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將軍墓前添新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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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風瀟瀟,城主府門外那條人字形大道上,突然滑過一個持劍身影。



    頭戴鬥笠,鬥笠邊緣還垂著黑紗巾。



    喬信紅!



    喬信紅走在陰影中,和黑暗徹底的融為了一體。



    城主府外有一道高有近一丈的圍牆,朱瓦白壁,大門牌匾上城主府三個大字有龍虎之威。



    喬信紅一躍便躍入牆內,似乎是對城主府內的複雜情況了然於胸,他快速穿梭在假山樹木房屋之間,躲躲藏藏不出半柱香的時間來到那建築群最深處,這裏換做是以前,定然戒備森嚴,高手如雲,但是那些高手都被骨超和骨聞樺迎進了自家的門裏,這裏也就顯得有些清淨。



    喬信紅實力高強,如果實力和他不在一個層次上,想要發現他,基本是天方夜譚,所以喬信紅躲在躍至房頂,掀開那間唯一亮著的屋子的房頂之瓦,視線之中,那老管家睡在骨諢的床上,骨諢盤坐在床邊,周圍隱隱有玄氣湧動,但是卻很稀薄。



    “老爺這毒又發作了?”



    就在此時,骨諢突然吐出一大口黑血,老管家在床上虛弱的問道:“老爺,你怎麽樣了?”



    骨諢不雅的把雙手撐著自己的身子,斜望著房頂:“哈哈,時也命也啊,老李,我們苟延殘喘了這麽久,三兒有沒有收到我的信,他有沒有回來,我都還不知道,你說,他會回來嗎?”



    老管家眼睛渾濁的看著床頂,眼角滑出一點濁淚:”老爺,要不去和夫人說說,我們明天去登將軍山吧。“



    骨諢眼中有了一點精神,直起身來,伸出右手指了指老管家,哈哈大笑兩聲:”還是你懂我啊,好啊,我們主仆兩人去登將軍山吧。“



    說完,骨諢對著房屋角落一個陰沉著臉的下人說道:“去告訴你夫人,讓我們主仆兩人明天去登將軍山,順便叫她帶上兩把鐵鍬和幾個下人,畢竟要埋我們兩個挖的坑不小。”



    喬信紅在房頂身體一愣,雙手緊緊握住,腦海中卻響起徐輪回的叮囑:“師父,不管你看到什麽事情,萬萬不能打擾他們計劃的實行,老爺此局必死,救不活。”



    喬信紅是高手榜上的人物,被稱為劍癡,在江湖上的名氣不小,但是他卻為了心中的夢想甘願保護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骨不為,眼力和決心都不是常人能比,麵對骨諢這種淒涼的境地,他隻能選擇忍住。



    喬信紅深深的吸了口氣,在房頂上靜靜看著。



    不時,一個四十多歲的成熟魅惑女人走進房中,能夠當上城主夫人的,容貌定然不凡,即便現在四十好幾,但是保養的極好,身材也如妙齡女子那般,不僅如此,動作一揮一招間透露出來的成熟味道,散發出極強的yòu huò力。



    她便是文竹,虎賁城城主府夫人。



    文竹走進房中,看著自己的老爺坐在一灘黑臭血跡中,神情臉色都沒有絲毫變化,徑直走到骨諢對麵五步外的凳子上端坐著看著骨諢。



    “聽說你想去將軍山?”



    “嗬嗬,沒錯,我要去將軍山。”



    語氣有些強硬,文竹微微皺眉。



    “現在還不到你死的時候。”語氣冷漠如霜,老管家在床上怒視著文竹,文竹視而不見。



    骨諢緩緩站起身來,直起身子,身上散發出一種獨特的氣勢,這種氣質文竹和他相處了二十多年從未見過。



    “文竹,你別以為你的事情我不知道,隻是我不想說,你現在已經如願的得到了骨家的一切,別忘了,現在我還是虎賁城的城主,骨家的主人!難道,你還想用計讓我死在我那三兒身前?!”



