上就要滑出去了,天九歌手上不動聲色地用上了力,把那隻無力小手握在了手心。
小向淵沒有力氣抵抗,隻能順著力氣朝天九歌那邊靠近了些,蜷縮起來又睡了過去。
天九歌的嘴角不自覺地上翹了。
那個午後,劍王山上的鑄劍室裏。
溫暖的陽光灑在每個人身上,嘻笑打鬧的七劍戰歌像是被感染了一樣的躺在塌上睡了過去。
隻有天九歌一人,一手牽著那搖籃中的小團子,一手隨意地翻動著膝上的古籍。
賈於世和向淵玄華則站在不遠處,一臉欣慰的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知為何有種兒孫滿堂的感覺。
想到這裏,天九歌總感覺很開心。下一秒,天九歌卻有些不知所措。
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那個在自己懷裏安靜地睡著的嬰兒,那個會追著自己喊“九哥哥”的小女孩,那個總是會揚起一臉笑容的女孩,那個…
一張泛著悲傷的臉閃過眼前,那個在漫書閣走廊上遠眺峽穀的背影,散發著淡淡的…無以言表的平淡如水。
天九歌不太明白自己心裏這種麻麻的、刺刺的感覺是什麽。
一想到曾經那個自己多麽習慣了的向淵在自己不知道的什麽時候快速的成長,變得難以琢磨,變得那麽的遙不可及。
天九歌抓住了自己的心口,硬生生地抓出了一團難以擼平的褶皺。
向淵是在九歲時,天九歌的天劫之後,她不知從哪裏受了一身的傷回來了。
自那以後,向淵像是變了一樣,執著於求仙問道,時不時地消失不見。
每次回來,身上的傷加重了又加重。
他也逐漸從一開始的擔憂到之後的麻木。
而賈於世的逝世,向淵將靈魂植入他的心髒。
兩人之間的距離更是變得更加遙遠。
“這是什麽…”
“我的一半靈魂。”
“為什麽?”
“你不是我的劍,但我不會讓你死。”
天九歌不解地抬起了頭,看著向淵,向淵臉上的冷靜和理所當然讓天九歌感覺很陌生。
她逆光的臉上是平淡,她看著天九歌的眼神,似乎沒有任何的情感,像極了那句…
君子之交淡如水。
“為什麽…”
“你又是為何。”
向淵的那雙眼睛透徹地看著天九歌,她蹲身下來,整個身子就停在天九歌上空的不遠處。
她臉上的那些繃帶有些鬆了,露出了半邊雪白的臉,幽幽的散發著光,依稀可見絲絲紫電閃過,卻也壓不過她瞳中散發出來的淺色金光。
“執意去死?你明明知道可以不用去死。為什麽你要給自己設限。”
“因為我累了。”
“什麽讓你累?”
“我累於這漫長的生命。我想像人一樣的去經曆生老病死。”
“你想像人一樣?”
向淵說這話時麵無表情,她就那樣站著,天九歌捂著自己的胸口跪在了地上。
他像是個迷茫的人,等待著她給出dá àn。
而她,連一個歎息都沒給他。她的回答也是理智的幾近冷漠。
“在其位謀其政。那些你不願意承擔的,恰恰是你應該承擔的。”
天九歌沉默了,他明白的,向淵是對的。
可他不甘心…
“那你求仙問道,為的什麽?”
“為我所願。”
天九歌抬起頭,向淵逆著光,眼睛裏閃著晃眼的金光。
天九歌被這道光吸引,看著她慢慢地蹲下了身子,緩緩靠近,近到必須要共享同一片空氣。
“你呢?你違抗天命,為的什麽?”
“為我所願…”
“那你所願,何?”
“行人事,享人壽,盡人情。”
“那就去做。”
天九歌看著這雙眼睛,慢慢地慢慢地,她眉眼一彎,笑顏晃亂了他的眼,她起身、轉身,飛揚的下擺宣誓著灑脫。
“人之壽命,因人而異。能完成你所願的,並非隻有一人。”
“比如?你嗎?”
“我?”
向淵停住了,側著身子搖了搖頭,苦笑著感歎著。用最溫柔的聲音,說出了這世間最冰涼無味的話。
“不。我已經不是人了。”
天九歌站了起來,這一刻,他確信了…
過去那個無憂無慮的小孩消失不見了,眼前這個人,已經在他沉睡的那幾天裏徹底變了。
變得冷靜的果斷,果斷的理智,理智的不近人情。
現在的他,已經跟不上她了…
天九歌到現在還記得那一天,向淵臉上難以形容的苦笑。
他永遠也不會知道,他那幾天的昏迷,對於向淵祀君來說,意味著什麽。
他隻知道,短短數日,那個他最心愛的孩子,裏裏外外都變得麵目全非。
他醒來時不見她,他發了瘋的找她,最後還是找到了她…
遍體鱗傷的她…
纏滿了繃帶的身體,隻剩下一雙眼睛和嘴,她就那麽坐在那裏,像往日那樣捧著一本難以理解的古籍津津有味的翻看。
他想上前去,卻不知道為什麽,他不敢了。
仿佛這都是因為他…
可她卻依舊抬起臉來朝他笑,那雙眼睛被繃帶稱得更加的淺淡。
她依舊笑得很燦爛,眼睛裏卻蒙著一層涼涼的秋雨。
她依舊那麽的燦爛,卻讓他更加的心疼。
他說不出的為什麽,可是他手上的動作卻比他的腦子要快上很多。
即使天九歌現在再怎麽欺騙自己,強迫自己去恨她、無視她,他也不能否認。
那一天,是他那急於收回的手,虐殺了她最後的一絲天真。
他眼睜睜的看著,她眼中的星光,隕落了。
繼而浮現的,就是她那看破紅塵的溫柔。她笑著,極盡溫柔的說…
“好久不見,天九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