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嶺南的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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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個滿是工廠的大鎮子,打工仔滿地都是,但是工不好找。他找到了同事mèi mèi的朋友宮學,宮雪高中畢業出來打工的,在廠裏做個低層管理人員。她很熱心,請他吃了熱氣騰騰的煲仔飯,這是他第一次吃煲仔飯,感覺香極了。宮雪也拿了他的畢業zhèng shū去找人事部門,人事部門的人沒有見他,答複是近期沒有合適崗位。宮雪人很好,就安排他住在弟弟宮奎宿舍的一張原來放雜物的上鋪。他住了兩天,再節省,錢還是慢慢花光了。他每天出去尋找機會,但是根本就沒有機會,工廠的門都進不了,他有些絕望,不光找不到自己盼望的白領工作,連生存都成了問題,一個人長籲短歎,情緒非常低落。
這天,他餓的厲害,搜搜所有的口袋,竟然在包的夾層找到了二元三角錢!他買了兩個饅頭就開水喝,多麽幸福啊!然後他出去找工作,漫無目標地走來走去,下午兩點,偶然抬頭,看見有家小廠招工的招工廣告,他緊張地去報了名,竟然被接收了。
他和宮奎告了別,急忙收拾東西就去上班了。在這裏當縫紉工,工錢很低,而且管理很嚴。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腳都腫了,環境又差,廠房又悶又熱,他咬牙堅持住了。住的地方也很擁擠,氣味難聞。晚上一個人睡在床上的時候,他想晨晨,掛念兒子,心中倍受煎熬,悲歎命運的悲苦。這個樣子,也沒有心情給家裏寄信。廠子生意不好,幹到十二月份,廠方找借口把他開除了,工錢也隻給了100元,再要錢,就有幾個人圍住他,要打他。他順從地走了,回頭想想這個廠讓他有了打工的體驗,也學了項技術,心裏不再怨恨廠主。
揣著這寶貴的100元錢,他背起行李,在附近轉了一天,很慶幸他又找到一份工作。這是一個水泥灌裝作坊,位於鎮郊的一個破院落中。廠房就是幾間漏風的破瓦房,宿舍則是兩間悶熱的平房。廠主從附近打水泥廠用灌裝車運來水泥,打在庫房裏,然後找一幫零工,利用裝袋機,把水泥裝進紙袋了,再chū shòu,賺取差價,掙得是辛苦錢。
第二天,剛毅就開始上手幹活。這袋裝水泥一袋就是100斤,一天要搬運至少兩萬斤,到中午他的手指已經麻木了,身上汗、灰混在一起,看不出眉目了,汗水順著、脊梁、褲腳往下流,皮鞋裏都是汗水。中午休息了一小會,吃點米粉,接著又幹,到下午三點時,他的手套已經磨得破爛不堪,手指頭也磨爛了,腿也走不動了,重得象灌鉛。壓著牙幹活,剛毅盼望著下班,六點了、七點了,可是廠主就是不提下班。又累又餓,在抬一袋水泥時,剛毅突然腿一軟,跪倒在地上。廠主冷冷看他一眼說:“你要不行,明天就不用幹了。”剛毅嚇得一激靈,鼓起精神又幹,直到晚上九點,才下班。不過,廠主倒是痛快,當晚就給了他十元錢,這裏是論天給工資。晚上躺在床上,實在太疲勞,身子象散了架,滿身的汗、灰,顧不上洗澡,也不管氣味難聞、天氣悶熱、蚊蟲叮咬,他倒頭就睡。
次日醒來,他渾身都痛,但還是堅持上工。周圍的工友大多數是中年人,在工廠裏不好找工作,其中一個原來就是在水泥廠工作的,肺有些毛病,從早到晚咳個不停,還有兩個年輕點的,好像有點智障。大家隻顧埋頭幹活,隻有在晚上領到工錢的時候才有一份輕鬆。平時大家也沒有什麽交流。
半個月下來,他感覺自己就像在煉獄裏走了一遭,以前的苦難與之相比都不算什麽了。他再也顧不上多愁善感,也沒有時間去歎息命運的不濟。軟弱、矯情已經被沉重的勞動壓力、生存壓力驅逐的幹幹淨淨,隻剩下堅強和工作,象岩石一樣的堅強,象機器一樣不知疲倦地工作。在這個環境裏,滿麵塵灰,衣服破爛不堪,他也懶得去換。甚至手腳磨破了,也顧不上治療。他堅持了半月,拿到了150元,他小心地在銀行辦了張卡,把錢存進去。
這種看似穩定的生活突然被打破了,廠主的運貨車由於司機連續加班、極度疲乏,在市裏出了車禍,將兩個過路行人一個撞死,另一個撞成重傷,廠主連夜潛逃,當地的房主聽說這件事,就過來將房子收回了,剛毅和工友們被趕離了棲身之地。
出了院門,剛毅感到很茫然,到哪裏去呢,去街上找了幾家旅館,一問價格,嚇死人,一晚上都在十元以上,他實在舍不得花這個錢,彷徨無路,眼看天晚了,發現一座跨河大橋的橋涵裏,住著幾個流浪漢,他心裏有些遲疑,兩隻腳卻一步步地向橋下走去。他也找了一個涵洞,把行李放進去,這個晚上他就睡在橋涵裏。橋上的噪聲,以及對安全的擔心讓他徹夜難眠,快到黎明他才睡著。
醒來時已經是陽光燦爛,他本來想洗個臉,一看河水實在汙濁,想想就算了。一連幾天他寄居在橋下,習慣了,再大的噪聲也睡的著,整天除了買幾個饅頭果腹,在自來水龍頭邊喝點水,就是睡覺。思維也停頓了,腦中一片空白。一天中午,他醒來在河邊閑逛,無意中往河裏一看,發現自己頭發老長,衣著淩亂,就像一個流浪漢,心裏很沮喪,在這一瞬間,他的眼突然閃現出女兒瘦小的身影和滿懷期待的目光,心中一陣刺痛,自己這樣在異鄉淪落了,那女兒誰來養育呢?晨晨的墳墓誰來祭掃呢?他五內俱焚,一刻也不再停留,背上行李艱難地往市區走去。