    文竹再次皺了皺眉頭,語氣軟了下來:“好吧,我承認這些年來,你對我很不錯,至少在那個賤女人和我之間的事情身上,你都表現出了對我的善意,既然如此,我便答應你吧,我明天早晨會送你們主仆兩人去將軍山,明年我會帶著兩個兒子來祭奠你。”



    文竹說完,便起身走向門口,即將消失在骨諢眼前的時候,她頓住又說道:“我會叫下人送來兩桶熱水,把你的虎袍給你拿來,也會給老管家送來一身好衣物,既然你們選擇死在將軍山,你就不能埋沒了你祖上的將軍名聲,至少穿的像樣一點。”



    文竹走了,走的沒有絲毫猶豫。



    離開的,還有喬信紅。



    骨不為房間中,骨不為在為徐輪回磨著墨,徐輪回坐在書桌前方,在他的身前,鋪著一張絹布,絹布上麵此時出現一些輪廓,似是地圖。



    徐輪回此時在另外一張紙上畫出一些輪廓,骨不為提出其中不足。



    “按照你的比例,虎賁城大了一些,小一點就好,街道那些都沒有什麽錯誤,該標注的富賈大家也都在上麵了,如果你想好了可以動筆了。”



    徐輪回思索一番,開始著手畫在那價格不菲的絹布之上,就在這時,喬信紅直接推門而進,出現在兩人身前。



    徐輪回連忙放下毛筆起身行禮:“師父,怎麽樣了?”



    喬信紅看著骨不為,骨不為心中響起一陣不祥的預感,“喬叔,是不是輪回叫你去看我父親了?”



    喬信紅緩緩點頭,說道:“徒兒,正如你所料,老爺活不久了。”



    骨不為手中的墨條噗通一聲掉落在地,摔成兩半:“喬叔,你說什麽?”



    “少爺回來的消息老爺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和老管家似乎已經心灰意冷,他們決定明天去將軍山,夫人送他們去,然後就不回來了。”喬信紅想了想,還是把骨諢和文竹之間的對話細節都說了出來。



    骨不為軟癱在書桌旁,徐輪回想了想,把毛筆拿起來遞給了骨不為:“少爺,給老爺寫封信吧,今晚我就去將軍山等著。”



    骨不為看著徐輪回,嗬嗬冷笑說道:“難道我父親臨死前我也不能去看看?去見見?”



    徐輪回直視著骨不為的眼神,冷靜說道:“這其中有那個女人的身影,那個女人我對她一無所知,我必須謹慎,所以我不能讓你去。”



    “為什麽?為什麽?!”骨不為歇斯底裏的吼著。



    “到現在,老爺都還不知道你回來的消息,他們已經鐵了心不讓老爺見到你,所以把老爺軟禁在城主府內,而你呢?因為以前你和你父親不和的關係,還有兩位哥哥的原因,你不可能去見他,他們已經料到,然而老爺明天決定去將軍山,桑一鳴和雍敏才怎麽會不監視你!就算他們兩人大意,忘記這茬,我覺得那個女人不會忘記,你隻要一出這大門,他們見到你有什麽異樣的動作,老爺豈不連最後的意願都會被破壞?還想去將軍山?去死?那個時候才是生不如死!你有沒有聽那個女人說你父親還沒有到死的時候,難道,你還想讓你父親多活一段時間?讓那個女人利用你父親施展更毒的計?!”



    骨不為聽後愣在原地,沒過一會兒,眼淚送眼睛中奪眶而出,抱著膝蓋,哭的驚心動魄。



    這個時候的骨不為,就是一個孩子。



    哭了近半柱香的時間,骨不為哽咽起身,來到桌前,拿起毛筆緩緩寫著給骨諢的信。



    此時,那字融入了情感後感覺好看了許多,一撇一捺之間都帶著濃厚深情。



    情到此時無盡,但紙墨有限。



    信足足寫了五頁,密密麻麻,當骨不為把信裝進信封後凝重的遞給了徐輪回,徐輪回接過信卻被骨不為一把抓住:“輪回,如果你能夠幫我做成這件事情,以後你就是我的兄弟,我會把你當成我的親人!”



