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到一家浴池，進入洗了個澡，換了個衣服，出來理個發，自覺精神不少，上街去找工作。快到春節了，工廠訂單多，對工人的需求增大了，有些廠貼出了招工人的廣告。轉來轉去，他終於在三元裏的一家鞋廠找了一個工作。招工的人很熱情，對他的簡曆很欣賞，當場決定錄用他。他進去參觀了一下，這廠比較大，周圍有二百畝地，廠房有兩萬多平方米，三層，每層有五六百工人幹活。後麵還有宿舍和食堂，宿舍比較幹淨，食堂也過得去，這對於他來說就是天堂啊。

    他就把行李拿過來，在寢室鋪好床，這麽就算安頓下來了，心裏滿懷喜悅。宿舍裏，幾個工友百無聊賴地在睡覺、聊天，他和他們打了個招呼，他們對這個異鄉人都很冷漠，嗯一下，甚至不願起身招呼他，但這沒有影響到他快樂的心情。

    這個廠裏的工友大多數是湖南、貴州、雲南的。很多人都是親友、鄉鄰，互相幫助，對他這個外鄉人不太當回事，也不大理睬他。他沒有朋友，沒有鄉親，在這麽一個遠離家鄉的地方，他是那樣的孤獨。有時候，個別工友搶白他幾句或者拿走他的日用品，他也不敢多說。

    他是個老實人，不太和別人多說話，他懷著感恩的心拿出全副的精力來幹這份來之不易的工作。他做的其實是製鞋的一道工序，把裁剪好的皮料縫製兩條縫。看似簡單，但是質量和時間要求都很高，他開始幹得手忙腳亂，很惶恐，幸好他遇上一位好組長。

    組長叫蒙月，才十九歲，溫柔善良，身材苗條，寬肩窄腰。細長的眼睛，嘴角翹起，人長得很秀氣，很單純。剛毅老是覺得她的相貌特別，後來熟悉了，蒙月告訴他，自己祖上有傣族、彝族、漢族、回族血統，雲南這地方就是這樣，民族雜居，互相通婚。不知為何，蒙月待她很好，工作中常照顧他。他剛上手速度上不去，質量也不行，被線上的工友埋怨，管班的也訓他，他很慚愧，不敢還嘴，蒙月就護著他，鼓勵他。他心裏對蒙月很感激，盡管蒙月比他小好幾歲，可是他很尊敬她，真的把她當師傅。

    下班時蒙月常和他一起走，他覺得自慚形穢，有些想躲避他。蒙月怕他生活不寬裕，還大方地借給他飯票和日用品。他可以吃飽飯了，住的地方也整潔，勞累一天，能夠衝個涼，睡在幹淨的床鋪上，他的心裏說不出的舒暢。

    有天晚飯後蒙月到他宿舍來看他，工友們都以羨慕的眼光看著他。剛毅既高興又不安。蒙月看到他枕頭下放的會計學、文學理論書籍和yīng yǔ教材、日語教材，也翻翻。會計她不懂，對文學和外語感興趣。原來剛毅到廣東來，也還有一個癡心，就是要考中山大學的經濟類研究生，所以不辭辛苦、千裏迢迢背了專業書和yīng yǔ、日語教材。說起文學，那是他的愛好，那個時候有些抱負的青年也大多喜歡文學。他如數家珍，眼睛炯炯有神。還拿出自己的作品給蒙月看，蒙月也愛好文學，自己還寫過散文和詩歌，很欣賞他的才華，眼光裏有了對剛毅的敬佩。蒙月看他的衣物很亂，就幫他整理衣物，順便把髒衣物洗掉。

    後來他就送蒙月出來，兩人在草地上站著，輕聲輕語地聊聊天。蒙月是雲南開遠人，家裏父母親都是農場工人，父親是70年代四川的知青留廠就業的，母親是當地彝族人，上邊還有個姐姐嫁在當地農場，下邊有個mèi mèi在讀書。她初中畢業時，考上了昆明的一家紡織職業學校，還沒畢業就和二十多個同學被這個工廠招來做工。她們一來有技術，二來有組織，在工廠待遇很好，都是技術骨幹，蒙月還當了組長。

    和蒙月在一起，有了交流的對象，他語言流利多了。他心裏憋得太久，忍不住把自己的遭遇一點點告訴了她，說著就哽咽了，她聽得直流眼淚，還拿紙巾給他搽淚水。兩人在草地上坐下來，蒙月也細聲細語地說自己的心事，從小的向往，人生的挫折。夜深了，兩人還有說不完的話，同樣來自小城市，有才華，也同樣充滿夢想又難以實現，兩人的距離拉近了。回到寢室兩人都久久難以入睡。

    工廠的勞動強度很大，加班時經常的事。有一次，他下班已經是晚上十點了，本以為吃不上飯了，結果剛到寢室，她就把在外麵打好的飯菜送了過來，他很感激。他很欣賞蒙月，但不敢奢望能配上蒙月，也不奢望她愛上自己，蒙語是一朵清雅的荷花，他隻是一支枯萎的荷梗，但是他們可以做很好的兄妹，在風雨中互相扶持。以後，在他建議下，他們就以兄妹相稱，蒙月喊他哥哥。

    很快，在蒙月幫助下，剛毅經過摸索總結出技術訣竅。他的技術提升上來，幹得活既快又好，工廠采用計件製，產量上去了，工資就增加了。第一個月開工資，開了120百元。他給家裏寄了第一封信給家，告訴爸媽自己找到了工作，有了工資收入，他高興地給家裏寄去第一筆錢。剩下的錢，他還拿了三十元錢給蒙月，自己留下二十元錢作生活費。但蒙月不要，說：“我的工資比你多，你先用這些錢照顧好自己的生活。”對剛毅而言，在異地他鄉，有這麽一個女孩如此關心他，心裏很溫暖，過去生活的磨難留下的堅冰也融化了一些。

    兩人越走越近，吃飯、聊天，蒙月有時還要他陪著去逛街。麵對滿街琳琅滿目的商品，他不敢多看，隻在一旁陪著。南國的冬天，商場裏還有些熱，他很想買點雪糕、飲料給蒙月品嚐，這樣才象個男子漢。他的本性也是個慷慨的人，但是想到多攢一元錢都可以對家裏、對孩子的生活有幫助，他就硬著心腸不去買，心裏覺得對蒙月有些慚愧。蒙月體會到他的心情，從來沒有覺得他小氣，反而覺得他這個人又責任心，是個男子漢。蒙月常請他吃東西，他覺得不好意思，一般就推說吃過了，蒙月不管，一定要他吃下。剛毅想了兩天，還是下決心請她吃頓飯，地點就在離廠不遠的一個小火鍋店。這頓飯吃了15元錢，剛毅臉上笑著，心裏心疼了好幾天。

    有時候下班後不見麵都有些牽掛。在工作中間，兩人的目光不經意地碰上，蒙月會低下頭，有點慌亂，剛毅也會躲避她灼熱的目光。剛毅喜歡跟她聊天，什麽都跟她說，感覺心裏輕鬆些。同宿舍的工友逗剛毅，說：“蒙月看上你了，你真有福氣。”剛毅淡淡地笑笑，他也喜歡蒙月的人品，但是他的心沉浸在對亡妻的思念和對女兒的掛念中，還是難以接受愛情，同時他也覺得蒙月的條件蠻好，根本不會看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