    徐輪回心有觸動,緩緩點頭:“少爺,我定全力以赴。”



    骨不為鬆開了手:“如果你願意,以後你可以叫我一聲大哥,你便是我的二弟。”



    “少爺,我還是覺得少爺好聽一些,至於大哥不大哥的,以後我們再歃血結拜。”



    骨不為嗯了一聲:“也好,你有你的心思,我會一直等你叫我大哥那天,讓你心甘情願的叫我一聲大哥。”



    喬信紅在一旁看著,似有感觸,他是江湖中人,對情義二字,看的極重,一個是自己的保護對象,一個是自己的徒弟,看到他們感情達到了這個地步,深深的感覺到欣慰。



    哪怕這些感人場景是通過他人的鮮血鋪就,但這世道就是如此,敗一事成一事。



    徐輪回看了眼骨不為說道:“少爺,明天你去問問你的兩位哥哥銀子什麽時候到位,你就說買糧食那些還要花費很多時間,另外,如果他們問你我的身影,你就說在打掃地窖,以後釀好的酒是放在地窖中的,記住,管理好自己的神情,早點去休息吧,現在我就讓師父帶我去將軍山,我先去那裏埋伏好。你這麵千萬別出什麽破綻。不然,這封信想要交給老爺,就難了。”



    “放心吧,我這麵沒什麽問題。”



    徐輪回不再停留,讓喬信紅帶著小心翼翼的溜出了府邸。



    此時,正是半夜。



    去將軍山要出虎賁城,位於城外靠近南方的一座高山,為何叫將軍山?那是因為骨家的第一位大將軍便是在那座山上出生的,後來為了紀念那位大將軍,便把那座山叫做將軍山。



    實際上就是一座普普通通的高山而已,和兩界山相比,要勢無勢,要奇無奇。唯一獨特的就是,骨家祖上有名氣的將軍墓都在那山上,可皇朝被推翻以來,那些墓中的珍貴陪葬品被盜墓者偷個精光,隻留下那些特製的不朽棺材了。



    隨後幹脆按照輩分重新修建了一座新墓,把他們全都合葬在一起,數量足足有十七具之多。



    不敢騎馬,隻好徒步跑過去,足足花了三個時辰的時間,來到將軍山,便看到天上已經翻出魚肚白。



    來到將軍山上藏好,讓徐輪回很不好意思的是藏進了山頂那修建的莊嚴肅穆的將軍墓中,讓喬信紅數落了好一段時間。



    剩下的,便是靜靜等待了。



    清晨,天空翻出魚肚白,一輛精致馬車被封的死死的,車夫是一位精壯漢子,從他的眼神可以看出他不是平凡之輩。



    馬車中,穿著虎袍的骨諢安然端坐在馬車內,老管家換上了一身精致錦衣,價格不菲,他坐在骨諢的對麵,看著骨諢一直癡癡發著笑。



    “老爺,終於可以解脫了。”



    骨諢也嗬嗬一笑,感歎道:“是啊,可以解脫了,唯一遺憾的事情就是沒有見到三兒如今是什麽模樣了。”



    “三少爺定能夠成長成老爺你腦海中的樣子。”



    “你啊,以前還沒有看出來,還挺會說話的。”



    老管家釋然笑道:“人嘛,總歸是到死的時候才明白很多事情,老爺,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情不明白,你真的沒有能力與夫人他們鬥一鬥嗎?”



    “難道,你真的以為我這個城主是白當的嗎?如果要鬥,我定然能夠鬥上一鬥,但是說到底,我們畢竟是一家人,文竹她十八歲就跟著我,為我生了骨超和骨聞樺,後來三兒他娘被我娶進門,這個家才開始亂的。”



    “老爺,少夫人究竟叫什麽名字?為何我從未聽過?”



    骨諢陷入了回憶之中,那回憶滿是美好,滿足的感歎一聲,說道:“她啊,名叫文梅,她和文竹,都是孤兒,被一個勢力養大的,我是在外麵遊曆的時候遇見她們的,當時她們看上去關係好的不得了,不知怎地,後來就這麽仇視起來了,文竹曾經跟我保證過不會影響家庭,何止影響,她反而借用各種事情把我的權利套走了,你說這算不算是一個奇女子?”



    骨諢的語氣就像是局外人一般,老管家聽在心裏,便知道老爺真是心如死灰了,說這些都沒能讓心境泛起波瀾,反而更想記住美好的場景。



    “是啊,兩位夫人都算是奇女子了,文竹文梅,老爺,是不是還有文蘭文菊啊?梅蘭竹菊可是被稱為“四君子”的啊。”



    沒想到老管家還說起了玩笑話,這便是悲極而喜了吧。



    馬是快馬,花了兩個時辰便到了將軍山。



    兩主仆在那精壯車夫的監視下緩緩走上了將軍山。



    將軍山本來就沒有什麽,加上山上還有一個墓群,周圍更是人煙稀少,那精壯漢子也不擔心兩個老家夥逃跑了,也覺得晦氣,便隻遠遠的跟著,隻要不離開視線就好,他哪裏會想到已經有兩個家夥提前藏在了那墓群之間,等待著骨諢。



    骨諢緩緩來到那墓群墓碑前,上麵刻著十七個名字,骨諢緩緩對著墓碑跪下磕了三頭。



    “不肖子孫骨諢前來領罪,您們辛苦守下的骨家今天終於是要敗在我的手裏了,我自知無臉來見先靈,但我已經是無路可去了,隻好死在您們腳下,讓你們隨時踩我踢我了。”



    徐輪回和喬信紅在那墓群後麵看著聽著,徐輪回今日才看到骨諢真容,沒有什麽感覺,隻是替骨不為有些歎息。



    “徒兒,把信給我吧。”



    喬信紅拿著信,手上運用玄氣,直接把那信扔在了骨諢的身前,用了隻有骨諢和老管家能夠聽見的聲音說道:“我是劍癡,這是少爺給你的信,另外輔佐少爺的徐輪回我也帶過來了,你們聊兩句吧,最好注意一點,那眼線還在百丈外盯著呢。”



    骨諢身體一震,隨後便沉下心來,跪在墓碑麵前,看著那五頁的話,骨諢一邊看一邊流出眼淚。



    “老爺,我是徐輪回,我先答應你我會好好幫助少爺辦大事,時間緊迫,我想知道夫人的事情。”



    “她的事情……你想知道些什麽?”



    徐輪回想了想:“夫人是不是江湖門派中人?”



    骨諢有些驚訝:“沒錯,她在豹門中長大的。”



    喬信紅皺著眉頭喃喃道:“豹門?”



    徐輪回看著自己師父的模樣,便沒有什麽要問的了。



    “好,我的問題沒有了,我知道老爺你們兩人今天會選擇留在這將軍山中,請你們放心,我定然讓少爺把骨家發揚光大,另外,如果可以,順便也把老爺你的夢想完成了。”



    骨諢問道:“你想要重整皇朝?”



    “是,不僅是我,還有少爺,還有劍癡前輩。”



    骨諢聽到這裏,便仰起頭大笑道:“我的好兒啊!”



    那精壯漢子聽後冷哼一聲:“是啊,你的三個兒子都是好兒,可你的兩位夫人可算不上好夫人了。一個城主,做到你這個份上,倒是對得起悲極而笑這句話了。再多笑幾聲吧,笑著死總比哭著死強,聽說哭著死會進地獄。”



    骨諢讓堅持和徐輪回離開後把信藏進了自己的貼身衣服之中,然後看了眼笑出眼淚的老管家,說道:“老管家,我們就在這墓前讓那車夫把坑跟我們挖好,我們自己躺進去如何?”



    “好的,老爺,我要睡左邊。”



    “行,你睡左邊,我睡右邊。”



    半個時辰後,看著這個足夠睡下他們的坑,骨諢和老管家走了進去,骨諢躺在右邊,老管家躺在左邊,靜靜的等著精壯漢子填土了。



    “你們臨死了還笑的出來?死法有很多種,活埋是最難受的,你們確定要這樣?”



    “難道我夫人還想得周到給我們帶了毒來?如果要毒,最好給我那安魂藥,不然就活埋吧。”



    精壯漢子似乎有些震驚,想了想還是從懷中摸出一個玉瓶,跳下坑中在兩人嘴裏一人喂了一顆。



    “本來想著把你們活埋我還能把這珍貴的安魂藥拿去換些東西,不過,你們的心態讓我覺得這樣真不是個東西,所以,安靜的去吧。”



    ……



    填了土,將軍山重歸安靜。



    隻不過將軍墓前添新坑,無碑無香,屍首兩具,麵容安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